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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马月亮草★后半卷50—100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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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8-9 20:59:19 |只看该作者 |倒序浏览
[b][size=4][color=#ff0000]★白马月亮草★后半卷如下——[/color][/size][/b]

五十    七绝花之三姐:梵天公主游紫蝶

他猛地将门推开,说他要上去。
"我叫她下来。"门前伫立的石人总算是开了口。
他又重复一遍,说他要上去。
石人没有权力作第二次劝诫,舒臂将他一揽,跃上房顶。
她正幽坐在屋脊上。
寒夜的风吹动蒙面的纱,偶露的一角面庞在月华中如玉剔透。如明月当空,应信她会凌空飞度,任谁也揽不住这一缕微紫的寒烟。那紫袍就这样溶于月光,月光也似自紫袍中流溢出一般。尤是那秀发飞扬之际,发髻里的朱雀金钗闪出一点点的光泽。
她又是跨坐在屋脊上,托住面庞的右臂轻搁在膝头。纵你选择一万种角度,她当有一万种轩然之气。纵她选择一万种姿态,你当有一万种倾心神往。是紫袍拥住她柔美的身段,也是紫袍将她不俗的英气集聚于一处。
她也是背坐在屋脊上,月光将她的身影拖到他的脚边。
他后退两步,摇晃着站稳身子。他不怕摔下去,下边的石人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。
但还是要后退两步,因为他方才踩到她的影子了。
不要伤害她,包括她的影子!
虽然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,虽然他有权力撬开所有人的嘴。但他不会那样去做,因为他对她只有尊重,尊重到她不开口,他便也不说话。有时甚至特别过份,令石人早就心生不服,包括他的母亲也是言之蹙眉。
有时候他会问自己"是不是爱上她了",继而一笑。没有理由!以自己的身份,确实没有理由去爱一条面纱。有时他还会梦见她的样子,但惊醒时必心生痛楚,总觉得自己伤害了她,似乎凭庸脂俗粉去虚构她的模样,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。有时他还会恶想她被人打败,掀掉那遮掩的面纱,假设己经有五年之久了,渐渐成为一种绝不可能。这些年,他己适应了那条面纱,仿佛看到的本来就是一条面纱而己,因而这面纱也就越来越迷人。尤是在她呼气如兰之际,纱角绣着的紫色蝴蝶有如穿越了心海,翩卷起直通天涯的浩翰情潮。
这女子,见不得,思犹美。这女子,若见得,死难忘。
她不惊一尘地孤坐在屋脊上,四溢的清辉羞退了皎洁的月亮。

他刚打了个喷嚏,石人就飞上屋顶。
却见她仍静坐在那儿不动声色,石人愤道:"朱雀!……"
"玄武,谁让你上来了?"他锁眉向石人喝断道。
石人郁结满怀,却惧于他的盛怒,扭头翻飞下去。
"朱雀护卫请龙体慎重!"她算是吭了声,却是坐姿不改,只微微欠首对他劝道。
他丝毫不怒于她的无礼,搂紧寒体道:"紫蝶,联今天这么做,善否?"
她淡淡言道:"朱雀只是一名护卫。此等大事,圣上当与朝中将相与议,请恕下官愚钝!"
他冷笑道:"那些庸臣要么独善其身,要么攀言附会,联早就……联愧对先皇打下的基业,未见得有开元三剑少这般的贤能之士!"又作长叹一声。
"圣上何必自责?"她侧身过来道:"下士独善其身,更显上之威严;为官攀言附会,亦可谓将相共和,圣上当喜为是。先皇殿下有三剑少之良帅,亦有柏奕台之恶儒,善恶同归共成大业,更显先皇怀容天下之龙德。道分阴阳,恶,勿必尽除;善,勿必溺宠。一切皆有生灭,最愚最苦,当是凡人择时而乱天机。"
经她一番禅解,他也似有所心悟,全顾不得夜寒逼人,困足道:"怀容宽天地,峡窄堵河川……紫蝶,联尚有一事相求……"
她失礼截言道:"圣上不当以求字相请,下官食禄皇恩,自当赴汤蹈火。"
"好"他坚定地说道:"联……现在就要你离开联!"

游紫蝶愣了一愣,半晌未吭声。
他搓手道:"联深思己久,这些年来我谨遵先帝遗嘱,不征不战,休生养息,有功亦有失。功在国富民强,失在贪党丛生,却无以相治。尤是那江湖之地,官匪勾结,鱼肉百姓,联是鞭长莫及。此番华剑师抖胆荐言,也当是为形势所逼,若那匪帮成了气候,继与朝中权臣利以用之,必对我江山不利。紫蝶,联的意思就是……不动声色地进行一次肃清。"
游紫蝶点点头道:"圣上将华王爷囚于天牢之中,当是为王爷的安危着想吧?"
他微微一笑道:"紫蝶心细如尘!三位王爷一生追随先帝,忠心不二,他们当年的部下虽各据一方,实无扰民害国之举,联岂能以叛党之名俘杀他们,而落得过河拆桥、烹狗屠鹰之名?那帮朝中谗臣太小看联了!"
继而低声又对游紫蝶道:"当然,囚住华王爷的主因,是江湖之势不容他不出面主持大局,而这正是联最放心不下的。王爷归甲多年,年高体衰,己受不得那江湖之累、江湖之险。护好王爷,联才对得住先帝在天之灵。"
游紫蝶起身,对他一叩手道:"圣上情义如山!不失为天下之侠。"
他先作一笑,继而锁眉叹道:"紫蝶,王爷是让联放心了。现在,联放心不下的是你。联担心打草惊蛇,因此不会遣派将士助你平息匪乱。而这江湖险恶,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。"
游紫蝶挺直腰身道:"圣上宽心,朱雀自当不辱皇命。只是……"稍作一顿道:"只是,朱雀现在放心不下的,也正是圣上!"
他摇首轻笑道:"紫蝶,这便怪不得玄武怨你瞧不起人了。联内有青龙帅天神、白虎满江渡、玄武茹恋尘三大护卫日夜守护,外有大元帅蔚绛绝拒敌于千里之外,何危之有?"
游紫蝶一昂首道:"可是,圣上当拿斗斧郡主如何处置了?"
他闻言失色道:"啊呀,联怎么忘了这个烦人的死丫头?……"
游紫蝶向宫城远处望去,微微一笑。
他急得搓手跺脚,对游紫蝶道:"你最好把她带离京城,免得她蛮性上来,将联的皇宫给拆碎了!"
游紫蝶想起那年风筝会,他与刁恋郡主华霜蝶争一蝴蝶风筝,被她咬了一口手臂的情形……霜蝶丝毫不惧伤及龙体的大罪,还叫嚣着不打败她,休想她道歉……以及自己拿下她之后,她那委屈而怜人的泪汪汪小脸……
当然,记忆最深就是她非闹着和自己结为生死之谊,全不顾得被惩罚之后,从泥潭里爬上来的狼狈模样!
--"紫蝶姐姐,霜蝶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亲妹妹!"
--"好啊,姐姐发誓,永远疼爱霜蝶妹妹。"
--"我的亲姐姐,你还要发誓不许告诉别人,我曾经当过泥猪。"
双蝶飞过京城的天空,放风筝的时候更近了……

五十一

崔笑书是闯进来的,也可以说根本没有。想拦住他的人不敢去拦,不能算是闯。
童三卿不觉得他失礼,为他备好的茶尚蒸着热气。宅主一点不感到突然,更不能算是闯。
李叙经当然不会吱声,这本就不是王爷府,闯进来还是滚进来都与他无关。
"好"崔笑书将锦袍一掀落座道:"茶都为我备好了,看来二位胸有成竹了。"
童三卿缓缓将茶杯放稳,拈出唇间茶叶,长甲一屈,将茶叶弹将出去道:"国舅都没办法的事,老奴还敢有什么办法?"
"圣上到底什么意思?"崔笑书抢过茶杯痛饮一口道。
长甲在石桌上爬行了几步,童三卿道:"这日子过得可真快,还记得圣上小时候将老奴当马骑的光景。这一转眼……老奴老了,圣上也长大了!"
崔笑书盯住李叙经道:"四王爷,你那一下是不是太软了?"
李叙经合着的眼也不睁一下,缓缓启唇道:"眼下不见得是坏事,那死丫头来闹腾闹腾也好。"
"你说好就好?"崔笑书斥道:"圣上擒而不决,分明对我等怀有戒心。就算那丫头劫了天牢,他也断不会重罪于她。这要是被她劫成,一旦放虎归山,形势恐怕就会对我们更不利了。"
长甲一收一放,两只茶杯撞到一处,水星四溅,童三卿道:"这虎不好杀喽!"
"好杀早就杀了,这下倒成我们骑虎难下了。"崔笑书恨恨道。
李叙经忽地冷笑一声道:"国舅和公公何必看得那么悲观?这虎回不得山,还怕那一群猴子不成?"
"对、对、对"崔笑书连声赞道:"且不管这虎威有多重,收拾了猴子,再把山头翻个个儿,看这老虎能归向何处?"
李叙经立身而起,云袖一扫叹道:"这日子去得可真快,从不等人!"
童三卿轻轻一笑接道:"就算等了,那人也是追不上的。"

以往,刘进云会大吼一声"好大的胆子",此番他喊都未喊。
自担当禁卫军统领以来,遇上劫天牢这等万年难得一遇的事,连他自己都感觉很兴奋。
终于看到了劫狱者的面孔,也不必再仰着脖子透过重重禁卫兵去搜寻,舒服多了。
对方的兵器很适宜群战,一扫一大片。软鞭扫了又扫,卫兵就像落叶般四散飞去。
她的胸脯很翘挺,起伏有序地波动着少妇的风采。护在身边的三名侍女皆己挂彩,仍持着一口气不肯屈服卸剑。
不远处那中年男子洒开渔网,冲至她身旁沉声道:"云儿,你先撤!"
刘进云尚未发话,副统领夏生将金枪一抖冲上前,吼道:"一个都别想逃。"
诸葛云云看住鱼归晚道:"现在,恐怕撤不去了。"
鱼归晚扫视三位玄天女的伤情,皆不足以支撑逃出。豪言道:"好,那就撑到几时算几时。"
渔网一洒,卷住夏生刺来的枪。诸葛云云亦将软鞭一甩,迎着刘进云抽去。
夏生的枪被渔网缠住,刘进云则是整个地被软鞭给捆了个结结实实。
鱼归晚忍不住道:"朝廷怎么现在尽养着些窝囊废?"
诸葛云云"小心"尚未喊出口,夏生弃枪,如惊兔般扑身而上,小刀己架在鱼归晚脖子上。
这个人从来不练枪,只练刀。刀法也不好,就是身法快。力道拿不准,但角度却相当精准。眼法还算说得过去,脖子上刚渗出几滴小小的血珠,他就将刀收了收。
真不该轻敌,鱼归晚暗恨起自己一时大意。此时,自己受制,便连诸葛云云也解救不得。
被软鞭缠定的刘进云脸上笑意未收,己熊身一扯,将诸葛云云连鞭带人拉了过去。云云借势而起,腰间匕首正戮中刘进云眉心,匕首一触即断。
这个人从来不用兵器,他用他自己,他本身就是兵器。他所练的硬功不叫金钟罩,也不叫铁布衫,而叫做"以身相许"。练硬功的都有气门,蔚绛绝都说没找到他的气门,自然不会有人不相信大元帅。
锁住诸葛云云双臂后,禁卫兵蜂涌而上,将一众人尽皆拿下。
刘进云只是感觉稍稍有些头晕,在锁住云云的刹那,飞扬的秀发拂过他的鼻头。
刘进云后来跟夏生喝酒的时候常常讲:"胜,不必武。江湖险恶,江湖险恶啊!"

"其实"他垂首道:"联早该想到,你的胆子比谁都大。"
华霜蝶上前一步道:"皇帝哥哥,天下是你的,爹是我的。"
"放肆!"青龙护卫帅天神漆黑护臂一扬道:"天下子民皆属我皇,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?"
华霜蝶"呼"地将红袍一甩,两柄镀金小斧握至双手道:"我才懒得管你们君啊臣的,谁绑了我爹,我就要做他娘!"
白虎护卫满江渡性情暴烈,也不管天子窃笑未止,双脚一跺,去势有如猛虎下山,摧林掀海地对着华霜蝶就是一轮狂踢。
华霜蝶将双斧一合,空出右手来一把握住满江渡的足踝。这满江渡全凭霸道的脚法身居皇帝的近身护卫之一,岂同小可?足踝被抓,只腿部一振,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道己传至华霜蝶的虎口。若是一般人,恐怕那只手早成一堆碎肉。
但那华霜蝶又岂是一般人可比?她虽未习其父华剑师一招半式,却深得前代高人秦流溪倾生相传,又拜楚剑师长子楚关月为师,习得一身傲人的硬功"开天力"。普天之下,恐怕寻不得第二个足与她以力相拼之人。
但见华霜蝶丝毫不为满江渡的巨劲所伤,小手如钳地锁定满江渡的足踝,就势抡了个五、六圈,将满江渡整个地甩到十余丈远的宫墙外去了。
华霜蝶但听得墙外"啪"地一声,咯咯笑道:"练什么脚法,站都站不稳。"
"好……"这蛮力丫头着实令人喜爱,皇帝虽身陷危境,仍忍不住为其喝采。
禁卫兵们虽皆勇士,也断不会拿鸡蛋碰石头,只持刀将皇帝包了个严严实实。
青龙护卫帅天神正待出手,墙后转出一人道:"青龙,我来。"
禁卫兵们为石人分开小道,玄武茹恋尘低首行至华霜蝶身前道:"劫天牢的同党己经被俘,郡主你还是收手吧!"
华霜蝶与朱雀游紫蝶、玄武茹恋尘甚熟,言语间也敬重得多,故道:"恋尘哥哥,霜蝶并不是冲着皇帝哥哥来的,只要皇帝哥哥放了我爹,我又怎么会为难你们?"
"你爹很好"茹恋尘回道:"王爷乃本朝开国功臣,圣上对你爹的过错稍作惩戒,并未大罪于斯。你又何必苦苦相逼?"
"哈"华霜蝶嚷嚷道:"你说好就好哇?天牢可是犯死罪才呆的地方,难道等我爹有个三长两短,再让我来哭孝吗?再说了,天牢又脏又乱,我爹要是生了病……我娘的在天之灵,都要怪霜儿没把爹照顾好……呜呜……"
这丫头真是大失常礼,这番情形下,居然想哭便哭了。
皇帝正色道:"霜蝶,有些事你不明白。就算联要治罪于你爹,也须是铁证如山。"
"什么证不证啊"华霜蝶蛮声道:"你爹的天下都是我爹和两位伯伯打下来的,要出乱子早就出了。谁诬蔑我爹,我拆他骨头去!"
这丫头性野,说话越来越放肆。
帅天神早按捺不住,管不得茹恋尘阻拦,钢臂一展,冲身前去。

五十二

满江渡与帅天神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,满江渡之所以在华霜蝶手下迅速落败,实因功路相克。满江渡的脚法走的是外柔内刚,一旦遇上更澎湃浩瀚的硬功,自然相形见拙。
帅天神则不同,他走的是外刚内柔,一双护臂给不了对手多少的伤害,真正的杀手锏在于一个字——颤。
华霜蝶试图如法炮制地将他掼出去,然而每当二人相触之际,便会有一阵剧烈的颤动,令华霜蝶抓也抓不牢、锁也锁不住。
一转眼,十招己过,华霜蝶退无可退,身后便是坚实的宫墙。
帅天神挥臂一招紧似一招,天神颤臂挟着龙吟虎啸之威涌向华霜蝶。
“郡主没有伤害圣上的意思。”茹恋尘忽道。
皇帝点点头道:“这个联不糊涂。挟持联,是她救她爹最有效的办法。”
茹尘恋探得皇帝的心思,遂道:“圣上要我擒住她,只有半成的把握。要我逼走她,半成的把握都没有。”
皇帝看着他道:“这个联也不糊涂,但是,联有十成的把握擒住她。”
茹恋尘头也不抬,盯住地上的纤纤人影,心头暗恨。
华霜蝶拿帅天神不住,早就火大。压迫之下,管不着什么后果,将双斧一扬道:“小心了,尝尝本姑娘的凉拌豆腐。”
帅天神连挥十七次铁臂,被纤纤玉手压下十七次。
帅天神盛怒道:“朱雀,你——”
游紫蝶向他使个眼神道:“青龙,郡主这一招,我来接。”
“紫蝶姐姐”华霜蝶兴奋地叫道:“妹妹想死你了。”
游紫蝶转头深情地看着华霜蝶,柔声道:“谢谢霜蝶妹妹的挂念!我也想念你。”
华霜蝶旋舞起镀金小斧道:“姐姐,妹妹是为救爹而来。只要皇帝哥哥放了我爹,我什么都不管。”
游紫蝶点头回道:“姐姐明白,只是现在这样可不是个好办法。既有损圣上的威名,也加深了你爹的嫌疑。不如听姐姐的,不要再闹下去,一切静候圣上明裁。”
华霜蝶倚墙而立,垂首不语。

突然,身后一声暴响,宫墙内钻出一双腿来,直戮华霜蝶后背。
满江渡失了颜面,岂肯善罢甘休?这一暗袭,但求制人,而不择手段。
“白虎小心!”茹尘恋急呼一声,己喊得慢了。
华霜蝶红袍一展,双斧轮番挥砍。一时间,石碎灰飞,有如山崩地裂一般。
霸道不可一世的斧绝“凉拌豆腐”,再注入楚关月所研至强硬功“开天力”,顿时将一圈宫墙尽皆震为齑粉。
华霜蝶己然失去身影,只有一团烧得炽人的火向满江渡扑面而来。
满江渡急急收身,仍差些被斫下一条腿来。
如不是茹尘恋剑去如电,侵消了部分斧力,又有帅天神自华霜蝶背后抢攻,缓住迅燃的火势。满江渡必喋血当场,甚至血肉无形。
“凉拌豆腐”——华霜蝶此招一经发出,便无收势,甚至看似是欲收不能。茹尘恋收剑弹身后退五六丈,剑身上己留下数十道斧凿痕迹。而对其后攻来的帅天神而言,同样没有沾得半分后袭的优势,全不似是他追着那团火,而是那团火吸着他,要将他烧成灰烬。
直到那团火突然灭了,红袍缓缓垂落。
直到朱雀凤钗抵在华霜蝶的咽喉上。
游紫蝶赞道:“妹妹,姐姐还担心你收不住,太好了,太好了!”
华霜蝶微笑道:“紫蝶姐姐,这次又被你看穿了。老规矩,输了听你的。”
游紫蝶问道:“不救你爹了?”
华霜蝶翻翻眼道:“不救啦!姐姐阻拦我,那我爹肯定是安全的。”
游紫蝶定是笑了,蒙面纱在微风中轻轻飘动。
游紫蝶牵过华霜蝶,向皇帝跪拜道:“霜蝶就交给我,王爷就拜托圣上了。”
他摆一摆手道:“朱雀护卫,今年的风筝会,联一定会思念卿家的。”
游紫蝶不复多言,引华霜蝶离去,在玄武护卫茹恋尘前稍作憩足道:“玄武,圣上的安危就拜托你了!”见他并不答话,料他只是隐忍着自己的心思,继道:“你看到郡主出了几斧?”
茹恋尘答道:“六十三斧。”
游紫蝶点点头道:“很不错了,能看出六十三斧的人,足以保护好圣上。”
茹恋尘仍自不服道:“朱雀,总有一天,我的身法和眼力一定会赶上你的!”
游紫蝶点点头道:“很好,希望……那时的我还算年轻!”
茹恋尘将残剑用力地握了握,不再吭声。

游紫蝶回首望去,京城己隐入一片烟青之中。
那一抹烟青,又似转瞬到了她的眉头。或淡或深、或隐或现,只挥之不去。
华霜蝶扭转马头,向游紫蝶嘿嘿笑道:“姐姐蒙面是担心说假话被人发觉吧?”
游紫蝶摇首一笑道:“此时,信心或许比能力更重要!”
华霜蝶忽道:“姐姐就不怕日后,他看穿是七百二十四斧时更加忌恨你?”
游紫蝶催马追上华霜蝶道:“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,毕竟我不可能保护圣上一辈子。”
“皇帝哥哥安全吗?”华霜蝶问道。
游紫蝶点点头道:“目前我还没查出那是谁,但是,想暗害王爷的刺客昨晚就出现过,至少有十人,十人负重伤。暗中保护王爷的人,自然也会保护圣上。而且这个人的武功相当之高,高到什么程度尚未知,但凭我也查不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。”
华霜蝶蹙眉道:“会不会就是她?”
游紫蝶接道:“妹妹知道?”
华霜蝶摇头道:“没有根据,只是希望是她。此次我们赶赴京城,就是来寻她的……”
游紫蝶颔首道:“不管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,京城暂且是平安之地。妹妹的两位朋友己经按照圣上的旨意打入天牢,和王爷关于一处。有他们在,王爷应无大碍。”
“我们现在就回华王府?”华霜蝶心石落地,向游紫蝶问道。
“是”游紫蝶看着远山落日道:“后日日落,当是方春晓起兵之时!”
“驾——”华霜蝶拍马飞弛,游紫蝶紧赶而随。
落日己尽,只京城外官道上,一紫一红双蝶,无畏地翩向灰暗的苍穹……

五十三

"我爹没事,陈伯伯你该如何便如何!"华霜蝶踏入家中第一句话,便对丐帮帮主陈飞叶道。
董大人沉叹一声道:"王爷这都是因为我!老夫……"
陈飞叶慰其伤怀道:"大人无武而侠,天下景仰,相信皇帝不会太过为难王爷!"
正说间,丐帮帮主夫人秦诗仪一旁道:"飞叶,你看这是谁来了。"
陈飞叶一见惊起,急迎上前拱拳道:"二教主,青梅山天灾未息,您这真是太劳心了。"
冰城还礼道:"陈帮主、秦夫人,别来无恙!"
与在座群雄施礼后,冰城向董大人相敬道:"大人义薄云天,小冰早有耳闻,幸会!"
董大人还礼道:"方才陈帮主向老夫说起这天下武林第一正派青梅山,提及二教主你的侠肝义胆、智勇双全,老夫始然不信。此番幸逢教主,果不负一代巾帼之名!"
"过奖"冰城转对陈飞叶道:"陈帮主此番兵集华王府,莫是要与那九天烟火旗殊死一搏?"
陈飞叶点头道:"不怕教主笑话,陈某武功平平,此次聚义全仗我那弟子在张罗。"
"曹浪徒?"冰城惑道。
秦诗仪插话道:"不是,不是,浪徒爱婿携天语远离江湖久矣。方才门外迎二教主入内的云袍者正是,人称无相诗丐方春晓。"
"噢--"冰城似乎忆起,她这是打马虎。
青梅山传至四代谢梦苏执掌起,便与其父三代教主谢美登在性情上大相径庭。这谢梦苏本性贪玩,少年时尚在江湖上走动,与青城花剑舞、绝色路狂花、武盟关神洲以及紫云飞金刀圣,并称"梦剑花神刀武林五奇少"。最风采之战,莫过于击溃当时第一邪派云梦教教主李云梦,且娶其爱女李小叶为妻,并生下一女。而后则愈发地乐不思蜀,继任教主实是基于开山教主谢玄神的遗命不可违,实质上很少打理教务。江湖中人人尽知,青梅山三位教主,巾帼红颜冰城治外,星斗剑魔叶笠治内,谢梦苏只管吃喝玩乐、赏山画水唱情歌。即便在江南小月塘遭遇紫云飞和绝色谷的连番恶战时,也还是心怀天下的冰城远赴千里,亲战魔道邪派。若非江湖上有大劫难,整个青梅山都如同一处无尘无扰的世外桃源。
冰城嫁给雅逸天君水潮舟后,受之温文之性的影响,人柔和了许多,对江湖势态的了解也就更少了。莫说方春晓她是闻所未闻,韩秋雪、骆浮云、苏小船等人她也是全然不晓。
"方义侠几时发兵武盟山?"冰城问道。
陈飞叶垂首道:"权宜之事。九天烟火旗俘下中原诸多门派首领,投鼠忌器,不少门派不得不归降。眼下,其势快至姑苏城了。"
冰城叹息道:"这么看来,我们要有所行动,必为其耳目先知,想一举拿下魔派恐非易事。"

语音未尽,但听门外迎客者武尊王朗声道:"恭迎梅山派义士苏傲世、燕斐然小侠……天下派关心碎小侠、杨朝夕女侠!……"
冰城即刻起身扑至门前,冲着杨朝夕呼道:"是夕儿吗?"
杨朝夕闻唤,急急上前抱住冰城道:"冰姨,你怎么来了?想死夕儿了。"
冰城爱抚杨朝夕的小脸道:"冰姨那么久没去小月塘看夕儿,都长这么大了,你家哥哥和嫂嫂都还好吧?"
杨朝夕点点头道:"嫂嫂和哥哥很好,嫂嫂快生娃娃了。"
冰城松开双臂,看着杨朝夕忽问道:"什么天下派?"
杨朝夕将苏傲世、燕斐然、关心碎拉至身边道:"本教就我们四个。"
三少年经杨朝夕介绍,都不免对这位传奇中的奇侠多看两眼。
冰城忽皱眉盯住关心碎道:"你姓关?"
"啊"杨朝夕抢言道:"冰姨,夕儿忘了说了,心碎是关叔叔的七子。"
冰城急急仔细打量关心碎道:"我说怎么有点像了,最红不过关三红啊,哈哈……"
亲人相见格外亲,唠完家常唠家常,别来唯情有滋味。
华霜蝶虽与他们不熟,但来的都是客。作为当前家主,一一打过招呼后,将诸位侠士请入堂中。
"你好像认识不少大人物嘛?"燕斐然扯住杨朝夕的衣角轻声问道。
杨朝夕小眼一眯道:"瞧我。"
"瞧你什么?"燕斐然一头二百五。
杨朝夕骂道:"笨蛋,我天下派怎么出了你这个笨蛋。没看本姑娘面相讨喜,令人过目不忘?"
"切--"燕斐然讥道:"你码个鞋印上去,做鬼的人也忘不了哩。"
杨朝夕憋起小嘴,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,疼得他哇哇叫。
苏傲世一旁似未听未见,一落座便开始看他那本破书。
关心碎却另有所思,自秋雪城一战,他便失了辛爱辰和柏冰寒的消息,不知这对姐妹如今现在哪里。

"心事每如秋,随风便染愁。眉间一叶地,掘起两清流。"
方春晓吟罢看下天色,与武尊王及华霜蝶等人示意,相皆步入堂中。
方春晓向在座侠士拱手道:"诸位,方某借华王府宝地召集天下英雄前来的目地,就是消灭魔派九天烟火旗!为我死难的兄弟姐妹报复!为拯救身陷囹圄的各派掌门出力献谋!如今,魔派利用我们投鼠忌器的心理,一进再进,令我中原武林陷于一片腥风血雨之中。"稍作一顿,痛声道:"不久前,他们掠占三九堡,只因堡主死不归顺,被那魔派长老将其一家老小剁成肉酱。可怜那堡主的女儿大婚将至,新郎倌的手尚未牵到,就香销魔爪……死作孤魂……"
方春晓深叹几气,将颤声收稳道:"那些魔头根本不讲什么人性、什么江湖礼度,莫道是外人,其内部亦是绝情绝义,传闻攻占秋雪城的魔首也被逐杀而逃。现在,我们没有别的选择,正所谓士可杀、不可辱……"
方春晓忽地断语,牵起身旁冰城向群雄道:"这位是青梅山二教主冰城,想必在座的无人不知冰教主武艺超群、智勇过人,而统兵征战的能力更是普天下不作二想。我江湖资历甚浅,不足以为此大任,方某盛邀冰教主统率我中原子弟,拿下武盟山、解救各派英豪、诛魔祭天!"
群雄聚此,大都基于丐帮陈飞叶、秦诗仪的武林威望,以及华剑师在朝在野的赫赫地位。真要说是听从这丐帮毛头小子的安排,多少还是有点顾忌,方春晓倒底是不是块料,确难令人放心。但要说是青梅山二教主冰城出马,且凭其与云梦教一战,便可知其统帅之能。以区区不足三千人围捕云梦山麓五万人马,无一漏逃。一切,似不必多言。
群雄纷纷表示支持之际,冰城却抱拳道:"各位,对不住了,请恕冰城不能相从诸君盛意!原因有三:一、本派遭遇的天灾虽过,各类疾病犹自蔓延,恢复尚需时日,无暇顾及其它;二、方才陈帮主向我略述一番近来发生的事,知方少侠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面的侠客,才智能力并不弱于在下,由他来统率,当可信之;至于其三,……"
冰城微微垂首,又猛地抬头道:"在下还有更紧要的事……实在……或许在下现在就要走!"
众皆黯然,劝声渐稀。
华霜蝶桌子一拍道:"打呗,姑奶奶先去削了他们的山头再说!再折腾下去,皇帝、皇后都选出十个八个来了。"
这火苗子惹得群雄哄堂大笑。
纵是冰城己辞身至门前,仍耐不住回头多看了华霜蝶几眼,心头一酸:当年风采,而今易人。

五十四

冰城去后,群侠正商议策略,但听华王府外忽起喧哗。
稍许,家仆回禀四位姑娘求见方春晓,却与青城、天山二派弟子起了纠葛。
华霜蝶二话不讲,冲出堂去。
一青城派弟子长剑一指道:"把顾女侠放了,留你一命。"
乌衣女挡在白衣女子前道:"有些话需要与方春晓谈谈,望诸位行个方便!"
那青城派弟子蛮横道:"没什么好谈的,那持枪妖女正是屠杀秋雪城群雄的罪首。今日送上门来,他人休得阻拦。"
乌衣女的右眼射出一道冰寒的光,冷冷道:"我偏要阻拦,又当如何?"
"找死!"两派弟子冲出七人来,齐齐攻向乌衣女。
那乌衣女身子一震,气涌而下,瞬时在地面上结出一层冰来。七名弟子纷纷滑倒,刀剑尽弃,狼狈不堪。
"什么人,敢到王爷府上来撒野?"华霜蝶蛮牛一般拨开人群,冲至乌衣女身前。
"郡主当心,那妖女是九天烟火旗的人。"一弟子向华霜蝶呼道。
华霜蝶只当那弟子所指是乌衣女,双手一旋金斧,着火般攻了过去。
乌衣女亦将"冰雪化魔"运起,冰寒刀刀身结出一排排冰齿利牙,对上华霜蝶。
这一冰一火交锋,可谓精彩之极。一时间,冰花与火花偕飞,炙热与奇寒交迭,二人杀了个旗鼓相当。
这当儿,堂中群侠己涌了出来。关心碎急呼华霜蝶住手,是自己人。
华霜蝶哪里听得下去?她要是杀得兴起,谁也拦不住,除非你能拦得住。柏冰寒则更是个顽固派,早就想要这个丫头好看,亦不肯就此罢手。
方春晓出言劝止,华霜蝶方才后跃两丈。
众人只当她收手,岂料她将红袍一脱,露出一双如藕嫩臂道:"本姑娘不怕你的冰寒之气,你还是尝尝我的凉拌豆腐吧!"
言罢将开天力运至极致,斧影卷身扑向柏冰寒。
野火过处,冰消雪融。柏冰寒一柄冰寒刀兀地被砍飞出去,人亦将陷入一片金光斧影之中。

一朵白兰花,两朵白兰花,三朵白兰花……
白兰花花开九朵,花瓣纷飞,落入尘间己无形,却在石砖上划出近千道斧痕。
白兰枪诀,白马兰依被月亮草耻笑过的招式--白兰九朵。
……"你笑什么?"白马兰依很不解。
月亮草瓷声问道:"你自创的?"
白马兰依默认。
"蠢!"月亮草言语间毫不留情……
白马兰依对此不以为然,白兰九朵自创招以来,无人拆解。却能将纷繁的招式一一挡落,如花如叶般落尘而去。苏小船帝魔流光剑七七四十九剑如是,华霜蝶凉拌豆腐千重斧影亦如是。
能蠢成这般,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
华霜蝶并不知退,白马兰枪却己收枪道:"好了,我累了!"
华霜蝶自出道以来,只被姐姐游紫蝶击败过。今日在群侠面前丢脸,自然不肯罢休,吼道:"再来、再来,别装累!"
浑丫头全然不管众人阻拦,将一对金斧舞得滴水漏地扑向白马兰依。
白马兰依受不得这丫头如此纠缠,深谦而道:"对不起,我是真的累了。"
白兰九朵扫尽斧影后,第一枪抽在华霜蝶的左肩,第二枪抽在她的右肩,第三枪倒转枪头,直顶华霜蝶腹部而去……
华霜蝶忽地消失了……
像阵风,微风若有形,是一缕微紫的寒烟!若不是微风,便将是一道破天的紫光。
如同百年前与青梅山开山教主谢玄神大战于星夜荒原的那道紫光,那是个身裹紫袍、名叫云紫光的人。但那人早作古了,断没有重生的道理。那该是谁也无法超越的迅捷身法,百年来,能并肩者唯有杨朝夕的母亲谢贤君。眼下,除非谢贤君还活着。所有人宁愿信此,也不敢、不愿去相信还有人能再现云紫光当年的超绝身法。
而事实上,这道紫光甚至超越了当年的云紫光和谢贤君,因为她还挟着个人高马大的华霜蝶。
白马兰依也曾蒙过面,但相较之下,便觉得自己的装扮有点别扭。在她立在墙头上,被明月一映之际,那仿佛不似个人,是画在月亮上的倩影,遥远而值得人怀念。
白马兰依收枪对她道:"现在,我不想伤害任何人。"
紫袍女吭也未吭,闻言后划出一道紫光,带着华霜蝶消逝得无影无踪。
明月高悬,墙头上空空如也,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任何东西。

方春晓看定白马兰依道:"你要找我?"
白马兰依默然未语。
辛爱辰将顾蓓翌交给关心碎,对方春晓言道:"方大侠,在下雪城辛爱辰,这位是我姐姐柏冰寒。我们和白马兰依闻听中原群侠在此聚义,特来助拳。"
"鬼话"一天山女弟子喝道:"这妖女正是秋雪城择首大会上号令魔派攻城之人,怎么会站到我们这边来?"
辛爱辰不为所怒,敬道:"此事另有所因,不便在此详述。我辛爱辰可以保证,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。当然更敢保证,白马兰依不会伤害在座的任何一位。"
"说完鬼话你说笑话"那天山女弟子得理不饶人道:"你又是什么身份,替一个妖女向我们保证?"
关心碎振声道:"辛剑师的女儿,还要什么身份?"
群侠一阵哗然。
那天山女弟子仍不放弃己见,道:"原来是开元名侠辛剑师的后代,失敬失敬!不过,恕在下冒昧,小姑娘你涉世未深,休要着了妖女的诡计。"
柏冰寒最受不得谁对妹妹不敬,那女弟子所言涉世未深尤为刺耳,冷声道:"涉世深不深,还轮不到你来判定。"
方春晓恐二人又起事端,急打断道:"诸位稍安勿燥,请听春晓一语。大敌当前,同仇为友,莫要因为过往的一些恩恩怨怨而内伤其身。"
陈飞叶亦道:"不错,白马姑娘应有内情。当日在秋雪城南门,若非她指点,我和董大人便不能在杨朝夕的接应下得以生逃。个中原由,我想白马姑娘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!"
群侠中虽仍有持异见者,然丐帮帮主言己至此,再穷究下去也难辨出个子丑寅卯,自不再作声。
其时己晚,方春晓安排群侠暂且休憩,诸事明日再论。
"春晓"陈飞叶对方春晓道:"我想霜蝶郡主并无大碍,只是那绿蝶药仙顾蓓翌被魔派角通天下了奇毒,据悉她是被白马姑娘救出的。作为最后一个藏身于武盟山的人,她应该是了解到魔派的一些重要情况,所以才被下了重手。如果现在能恢复她的记忆,对我们而言,是相当有益的。"
方春晓点头道:"帮主说得对!不瞒帮主,属下曾被伞鬼毒致命危,韩秋雪将我带至顾蓓翌处,顾姑娘亦因药材不足,欲救不能。几经波折,被白马兰依弃于荒林,后为谁人救起,我也是……也是无从相知!"
"雪城辛爱辰想见见你!"陈飞叶道。
方春晓锁眉道:"她?"

五十五

方春晓将手中字画卷起道:“辛姑娘似乎不太相信人,既然不信,又何必多问?”
辛爱辰含笑道:“大侠莫责!或许是我的想法太拘常理,才会对突发事件极为排斥。此外,大侠对我有所保留这也在常理之中。”
方春晓一笑道:“辛姑娘是明理之人,我也不和姑娘打诳语。依我看,当初白马兰依俘我而去,是为保其身得脱。一旦出了包围,没了需要,她们自然要将我弃于荒野……”
辛爱辰点头道:“不错,至此都可通常理。仅管白马兰依的武功足够逃脱,但她的确是吃了应无眠一剑,有伤在身,强战不得。那么挟持方大侠为人质以求自保,是合情合理的。只是,我不解的是救你的人,为何那么巧地出现在你被白马兰依所弃之地?又那么巧地像大罗神仙一般,能将一个顾姐姐都一时无法救活的人,恢复得如此健康?”
方春晓蹙眉深思,继而惑道:“那么辛姑娘的看法是什么了?”
辛爱辰咬咬嫩唇道:“白马兰依对我隐瞒了真相。”
方春晓未及言语,辛爱辰又道:“据闻你是被伞鬼所伤,而他和白马兰依有着极大的关系。我抖胆猜测,救你的人也正是伞鬼。”
方春晓应和道:“有点道理。可是伞鬼正是伤我之人,他为何又要救我了?”
辛爱辰答道:“传闻玄女城血战中,白马兰依和伞鬼同现于江湖的。白马兰依来到秋雪城后,伞鬼也跟了过来,此事苏小船曾向我们提过。白马兰依在秋雪城生事,以防不测,故于城外安插下接应之人,而此人正是伞鬼。所以,她不是抛弃你,是在约定的地点将你交给伞鬼。伞鬼虽然是伤你之人,但他应是服从于白马兰依,白马兰依将你交给他,很显然是要他救你……”
“白马兰依为什么要救我?”方春晓断言问道。
辛爱辰呵呵一笑道:“我想当时伞鬼也想问白马兰依同样的问题,只是白马兰依避免让同行的我和姐姐知道。所以,她暗中施手点了你的一些穴道,以避免毒性的蔓延。同时也就向伞鬼暗示了,此人死不得。”
方春晓轻轻击掌赞道:“辛姑娘不愧是辛剑师之女,分析得有条有理。方某尚有一问,你当时与我同在马车中,却也是被点了穴,如何知得白马兰依封了我的穴位?”
辛爱辰道:“我虽不通歧黄之术,但自书中了解过一些病理症状的反应。据我的推断,当时你中的并非一般的毒,而是苗人擅用的蛊毒。此毒不仅能产生毒状反应,厉害一些的甚至可以控人心智。这控人心智我是看不出,但毒状反应在你有肌肤上表现得一清二楚。你本是在玄女城中毒的,至秋雪城时己十分严重,所以顾姐姐虽堪神医,缺乏药材也是一时无策。而其间不过一日之时,此毒可剧而不亡,堪称世所罕见。但是,自我入得马车后,你的毒状反应又发展缓慢,据我当时推断,你便是再撑五日也不致死,分明白马兰依对症下药地对你施过手。”

“白马兰依为何不让我死?”方春晓终于问出最大的困惑。
辛爱辰将茶杯轻轻放下,叹口气道:“她给我的解释,应大多是搪塞。当然,韩秋雪之死给她不小的冲击,从本意上而言,她并无意于伤害任何人。可是韩秋雪强行运气而自毙,确因身中白兰枪诀所致,她自然脱不得干系。韩秋雪为了兄弟情义与她对战而亡,她心怀愧意,自然不愿再看到韩秋雪的兄弟中毒而亡?此其因一。”
“噢?尚有二因?”方春晓惊惑道。
辛爱辰点点头道:“她和她的丫环来到中原,并非出于霸占中原的目的,而是利用九天烟火旗寻找一些东西。可那魔头角通天却另有他心,以致现在白马兰依己与之分道扬镖。”
“这与我有何关系?”方春晓糊涂了。
“看似无关”辛爱辰继道:“可方大侠别忘了,白马兰依来中原的目的,以及她所能采取的办法。没有一定的能力之人,能助她寻到想到的东西吗?既然九天烟火旗另有所图,她自然希望你能帮助她。”
方春晓点头道:“所以她不惧群侠的为难,要委托你们代为传见,以求我的帮助。可是,她为何迟迟不来与我商议?”
辛爱辰叹口气道:“这本是她的最终目的,但是苏小船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!她说办完一些事情后就去姑苏,将小船的遗物亲手交给他的家人。”
方春晓亦深叹一口气道:“人最难得是痴情,怨天不与人相知!”
辛爱辰沉默一阵,继道:“不过,有件事我实在是想不通。”
“你都没想通,那是……”方春晓讶然道。
辛爱辰道:“顾姐姐中的是角通天的彼岸尘灰,能致人失忆。此毒唯有奇草三无蛇可解,惜非中原之物。而我观察你当初所中蛊毒,症似为不死虫所制之盅。这不死虫正是常食三无蛇为生,其体内必蓄三无蛇之药性。如果能找到使用不死虫之人,顾姐姐便能获救。”
“你的不解又在何处?”方春晓催问道。
“白马兰依”辛爱辰道:“如果是伞鬼是伤你、救你之人,那么他显然知道不死毒盅。可是,白马兰依对此一无所知,甚至表现出对用盅之人的急于一见的念头。若是伞鬼,白马兰依怎会不了解同伴有何技艺?”
方春晓锁眉道:“这确是难解之处。”
辛爱辰立身而起,露齿吟笑道:“此事可解,亦可不解。”
方春晓扬眉道:“何意?”
辛爱辰呵呵道:“假相对于真相而言,同样遵循逻辑常理。高明的假相会逼真得比真相还真,真相是只有一个,但只属于拨开千千万万假相迷障的人。也就是说,倘若此处不可解,方才我所有作出的在理分析,其实都是假相设置出来的迷障。有另一套解释,会吻合每一个节点上的破绽。”
方春晓笑道:“辛姑娘之才智,方某平生罕见。应不在当年青梅山天机魔女谢伽蓝之下!”
辛爱辰昂起头来,眨巴着大眼睛道:“谁敢称天下第一智者?数百年英雄无数,公推唯谢伽蓝一人。我好想见这位前辈!”
方春晓见她神思渐远,亦不多言,傍立寒宵。

孤亭内,白马兰依将血衣摊开,痴看良久。
那血花己暗、血温己散,却仍在她的心上流动出声。
——
……“你有姐妹兄弟吗?”
“两个妹妹,小兮和小雨。”
“那你还有什么寂寞的?”
“那不一样的,人在江湖的寂寞,与姐妹玩耍时的喜悦是两码事。”
“可我一直认为,如果我有个好姐妹,就不必寂寞向江湖了。”……
往事如织,如烟如雾,仿在眼前,触之不得。
——
……“兰依,希望是棵朝阳的树,只有踏过阴影,你才能摸到它。”
“希望是棵朝阳的树,我们去找它!”……
朝阳的树真的还有吗?它在哪里?它再也等不到寻它的人来。
——
“是婆婆林的净池甘露吧?”
“是啊,我花了百两黄金才买了这一小瓶。”
“你们女人真舍得花,敢情那些钱都是抢来的呀?”
“胡说,要抢的话直接抢香料得了。你不知道我这一路行来,快成香料贩卖商了,南货北运全靠我家小白拉得辛苦!”
“兰依……”
“什么?”……
那时你想说什么,却没说出来?不要告诉我,因为我知道、我全部都知道!
——
“为何送我如此珍贵的青枝水?”
“因为你懂它,比谁都懂得它。”
“青枝是取自尾冬的第一抹春情,它翘楚在北风中渴望温暖。然而,天地春暖时它却己老去。它的宿命就是将春意告知世人,世人在笑折青枝的时候,谁知这也是它的一生?青枝水带着楚楚的泪随冬来、见春去,温暖的是人心,清冷的是它的毕生。”
“我不明白!”
“不,我知道,我知道你明白!你骗不了我。兰依,谢谢你!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出现,让我在痛苦中快意于这短短几日的相守……谢谢你做我春暖的那一根青枝,让我能在春风中含笑离去……”……
一滴青枝水,百滴炼士汗。一滴相思泪,几时能流干?
——
“兰依,我真的好想陪你走很远、很远、很远……我愿意陪着你……还有小白……”
漫过清溪两对鞋,那时欢笑最无邪。
青梅含露仍留在,竹马飞尘己去绝。
万丈银丝牵美梦,一方佩玉记空约。
也知葬我风和月,至死不能说永别。

五十六

武盟山。
"那片林子有名嘛?"铁龙蛇问道。
唐宋摇摇头道:"有用就行。东西五里地,南北七八里,插翅难飞。设陷井、布阵法、可阻击千军万马。"
"这将是一场空前的恶战!"铁龙蛇道:"神洲道准备得如何了?"
唐宋答道:"九天放心!神洲道由五季和锁儿坐镇,加上青城花谢了、梦田五妖和残月教,万无一失。"
"你的事办得如何了?"铁龙蛇又问。
"很好!"唐宋的回答就两字。
铁龙蛇己不必再细问,既然他说很好,那自然说了也是废话。他更知道,这时候你更需要相信你的兄弟和手下,至少你得装着相信,要让兄弟和手下都觉得你是相信他们的。
他不问,不等于唐宋就不讲。唐宋也知道,他不是不想知道,而是尊重手下办事的人。这与左旗角通天简直是天壤之别,所以角通天的结局不会好到哪里去。
"林子大,毒下得并不是很重。"唐宋道:"时间却是够了,三天后他只有喝自己的血存活下去。"
铁龙蛇叹口气,垂下黝黑的秃头道:"通天是员猛将,可惜了!"
唐宋忽道:"九天要想放他条生路也可,崩决泉眼,令溪行加速。择木为舟,无需半日便可出得野林。"
铁龙蛇昂首大笑,看定唐宋道:"需要嘛?"
唐宋微笑道:"中原各派己在九天掌控之下,那些残党不足为惧,要留猛虎伤己,何苦了?"
铁龙蛇点头道:"是啊,何苦了?宋,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过?"
唐宋闻言,将衣襟掀开,露出一条漆黑的线,又缓缓掩上道:"奈何,还有一年时间!就算天给我机会,我也给不了自己。"
铁龙蛇沉容道:"你几时惹上那娼婆的?"
唐宋叹息道:"我一直用毒,却始终不入流,需要一些突破,所以……奈何、奈何!"
铁龙蛇鬼眼喷火道:"宋,九天向你承诺,小香楼的婊子不但全归你,那娼婆要煎还是要烤,悉听君便!"
唐宋拱手道:"谢九天旗主为属下一洗生仇!"
铁龙蛇将粗臂一张道:"江湖潜行数十年,该到本旗扬眉吐气的时候了!"

"吐出来,你给我吐出来!"天仙披头散发地抢着角通天手中的马腿。
角通天的脸上留下数条指痕,血水淋漓。
天仙终于疲惫,满面泪水地痴坐下去。角通天按住死马,又扯下一块肉来,走向天仙。
"你要干什么?……你别过来……你这个禽兽、疯子、败类!"天仙赤着足,向后畏退。
角通天急奔几步,双腿一张,将天仙牢牢夹紧在身下。一手按定天仙的脑袋,举起手中的马肉强塞进她的嘴中。
"唔……"天仙竭力挣扎,却如何敌得过角通天的蛮力?唇角己见血流……
角通天爬起,将剩下的马肉扔在她脚边,回身将奔涌的马血纳入水袋中。
天仙缓缓爬坐而起,咬唇止住自己的寒泪后,踉跄行到角通天身边。忽地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抵在角通天的后背,血溅,见血。
角通天微微皱眉,吭也未吭。
"你杀了我的马!"天仙颤栗着泣道。
角通天身也未回,只向着刺入后背的匕首又挺进了些许,血水更浓。
"不习惯,你就喝我的!"角通天淡淡言道。
天仙颤栗得更加剧烈,双肩如筛。
角通天蹲下身去,继续收集着马血,那匕首兀自插在背后。
天仙猛地将匕首拔出,深深吻住血眼。只是吻,吻住一口又一口的鲜血……
血止的时候,角通天从天仙身上翻落下来。
天仙的喘息渐趋平缓。
"我要你活着!"天仙幽幽道。
角通天仰看着夜空群星,笑着重复道:"我要你活着。"
"你是男人。"天仙偎向角通天的胸膛。
角通天挽住天仙俏丽的面庞,轻轻剥落其上结块的血疤道:"可是,我很坏!"
"可是,我很喜欢!"天仙甜甜一笑道。
借着月色,可见到不远处的林中轻蒸着微毒的烟气,烟气正愈聚愈浓。更远的树己经枯死了,断折后现出的切面上,有一层浅浅的焦黑。叶子也落不下来,只瘦死在枝上,蜷缩成一团一团的黑珠子。
夜空总算是明朗的,在角通天和天仙的眼眸中,仍能看到一轮皎洁的明月。
除了死亡,就是幸福!

"鬼,我们出不去了!"月亮草萎坐于地。
伞鬼驼着背,沉重地喘息道:"不要放弃,办法一定会有的。"
月亮草无助地望着林深处的淡烟,深思出神。
"怎么啦?"伞鬼以伞支地,颓坐于她身旁道。
"没什么"月亮草淡淡道:"不知道现在小姐和苏小船怎么样了。"
伞鬼将抢收的野果递给月亮草道:"想那么多干什么?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如何最好,免得来送死。"
月亮草接过野果端详一番道:"你的仇还未报尽,舍得死吗?"
伞鬼吃下几枚野果,看着溪水道:"我不报,老天会替我报的,谁也逃不过岁月的追杀。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,我仍然要见见诸葛云云他们,对他们讲,我的仇己经报了,是岁月为我报的。"
月亮草紧紧握住伞鬼干皱的手。
伞鬼问道:"你呢?如果你能活着出去……"
月亮草叹口气,苦笑道:"我?我早就死了!"
伞鬼将手掌翻过,握紧月亮草的小手道:"每天都是新的开始,不会因为一个人、一句话、一幅图而无休止地重复下去。有些东西一旦失去,是不能以惯常的方式去找回。但始终需要有一个好的心态,发现并接受它的不同。那一天,当你拥有它的时候,过去的一切就变得微不足道。"
月亮草看着伞鬼感激地道:"鬼,谢谢你!你变了,变了许多。"
伞鬼哂然一笑道:"人生就是煎熬,有人在爱中受尽折磨而无悔,有人却陷在仇恨中苦觅短暂的痛快……嗨,其实看穿了,这才是人的一生。需要如此,断不要轻易去拒绝!"
月亮草松开伞鬼的手,支撑着立起道:"我要去见他,一定!无论他在哪里,无论他记不记得我。"
伞鬼却未答她,从竹笠下的鬼眼中放出两道寒光。
九朵叶子落了下来,瘦成朵的叶子,在地上滚了几滚。
血腥味渐重,足音渐重……
月亮草蹲下身,轻声道:"两人一马,距此只有半里。"
伞鬼将暗红的伞握了握。这时候,最好是友,因为他仍然重伤未愈。
可是,谁会是伞鬼的朋友呢?

五十七    七绝花之大姐:冰唇魔姬农利雯

角通天将盲马拴上大树,向天仙伸出右手。
天仙握住他的手,身子一侧,翻下马,至始至终盯着伞后那个丑陋的女孩。
伞下的驼子冷笑了两声。
角通天也不管他,自马背上将布袋解下,再缓缓走到溪边,将贮存的马肉倒入其中。
伞鬼冷吭一声道:"怎么,出内鬼了?不想活了?"
角通天知他在嘲讽,也不气恼,回以冷笑道:"有人血喝,总比喝马血好。"
伞鬼沉声道:"算是给我的建议?"
角通天嗤鼻道:"我们就这么大点的能耐,给老天看笑话了。"
"是你!"
"是你!"
天仙说,月亮草说。一个女人,一个女孩同时说。
角通天和伞鬼都静了下来,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天仙。这个女人居然认识月亮草,她又是谁?月亮草又是什么人……
叶落三十朵,满地乱滚。
一棵大树踉踉跄跄跑到溪边!从四人间的空地上跑到溪边。
确是一棵大树!树干弯了下去,枝头汲到水面。枝干渐黑,黑如不见的夜。
片刻,大树直起身来,树枝开始萎缩,急剧地缩入衣袖中。枝条披成了一头乌发,垂散在瘦瘦的肩头。枝丫间最后一枚也不知是自生、还是偶落的红果愈加地红艳,渐扁成两瓣嫣嫣的红唇。
却不是一棵大树!而是位二十出头的动人姑娘。
伞鬼阴声道:"苗族未央五行术。"
角通天惊道:"冰唇魔姬农利雯!"
角通天见过魔姬一次,九天旗主铁龙蛇五十大寿时,她随九天右旗参加宴会。也是随九天右旗而去,一去就是几载。角通天从不向铁龙蛇打听右旗的事,对于那个与自己并尊于第九天的右旗,自己一向充满愤恨。这些年来,九天烟火旗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的血汗挥洒出来的,而右旗只在特别的日子里,向铁龙蛇表示过一般性的礼仪,可偏偏铁龙蛇更亲近于右旗,常常是秉烛夜谈直至东窗明。
深深的妒忌促使角通天更加地勤奋,他誓要做一个超越右旗、甚至旗主的人!差一点,他就成功了!如果不是唐宋的背叛,不是这个毒术一般,但善于伪装的小人……角通天沉吼了一声。
农利雯喘口气道:"我救你们出去,你们先救我。"

众人不解她语中之意,但听得不远处"咔咔"作响,仿如有一头巨大的野兽正摧山裂石地扑过来。
天仙颤栗地握紧角通天的手臂,角通天向农利雯急问道:"那是什么?"
话音未落,一披头散发的狂人己冲至眼前。
月亮草容色未变,天仙却颤栗得更加厉害。角通天安抚一下,冲着披发狂人吼道:"是人是鬼,报上名来。"
披发狂人扫视众人,自乱发中露出雪白的大牙嘿嘿笑道:"今天走运了,两个死丫头都在。"
农利雯不打二话,施开未央五行术,遁土袭向披发狂人。
披发狂人哇哇一叫,赤足重踩脚下泥土,农利雯喷出一口血箭,倒飞出去。
黑衣飘动,万点黑光在半空爆开,尽朝披发狂人射去。
披发狂人大手一挥,将点点黑光一一揽住,捻碎了扔在地上笑道:"毒丫头,我早成不灭毒体,这不灭小虫如何伤得了老夫?"
农利雯缓缓拭去唇边血渍,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。两瓣艳唇渐渐失了光泽,渐渐的,嫣红的桃瓣,涂上一层死亡的黑。唇瓣轻启,只呵出一口香气,身周的一切突然间发生异变。
堆积于地的枯叶如遇春风,一朵朵地舒展开,一朵朵地变成一片片,一片片地由枯黑色变成青翠的稚绿……
角通天深感不妙,将天仙提起跃上一棵大树。伞鬼也支起暗红的伞,并示意月亮草退后。
显然,农利雯此时施展的一击,太诡异、太可怖。仿如有一个蓄满毒浆的球,一旦碰触,必将被毒爆而亡。
农利雯深吸一口气,既而声幽如魅地道:"红唇己冷!"
一根墨绿游丝自黑唇内缓缓抽出,方圆五丈之内的枯叶瞬时如遭沸煮,溅作数千数万点墨绿毒液,并冉着滚滚毒烟,分时袭向披发狂人。
披发狂人不畏不缩,笑吼一声:"好毒!"
言罢腾身而起,双袖一送,露出两只手来。左手那指甲留得甚长,似有三年未剪,脏垢得令人作呕;右手却是玉指如葱,十二妙龄处子亦无此鲜嫩,惹怜得令人恨不一握亲之。狂人这手长得怪异,招式更是世所罕见,但见他双手一合,指头一屈又自分开。
刹时,一道恢宏的破日长虹自双手手心贯射而出。毒液、毒烟纷纷倒卷向农利雯,而那道流光四溢的内气,形如一柄握在狂人手中的惊世利剑,飞刺农利雯心口。
"帝魔流光剑!"角通天暴呼一声道。
角通天这一吼不打紧,被激散开的毒液、毒烟袭入口鼻,眼前一黑,落下树去。

农利雯身为魔姬,自然不惧毒液、毒烟,只是那帝魔流光剑太过霸道,无论她是使用未央五行术、不灭毒蛊还是红唇己冷,皆己晚矣。
剑风先至,黑衣碎零,露出香艳的酥胸……
胸前忽然出现五条血红剔透的小龙,小龙旋转翻动,张牙舞爪一番又攸地消失。
农利雯痴看着这一瞬的变化,讶异得忘掉遮掩傲人的酥胸。那些血色小龙哪里去了,分明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,却又如烟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披发狂人垂首一笑道:"死丫头,凭你的帝魔血龙枪就能阻止我吗?"
天仙走至月亮草身边,屈膝坐下,将古琴搁在膝头道:"还有我。"
披发狂人仰首大笑道:"好、好,算你们狠!你们最好是永远别分开,我儿子可吃不消你们一起来。"
言罢将长袍一挥,将晕死过去的角通天卷入臂下。暴踩尘飞,直撞而去,一路"咔咔",树断百千。
"放下他!"天仙抢身而起,气息一乱,己中毒烟。
月亮草随之仆跪于地,单臂支地望向伞鬼,他亦己中毒伏地。
农利雯长身而起,来至月亮草身前,柔声道:"我会履行承诺!"
月亮草目露谢意,又爬过去托起天仙的螓首,轻轻唤道:"姐……"
声未毕,人己颓,仆卧于农利雯身前。
"轰隆"一声,那盲马亦禁不得毒伤,翻倒于地。
农利雯走过去,轻抚马鬃道:"别睡,现在正需要你!"

五十八

角通天被口中奇臭而呛醒,欲腾身而起,又重重摔倒在地。恶狠狠地唾去口中的臭草污泥,对着披发狂人骂道:"老妖怪,你塞的什么东西?"
披发狂人阴声道:"老夫救你一命,你不思回报,倒骂起我来了。"
角通天抹去唇边草汁道:"你凭什么救我?"
披发狂人仰头大笑道:"凭老夫百毒不侵的本事,凭老夫要人活、人便活;要人死、人不得不死;要人开口,不开口就让他全身开口的手段!"
角通天擅使酷刑,没想到今日遇上个更野蛮、更不择手段的老毒物,心中不由一寒道:"你想知道什么?"
"老夫的功夫,你从何得知?"披发狂人道。
"帝魔流光剑"角通天恹恹道:"区区曾败于此剑之下。"
"噢?……"披发狂人十分惊疑。
角通天续道:"数十余道剑气飞溢流转,光芒四射,摧兵断器,莫可御敌……当然,皆不如你这一剑来得霸道雄劲、冠绝天下。"
披发狂人哈哈一笑道:"帝魔流光剑岂是凡夫俗子可得?练至走火,实在可悲!"既而收声问道:"那使剑之人何姓何名,现于何处?"
角通天锁眉沉思,继道:"苏小船,现被九天烟火旗旗主铁龙蛇缚于武盟山中。"
"你是谁?"披发狂人问道。
角通天勉力站起道:"区区乃九天烟火旗左旗角通天,遭自己人暗算,身陷毒林之内。"
披发狂人点点头道:"那姓铁的得了中原之势,自然要清君侧。这么说,你倒是个受尽屈辱的忠臣?"
"不敢当"角通天礼道:"若前辈要寻那苏小船,角某愿为引路人。"
披发狂人阴森一笑道:"姓角的,你想借刀杀人?"
"岂敢、岂敢!"角通天唯唯诺诺道。
披发狂人甩袖道:"老夫不怕你敢!中原算得了什么?但助我一臂之力,莫道这盟主之位,帝魔流光剑我也传授予你,如何?"
角通天心头喜出望外,却掩饰其情,锁眉道:"那铁龙蛇甚是厉害,前辈只手单拳……"
披发狂人哈哈大笑道:"可笑、可笑!"继收其声道:"你们这些地痞流氓的三两下,也配称得上武功二字?"
角通天讪讪道:"前辈骂得是!骂得是!"
片时功夫,这厮先称自己为老妖怪,至此左一个前辈、右一个前辈。披发狂人虽是饱览人面,亦乐得爽快,坦言道:"小子从现在就跟着我,不会有苦吃。对了,老夫叫做阴阳,阴天的阴,太阳的阳。"
阴天哪来的太阳?
阴天本来就有太阳,没看到,不能说没有……

离武盟山不远的山道上。
"如果这是个故事,情节似乎太简单了?"辛爱辰忽在马上问道。
华霜蝶一旁道:"辛姐姐不觉得是方大侠和一干兄弟的豪情,将魔派震摄住了?"
辛爱辰含笑摇首道:"怕,是文明人的美德。"
方春晓勒马回首道:"辛姑娘说的是,九天烟火旗若识个怕字,便不会祸害武林了。"
"那你说我们这一行人来得这么轻松,不是魔派胆怯是什么?"华霜蝶问方春晓道。
方春晓扫视群侠道:"若是白马兰依与我等同行,他们或许会提防几分。而现在,以我们在江湖上的战绩和名望,若能令厚积薄发的九天烟火旗阵脚大乱,他们还有何脸面称霸武林?现在仍能安坐隆中,在气势上己不输于青梅山和小月塘。这一仗,不好打!"
关心碎插言道:"方大侠分析得对,他们分明就不将我们放在眼里。"
华霜蝶嚷嚷道:"好啊,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!"
武尊王不禁一旁赞道:"霜儿的豪气分毫不输于楚王爷,真不知华王爷是如何管教你的,哈哈……"
华霜蝶向武尊王扮了个鬼脸,驱马赶上辛爱辰道:"辛姐姐,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啊,你瞧我的。"
辛爱辰甜甜一笑道:"雪城长年下雪,很少见到太阳。其实你的皮肤也不差,在色泽上充满阳光的温暖。再说,雪白不代表健康嘛。"
华霜蝶点头连连道:"是啊,霜儿就是被冻得太少了。"
关心碎忍不住掖语道:"什么话呀,皮肤白就是被冻的呀?你要哪天跟我去东海,那还不把你给吹成海蓝色的?"
"好哇!"华霜蝶在马上击掌道:"我变成蓝天,辛姐姐就变成白云。好美啊!"
关心碎喷血道:"简直是美味,估计你那皮肤不但海蓝海蓝的,还能散发鱼腥味了!"
华霜蝶作势要打关心碎,关心碎趁船下槁,赶马躲到辛爱辰身后。
"好了,好了!"柏冰寒沉容道:"怪不得魔派不将我们放在眼里,这都大战在即了,你们还跟玩儿似的。"
华霜蝶本有些不喜欢柏冰寒,闻言收笑。一马回转过去,自苏傲世手中抢过无字破书道:"书呆子,还看,还看。"
苏傲世无奈地摇头,呆样毕现。柏冰寒也收不住,掩袖窃笑。

华霜蝶见苏傲世失了书,追也不追,甚为郁闷。心中只怨游紫蝶不辞而去,苦得自己连个解闷的人都没有。
扫目见杨朝夕与燕斐然在队尾窃窃笑语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急急驱马上前,将无字破书向二人扔了过去道:"朝夕妹妹拿去看吧,情话大全。"
燕斐然抢手将书接住,却见杨朝夕窘得小脸通红。最恼那华霜蝶不等他训斥,己拍马惊尘而去。
燕斐然"嘿嘿"向杨朝夕傻笑,笑得杨朝夕更是扭过头去,不吭一声。
燕斐然解怀道:"五哥自打小就爱看这破书,我也不知有啥好看的,一个字都没有……"
身旁一侠士逗笑道:"这还真是本情话大全,正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嘛!"
杨朝夕再听不下去,拍马奔上前去。
燕斐然拍了拍那侠士的肩膀,笑道:"兄弟,说得好,说得好!"
稍许,杨朝夕才放慢马速。
燕斐然追得上来,见她面上红潮渐消,仍有些粉粉嫣嫣、俏丽如朵,耐不住道:"怎么啦?有心事?"
"去"杨朝夕佯怒道:"没正经,这都兵临城下了。就算敌人再大意,要知我们这么散散漫漫,定要吃苦头的。"
燕斐然闻言不再嬉闹,将苏傲世的破书纳入怀中,轻声问道:"朝夕,你觉得方春晓的策略是否可行?"
杨朝夕思道:"他也是没办法的选择,我们的致命弱点在于,各派的掌门仍在魔派手中。不如此行事,必遭其累。"
燕斐然点头道:"我也估计魔派不致一动兵即出此阴招!一来,他们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;其二、是绝招就不宜亮得太早,万一失势就等于将人送给我们营救;其三、他们也需要用一场硬仗震摄整个天下。"
杨朝夕应道:"确实如此,所以方大侠的策略不尽完美,却也是深思熟虑。只是,无论是攻打主道、还是穿林暗袭,都必须有极强的实力。"
燕斐然抿唇一笑道:"我们是不是太胆大了点?"
"没有啊"杨朝夕笑回道:"这可是你承诺方大侠的,我可没拉着你。"
燕斐然眉毛一甩道:"怕什么,反正我是孤儿一个,了无牵挂……"
杨朝夕垂首不语,倒令燕斐然自忖:自己还能做到了无牵挂吗?

五十九

神洲道是武盟山拖下来的一笔,写意而飘逸。
是新仇、是旧恨,这一笔又一笔写下去的人倒底是谁?他内心传来的是侠义的怒吼,还是妖魔的恶嚎?
婴儿的啼哭震碎了所有的声响,无论是正义,还是邪恶的,纷纷注目于舞动的细嫩肢臂。
还有妇人的惨泣,悲成一丝的母爱,自喉管里渗出最后一粒血珠。
第五季将托在手中赤裸的婴儿举过头顶……
山风如剪,袍角和裙裾行将被撕裂……
"他这是……?"华霜蝶向辛爱辰问道。
辛爱辰伤怀道:"血祭。"
方春晓将剑一指道:"武林正气长存,岂容妖魔当道!"
第五季露齿邪笑,左手一卷,一面烟火旗戮穿婴儿的腹腔,血水喷了他一脸。
华霜蝶按不住性子,大骂着第一个冲将上去。
第五季将手中婴儿向她扔了过去,沉吼一声:"杀!"断义投诚的残月教立将华霜蝶团团围住。
华霜蝶将将亡的婴儿搂在怀中,只手只斧怒战群魔,斧影翻飞,如蝶在丛。失却双斧,大绝便不可发,霜蝶己然渐见败势。
武尊王攥拳发出沉重的虎吼,柏冰寒眉间结出一层寒霜,燕斐然胸脯急剧如浪起伏,关心碎真气盈袍如抱山怀海,苏傲世为斐然还给他的破书吹尘,杨朝夕对赶至的飞庐山医抱以谢意……
"行动!"方春晓将手中长剑一挥。
丐帮帮主陈飞叶闻令,将手中"天下旗"一抖。
战马长啸,飞尘四起,群豪纷纷拔出刀兵,卷入敌阵。
华霜蝶冲回杨朝夕等人身边,将婴儿交予杨朝夕道:"朝夕妹妹,留我。"
杨朝夕急将婴儿交予飞庐山医,道声拜托。转将华霜蝶的汗血马拦住道:"郡主留步!休忘所议。"
华霜蝶挥出两道斧风,逼退杨朝夕道:"闪开,休怪双斧无眼。"
华霜蝶拨马待驰,但见一道紫光,连人带斧将霜蝶拖了出去。
华霜蝶双目尽赤,嘶道:"为什么不留我?"
游紫蝶松开华霜蝶,淡淡道:"就因为你只知进,不知退。"

两兵乍分,哀号漫声于悠悠山道。
"如何?"第五季向青锁儿问道。
青锁儿细算一番道:"乌合之兵,不足为用。烟火旗弟子只待号令,九天旗弟子亦己准备完毕。"
第五季点点头道:"有几个厉害的,不过意不在攻。只消烟火旗一出,不出三个时辰便可尽灭。"
陈飞叶回马到方春晓身旁道:"春晓,叛逆几尽,我们也该行动了。"
方春晓点头道:"帮主,保重!"
陈飞叶咬牙道:"保重。"
烟火旗一展,天下旗随之呼起,第二波对战在山道上上演。
那烟火旗弟子自是比那残月教、青城派等叛门小辈强大得多,一个个有如无魂肉尸,直杀得群侠节节败退。
一团烟火旗将杨朝夕和燕斐然围定。
第五季、青锁儿自分开的人道中走近二人。
第五季上下打晾着二人,冷冷一笑道:"是不想逃,还是逃不掉?"
燕斐然将短匕挥了挥,快活道:"秋雪城一战,听说你用的也是匕首,会会本大侠如何?"
第五季两眼一红,又趋黯然道:"瓮中之鳖,谈何条件?"
梦田五妖仗着胜势急于立功,闪出二人,扬兵攻向燕、杨二人。
燕斐然匕首轻扬,无招无式,却走势奇险。一交面,便取了二人性命。
余下三妖正待为兄弟报仇,青城花谢了己拦于其前道:"我来会会这个不知死活的无名小子。"
燕斐然摇摇头道:"小子宁可无名,不留臭名由人唾弃。"
花谢了阴阴一笑,将长剑一挺道:"留得身再说!"
燕斐然挥匕而上,只一交合,匕落人伤。
花谢了指抚剑身,目视血落,幽幽道:"师父,你说我的剑法哪里比师妹差了?这掌门之位如何也不该轮到她呀!"
燕斐然捂住伤臂,退至杨朝夕身旁道:"朝夕,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败了。"
杨朝夕扶定燕斐然道:"青城花剑舞大侠的剑法非同一般,你的匕招确属世所罕见,但想破他的剑法仍有待时日。"
燕斐然拔出杨朝夕腰间长剑道:"丐帮秦夫人镇守于山腰,我们现在退,还来得及!跟定我。"
杨朝夕缓缓摇首道:"秦夫人根本守不住,魔派如狼之兵顺山而下不过是片时功夫。"
燕斐然咬牙点头,又苦声道:"朝夕,斐然连累你了!"

第五季目光锁定横于燕斐然身前的杨朝夕,冷言道:"好一个翠衣女子!秋雪城北门追杀不成,漏网不少鱼,就是因为你吧?"
杨朝夕笑而不答。
"我知道她。"花谢了接道。花剑舞曾在小月塘恶战紫云飞时施过援手,青城弟子对江南小月塘自然了解得不少。第五季望定花谢了。
花谢了将长剑一收道:"杨朝夕,人称小月青梅,江南小月塘创派四塘主杨奇侠与谢贤君遗孤,现居小月塘大总管之职。年岁尚在二八左右,武功尚未闻世。"
燕斐然闻言大惊,拉住杨朝夕胳膊道:"朝夕,你是小月塘的大总管?"
第五季扭扭脖子道:"不简单!看不出这么个小姑娘,居然在威名天下的小月塘身居如此重职,盛凝馨和谢倾城还真开得起玩笑。"
青锁儿一旁讥道:"季,没听说是杨奇侠、谢贤君之女?无非是做样子给青梅山看罢了。"
花谢了驳道:"青姑娘休得大意。那杨奇侠虽是武艺平平,谢贤君的武功却绝不在当年青梅山谢美登和关三红之下。"
青锁儿闻言,甚是不服,皮鞭一甩道:"那我倒要试试谢贤君如何了不得。"
青锁儿纤腰一扭,扑向手无寸铁的杨朝夕。
"啪"一声,青锁儿直挺挺地从半空中坠落,距杨朝夕尚在五丈之外。
杨朝夕将纤纤玉指收起。
青锁儿自地上爬起,顾不得抹去怒容上的灰尘,又直扑向前。
"啪",又一声,这次摔得更重,且沾染到几星泥浊的血,青锁儿可怖地放声尖叫。
这两下都摔在第五季的心上,不但重,而且寒。
第五季盯死杨朝夕缓缓垂下的玉指道:"以气御剑?"
杨朝夕摇头微微一笑道:"朝夕一划,人生只争朝夕,谁又争到?"
青锁儿性同第五季的坚韧,再度趁着朝夕不备,迅扑而上,鞭影如潮。
仍是纤指,仍是在半空轻轻一划。像在写诗、像在作画……总之如何也不似武功,更算不得奇招绝杀,简单就如同在镜面上轻抹了一下灰尘。简单到谁都看懂,谁又解不透的平常!
青锁儿这次离杨朝夕太近了,所以不止是摔下去,而是先摔出去十丈之远再摔下去。还不只是摔下去,摔得连气都提不起来的,瘫趴在地上爬不起身。
"你废了她的武功?"第五季怒喝道。
杨朝夕将纤指卷入掌心,茫然道:"这触指成伤的美,倒底还有多强大的力量?"
朝夕一划,触指成伤……

六十

说到朝夕一划的由来,当追溯至百年前青梅山的建立。
当时,武盟盟主亓莽为千春、千秋父子所杀,顿令整个江湖陷入一片刀光剑影之中。加之时值两朝交迭,各门各派各自为政,群魔趁此在江湖上涌起血雨腥风。
天下第一正派高手--垂杨山庄庄主柳垂杨有意重建武林秩序,却惨遭荒凉教教主李荒凉毒手,身坠绝崖。荒凉派自此纵横天下,后因李荒凉过于托大、野心勃勃,深为朝中巨宦金月夜所忌,由此展开的相互暗杀,令整个江湖陷于更深的恐怖之中。
于此乱世,江湖上脱颖而出三大豪客。
来历不明的一代枭雄班天剑,身负奇功,几近于神。初出道,班天剑便自李荒凉手中解救出柳垂杨爱妻梦残花,在江湖上一时威名四布。金月夜有意笼络班天剑为己用,未曾想一段恩冤大白后,他竟是班天剑的杀母仇人。顿时金、李、班三人相互仇杀,江湖更是一片苍茫血色。而后,天剑教副教石小游趁班天剑远游南海,挟持其所爱的梦残花,图谋教主之位,并杀退秦流溪、重创叶星星、格杀苏生。班天剑追杀石小游,却失手误杀梦残花。由此班天剑性情大变,正邪不辩。天剑教土崩瓦解之后,班天剑等同于退出了金、李之争,余生退隐于青梅山东绝宫内。
云紫光则是同期邪派第一高手,其身法之快旷古烁今。叛变其师门紫虚宫后,自创刀剑谷,与金月夜联手击败荒凉教。云紫光行事诡异,性情阴晦,并不为正道中人所好。因此刀剑谷对荒凉教的胜利,在正道中人看来,无非便是狗咬狗。云紫光毕生挚爱武学和奇兵,凭生只败一次,亦败得心服口服。也自那空前绝后的一战后,云紫光在江湖上再未现身,刀剑谷亦不解自散。
战败云紫光的正是青梅山开山教主谢玄神。玄神老祖以武功论虽非弱手,却远不足与李、班、金、云四人相提并论。然其自江北不名之地东亭出世后,一路辗转,凭其文功武略、豁达情怀,结识下古萧音、元角分、施灵、钟隐、南宫尊主等诸多英豪烈士,并与大侠柳垂杨之女柳青梅结为百年之好。至蜀地后,老祖清除据地恶枭,立教青梅,居地而称青梅山。而后南征北战,荡平荒凉教余毒,格杀李荒凉、力挫金月夜、归降班天剑、击败云紫光,一桩桩皆是可堪与当朝战史相提并论的壮举伟业。本朝先帝敬重谢玄神之侠义,封称蜀地神候。谢玄神亦是深知进退之人,安居蜀地,并立下教旨,于一般江湖之事并不过问,唯恶势成难之时,青梅山必义不容辞,杀敌于先。
恢恢百年,青梅山己历四朝。
谢玄神下传于长女谢芸辰,继传至三代教主谢美登之手,谢美登、叶敏红等人连败花神、冰雪、粉碎三大教派,青梅山俨然成天下第一正道势力,盛极于世。而今,性情散逸的谢梦苏执掌青梅山,自与云梦教一战后,己沉寂多年。一场天灾,一场人祸,青梅山己是有心无力、欲顾无暇……

朝夕一划乃青梅教教母柳青梅余生所创,具有何效,因天下太平,未能现世。唯传玄神老祖曾谓此绝世神功,纵班天剑、李荒凉、金月夜、云紫光联手,亦不可当。
闻者只道玄神老祖逗弄爱妻戏言,皆不以为真。
柳青梅何许人?她虽以其父柳垂杨、其母梦残花为人初识,却名非唯此。柳青梅之美貌,传闻形容之丰,皆不足以相配,其中还数班天剑的一句话最有份量--残花是天上的月亮,青梅是水中的月亮。天月真实而幽寂,水月虚幻而鲜活。普天之下,唯玄神弟可堪得之!
谢玄神享誉百年,非因武功超绝,实因心计过人,毕生大征小战,终无一败绩。
柳青梅随谢玄神创立青梅山,以其家传"柳三十六剑法"位居创教四大高手之一。"柳三十六剑法"虽负盛名,但尚在古萧音、钟隐、南宫尊主三人之下。但自谢芸辰执掌教务后,柳青梅便安居于青梅禁地西苑宫,整日里也不再练剑习武,只养花养草,清修避世。

一日,谢玄神与之相游于西苑花圃,共交情怀。
柳青梅忽道:"玄哥哥,什么花才是世上最美的花了?"
"心花。"谢玄神诡答道。
柳青梅早就习惯他出乎常理的看法,轻颦一笑道:"心花怒放,确是喜人情怀。只是人之情怀有喜亦有悲,故而心花未可时时开、处处开,美之有憾。"
谢玄神一时无语,深思一番道:"梅花!"
柳青梅目露赞许之意,却又道:"梅花凌寒放意,尽显不世情怀,此风节骨气可堪它所难及,确可谓百花之首,万美之尊。"
谢玄神牵起青梅的玉手道:"小梅花,我却如何舍得你凌寒著雪?"
柳青梅涩染双颊,轻轻卸去玄神的手道:"可是,玄哥哥,昨天我却有个不同寻常的看法。"
"说来听听。"玄神催道。
柳青梅转身望向无边的花海尽头道:"最美的花……是凋谢将亡的梅花。"
玄神深思不语。
柳青梅继道:"每个人心中的最美都是不一样的境界,永远没有完全相同的抉择,却都有一个永远完全相同的结果。人生好比是一朵梅花,生存其实就是对凌寒的抗争,一辈子都不容许你退缩,因为一次的退缩,面对的就是死亡。"
柳青梅走近一朵行将凋谢的野花,指尖轻触,花瓣随之纷落,只剩下丑陋的花梗。
"你看"柳青梅道:"它原先有多美,看到它就令我们欢喜。可是现在了?现在我们的内心充满痛楚,对美的消逝充满着深深的遗憾。我们希望能留驻的美丽,并不会因为深情浓烈而留驻。这是为什么?……不是因为别的,只因为它曾经太美了!我们都被喜悦冲淡了对美的深刻认识。"
谢玄神捡起落花,紧握在手心道:"曾经美过,便不应留下遗憾。凋谢又何尝不是一个美的过程,它只是将它孤零的力量释放到整个空间中去。"
柳青梅轻颔其首道:"到了凋谢的时候,我们才将单纯的美看出道义出来。所以说,它的凋谢不是无力的,而是具备一种强大的力量,促使我们从中领会生与死的道理。"
"那是什么力量?"谢玄神问道。
柳青梅微微一笑,倚在谢玄神肩头柔声道:"珍惜!不思终离,只争朝夕。"

只争朝夕,谁又能争到朝夕?有人可以争到这无情逝去的时光吗?
整整三年,九岁的杨朝夕就痴立在柳青梅的墓前。谁都无法理解,这个杨奇侠和谢贤君的遗女在想什么。她就像是个傻子一般,反复念叨着柳青梅碑上所镌的那个疑问--什么花才是世上最美的花?
谁也拦她不得,谁也牵她不走。
直到谢倾城和盛凝馨大婚的日子,那个漂亮的新娘来到了西苑宫,见到了这个古怪的丫头。
盛凝馨对她讲:"朝夕,你爹和你娘若在世,我想他们不希望看你永远就这样下去。"
杨朝夕扭头看了她一眼,又看着墓碑道:"嫂嫂,今天是你嫁给倾城哥哥的吉日,你不该来这种地方。"
盛凝馨自柳青梅墓前立起身来,拍去膝头尘土,叹口气道:"什么花才是世上最美的花了?如果要我说,我就说--现在。只有现在的花才是花……"言罢将身边的一朵花掐在手心,揉成细末,摊向杨朝夕道:"刚刚它还是一朵花的,现在,它永远不是了。"
杨朝夕眼中露出些许的光泽,似乎领悟到了什么。
盛凝馨将杨朝夕揽入怀中道:"倾城和梦苏商量过,希望能带你出去走走。夕儿不如和嫂嫂去江南小月塘,那里有天下最美的梅花,好吗?"
杨朝夕就这样随盛凝馨来到了小月塘,转眼己是七个年头。
十六岁,杨朝夕就己然成为天下第二正道势力小月塘的大总管。她,是个女孩,但绝不只是一个女孩!

六十一

杨朝夕不缓不急前行一百米,魔派弟子退行一百米。
第五季锁眉道:“这是九天烟火旗卖给小月塘的交情!”
燕斐然顾不得臂伤,呼道:“阁下说反了吧?再说小月塘跟你们谈交情,不是丢份吗?”
第五季将匕首一扬道:“我第五季出道以来,从未惧过任何人物。杨总管再若进逼,休怪九天烟火旗不给情面!”
言语间,第五季己显惧畏杨朝夕之心。以其狂性,竟对这年幼少女以总管相称,不得不说是杨朝夕秉承了谢倾城和盛凝馨的气宇,于平和间予人以无以抗拒的威势。
燕斐然自然是不买帐,作势再进,却遭杨朝夕横臂拦住。
燕斐然正待发问,杨朝夕己言道:“恃武可得天下,不可得人心。若尔等执迷不悟,今得天下,明必复失。释放各派掌门、弟子,我杨朝夕可代小月塘保证,给各位一条生路。”
“小姑娘,你这又是何必了?何苦了?”随着一声长叹,九天烟火旗旗主铁龙蛇自山道上而下。
一行人来到阵前,铁龙蛇仔细端详了杨朝夕一番道:“令堂谢贤君与我有过一面之缘,而今物是人非,却是记忆犹新。令堂嗜武如痴,在下的武功亦曾为其偷学,这笔旧帐我待向她讨还,未料……罢了、罢了,何苦了?何必了?……”
谢贤君性好窃人武学,是武林中路人皆知的。对此,作为谢贤君的任何一位亲人都心怀内疚,毕竟此行径为正道中人所不齿。若非其家族渊源、武功卓越,以及除此之外的所作作为可谓光明正大,她早成众矢之的的必杀盗贼。
杨朝夕垂首道:“你待如何?”
铁龙蛇笑道:“本旗但图蜗居中原,江南小月塘又何必插此一手?”
“放屁!”燕斐然暴喝道:“你这妖魔本居西土,何来掳我中原之地?替天行道,天下有责。”
铁龙蛇随意扫了燕斐然一眼道:“你这南荒狂徒,又何在中原生长?我与你又有何不同?”
燕斐然闻言怒道:“胡说八道,我自幼在中原生长,中原不是我的家,哪里才是?”
铁龙蛇知他不信,也不多言。复对杨朝夕道:“中原如今群龙无首,由我九天烟火旗统领有何不可?难不成须同小月塘,成为青梅山的附属,方可立身?”
燕斐然再度抢话道:“战则战矣,何必多话?中原当由德行兼备的侠义之士一统,岂能容你等小人在此兴风作浪?秋雪城你们伤害多少无辜百姓,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。继而挟持各派掌门以图天下,岂可等同于历代武盟盟主的德施天下?”
铁龙蛇见杨朝夕不欲多言,转身仰首道:“血洗秋雪城系本旗左旗角通天所为,他违我本意,现己被驱逐出本旗。至于各派掌门徒众,只是本旗赖以立足之本,还望各位体恤立派之艰辛!容后定当作善后处理,我铁龙蛇会给天下一个交代,阁下以为如何?”
“好”杨朝夕朗声道:“且信你所言,血洗秋雪城系角通天恶意所为。它日如九天烟火旗为祸天下,小月塘自当义不容辞、替天行道!”
杨朝夕言罢转身下山,燕斐然急呼不得,痛骂道:“笨丫头,什么人的话你都信!”
杨朝夕头也不回,燕斐然自是无奈,只得追之而去。

密林中,一行人行得甚急。
“朝夕妹妹不会有事吧?”华霜蝶仍自放心不下。
辛爱辰答道:“霜蝶妹妹放心,就算朝夕妹妹被擒,他们也不敢轻易下手。九天烟火旗早现于江湖,能隐忍这许多年,那魔头必识得时务,断不会于立足未稳之际惹上小月塘。方大侠接受朝夕妹妹的请战,想必正是基于此。”
华霜蝶点点头,又道:“可是,为什么方大侠一定要待那魔头现身,才率我等行此密林?早些动身,不是更可速救出各派掌门?”
关心碎插话道:“有你这么笨的郡主?声东击西之计都不知晓。若非杨朝夕吸引敌兵,我等行经此林,必遭人发觉,何谈营救众掌门?”
华霜蝶无趣地撅撅嘴,娇声道:“其实,我想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。”
关心碎摇首道:“真是个蛮丫头!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在于救人,而非除魔。能否成功营救众掌门,使得魔派无所挟持于我们,才是成败所在。”
正说间,前行的方春晓使人传话,己近武盟大殿,休得喧哗。
众皆噤声,勒马徐潜。密林渐稀,遥见人影。
众人压低身形,紧随方春晓,静待其令。
方春晓向辛爱辰、柏冰寒等人低声道:“你们第一批冲出密林,必成众矢之的,务必多加小心!破敌后守住此地,以待后援。”
又唤过关心碎道:“关兄弟,你神洲大哥与方某义结金兰,因此方某才对此处地形了如指掌。只是,各派掌门是否被关在武盟地牢,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。如若有变,休得恋战,速随我行。”关心碎应声点头。
华霜蝶急挤过来道:“我呢?我怎么办?”
方春晓扯来苏傲世道:“苏老弟,你和郡主等人责任最大,务必拦住回援的魔头,为解救群侠赢得时间。”
华霜蝶虽厌与那书呆子一道,又思及可能要与魔头交锋,自然甘于承担重责,亦欣然领命。苏傲世却是心中明白,方春晓在夸大其辞,想那魔头亲赴神洲道与杨朝夕过招,自是迫不得己,哪容易回得了头?如若救援功成,两厢夹击,那魔头唯有向山下挣逃,又岂会自绝后路而逆难而上?方春晓如此安排,分明是将最轻的担子让给了华霜蝶。

辛、柏二人依计领一队侠士前行。
柏冰寒见得林外九天烟火旗的守护弟子,作势待发,却遭辛爱辰一把抓住。
柏冰寒眉头一皱,甚是不解。
辛爱辰沉声道:“姐姐,不对。”
柏冰寒讶然道:“怎么了?”
辛爱辰指向身旁一棵树道:“阵法!”
柏冰寒见那树身留有一记弯月标记,仍自不解。
辛爱辰恨声道:“怎么会这样?我从一入林子便作下的标记,为何会出现于此处?”
柏冰寒惊道:“你是说你一路子都做下过标记?”
辛爱辰点头道:“我们转回来了,现在己经被困在这阵法之中。”
柏冰寒挥刀道:“不管它,冲出去先杀了那些魔派弟子再说。”
未待辛爱辰回话,柏冰寒己冲身出起,举刀直向那些弟子扑去。
忽地一阵怪风袭来,树摇叶落,那些弟子顿时失了踪影,定眼再看,竟是密林深深。
“方春晓!”柏冰寒怒吼道。
辛爱辰示意众人护守好,继道:“现在还无法确定是他令我们陷于此阵,还是魔派早有预料,或许他也只是局中人。”
“怎么办?”柏冰寒急道。
辛爱辰摇首道:“我对阵法不甚精通,只有静待其变。”
而此际,苏傲世与华霜蝶同样陷入树阵之内。
华霜蝶一番横冲直撞,双斧翻飞。令得苏傲世不得不屡次拂去落在书页上的残枝落叶。
“呆子,你还看什么破书?”华霜蝶暴跳如雷道:“我们中计了!”
苏傲世却似未闻,又翻过一页,流留于那空白之页,浑然世外。恼得华霜蝶冲他挥来一斧,斧风掀得书页一卷,几欲撕脱。
苏傲世长袖一扫,斧风尽灭,华霜蝶被一股浩瀚不绝的绵力送出七丈远,撞毁一棵碗粗大树。
华霜蝶落坐于地,滚出两行热泪道:“书呆子,书呆子,你就有本事欺负我!”
苏傲世淡淡道:“他说世间阵法,尽可为天所破。只可惜天本一色,凡人不可见其殊,故而不知所向。”
“疯子!”华霜蝶泼口骂道:“我算倒霉死了,摊上你个又呆又疯的同伙!”
苏傲世并不理会她的咒骂,看定无字破书喃喃道:“天本一色,如何得见其殊?……”

六十二

关心碎突然回头问道:“奇怪,辛爱辰和柏冰寒先于我等出林,却为何未见其影?”
方春晓将手中两名魔派弟子扔飞出去,走近关心碎道:“或许,她们急于救人,未听从我的安排。”
关心碎点点头道:“地牢在哪里?”
方春晓回道:“就这里。”
关心碎目扫四周,魔派弟子如浪如潮,不畏生死地涌向群侠。一路搏杀而来,竟己所剩无几。
关心碎惊道:“方大侠,我们是不是所择非路?”
方春晓忽地左掌一翻,将身旁一侠士轰将出去,冷笑道:“没错,而且你所信非人了。这里不止是地牢,还是你关家兄弟的地狱。”
关心碎暴劈死几名魔徒,弹身而上屋梁道:“恶魔,你倒底是什么人?”
方春晓长笑一声,吟道:“南唐春水夜流今,后主乘舟点梦粼。情眷玉楼明月小,悔生故地落尘频。龙泉不向朝阳舞,古锈遂成仲永吟。隔日花红飞去也,萧然一树是伤心。”
关心碎喝道:“枉我大哥与你结为金兰之交,未想竟是这般野心勃勃的小人!”
方春晓放声惨笑道:“方某何德何能,能与关神洲关大盟主结为金兰之交?……想当年我与韩秋雪、骆浮云救下关神洲,可谓浴血生死,豪气冲天。可是结果我们得到什么?什么都没有……你大哥出海过他的逍遥日子去了,我和韩秋雪、骆浮云却还要时时担心被那帮余党所害、所逼!你没看出韩秋雪早就患了重病,他为谁?还不是当年救你大哥落下的伤?……骆浮云他就是一个傻子,只有他还守着愚忠,等候关神洲回来圆他的恢宏大梦。结果又是什么?结果是关神洲早就把出生入死的兄弟忘得一干二净,武盟择首他都不来,甘心做他的缩头乌龟去了。……还有我,自加入丐帮受尽磨难,结果是陈天语嫁给了曹浪徒,至今还要被那无用的帮主压着。我再不奋斗、再不自寻出路,便和那华山应无眠一样,成为所谓的代盟主,成为江湖中的三流货色……”
“所以你不惜出卖兄弟,出卖自己的良心,成为九天烟火旗的走狗?”关心碎愤道。
方春晓摇摇手指道:“不,你错了。九天旗主铁龙蛇他看重我,在未建奇功之下仍封我为九天右旗,这等赏识之恩,方某岂能忘怀?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,此乃知遇之恩,岂同主仆之别?”
“说得好!”一人自魔徒中现身道:“春晓,本旗没有看错你!”
铁龙蛇看定关心碎道:“各派掌门要挟不得青梅山、小月塘。可你就不同了,你是关三红的儿子,那谢梦苏与谢倾城自然不会让他们的叔叔伤心。只要拿下你,青梅山、小月塘能耐我何?”
“卑鄙小人”关心碎愤道:“你们休想以我为挟!”
铁龙蛇粗臂一展,阴阴道:“那可由不得你!”


关心碎料想难以逃脱敌群,索性沉下气来,将内气积聚到掌心。
这一击无可抵御,百年来能接下关三红“三红天下”的,唯有青梅山三代教主谢美登。
心碎的皮肤在强功之下蓬张出血色的红。与之相映,铁龙蛇也黑成一大块乌铁,方春晓则愈发地雪白。但,杀方春晓,还是杀铁龙蛇?这是个问题,而且必将会有一个致命的答案。
九天旗的弟子己禁不住三人外溢的内力侵袭,纷纷捂胸后退。
红、黑、白三团强大的气流盈满神洲堂,再没有时间容关心碎考虑下去。杀铁龙蛇为关神洲一报废武之仇,杀方春晓则不再需要理由,叛兄弟者,天理不容。
关心碎暴吼一声,双掌齐推,“三红天下”以翻江倒海之势涌向那团蒸起的白气。
铁龙蛇见势,巨臂狂抡,将黑气一收。暴吼一声“何苦何必”,一把漆黑的气刀砍向关心碎。
关心碎杀得了方春晓,势必也将死于铁龙蛇漆黑气刀之下。关心碎并非不知,而是知且故意。在场所有人都认定了关心碎要杀方春晓,包括铁龙蛇在内。
铁龙蛇深知,自己虽为旗主,但关心碎内心的恨意在于方春晓背叛了兄弟,这比袭杀关神洲未遂来得更令人愤怒。铁龙蛇更明白,关三红的神功“三红天下”会断送了方春晓的性命,左旗角通天被驱逐之后,右旗方春晓是他手中唯一的不世将才。方春晓不可以死,至少在九天烟火旗大局未定之时,绝不可以死!而关心碎的选择应合了铁龙蛇所想,倘若关心碎攻杀的是自己,恐怕以他的武功,救都未必能救得自己。现在则不同,即便置方春晓于必死,自己亦能将关心碎劈杀于当场。
当然,最好的结果就是方春晓能强接下“三红天下”,只要不死,以“何苦何必”魔功相疗,尚可复原。
只是、可是、但是,关心碎使出的“三红天下”,那风起云涌般的红烟忽地凝住,如一块血红的玛瑙,凝结在半空。这块玛瑙真不知由何物铸成,竟是出奇的坚固,任由铁龙蛇漆黑气刀砍中,只是迸出几星红火,竟在关心碎身周一丈外消作无形。
关心碎居然是以先攻之势,继以防御之策守定,给出对那个问题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。并且,这个答案并不是最终的结果,它引发的变化令铁龙蛇料所未及的。

雪白气刀自腹中拔出,肉洞中喷出难掩的血花。
铁龙蛇忍住剧痛,踉跄地靠住石柱,喘声道:“你……”
玉指渐曲,雪白气刀转瞬无形。方春晓看那血玛瑙落定色消后道:“何苦何必不是你那么练的。”
铁龙蛇调匀气息,暗疗伤口道:“你从何处学来何苦何必?”
方春晓料定铁龙蛇难逃此劫,也不作掩瞒道:“宋是个不错的朋友,而且他的本领出乎所有人的估计。看得出,我们三个都当他是心腹,可是他心中只有一个最真心的朋友,那就是我!没错,宋的确是中了小香楼的奈何剧毒,只不过他两年前就该死了,能活到现在,他当然要为我做点事。”
铁龙蛇愤道:“何苦何必的秘笈一直在我身上,宋怎么可能得到?”
方春晓哈哈笑道:“枉你还当他是心腹,他精于何道?轻毒,何谓轻毒?轻得人一点都觉察不到,好比一锅汤撒下一粒砒霜,死是死不了人,但伤害是必然的。宋不但以轻毒令你一点察觉不到,还遵我意天天从你那里盗出,再送回去。目的只有一个,让你练下去,因为你练的何苦何必被我小小修正了一下”方春晓作一语顿,一撇笑唇道:“真可怜!何苦何必神功的创始人并不像你这么丑陋,你没打听过吗?怎么还避着角通天的锋芒,闭关练得快活得不得了?”
关心碎一旁听得心冷,怒骂道:“卑鄙小人!”
方春晓仍自微笑道:“你骂我?不,我方春晓怎么能算是小人了?在九天烟火旗,手上一干二净、滴血未沾的只有我。我既没有袭杀盟主的罪过,也没有屠城的战绩,眼下还在为武林除害,拯救中原武林于危难之中,何过之有?”
关心碎驳道:“可你的所做所为太过卑鄙,为正道所不齿!你到底想得到什么?”
“盟主啊”方春晓扬眉道:“还有什么?没有!关神洲凭借青梅山的家底当中原盟主,我没有,所以只能如此呀。难道你要我光明正大地从武盟山脚杀到山顶,九死一生后再企求那帮乌合之众推一个叫化子为盟主?”
关心碎叹道:“你错了,家兄以德服人。秋雪城各掌门本也有意推你为盟主,只是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。我希望你能悬崖勒马,不要一错再错,不要让韩大侠为你而死,却要在九泉下为你寒心!”
方春晓自是不信道:“不要提秋雪,秋雪还不是因为愚信做兄弟的没有忘掉他?结果硬撑着重伤之体强战白马兰依。他虽没有死在兄弟的手上,却不也是为兄弟而死?可他的兄弟在哪儿了?在殉情岛和他的娘子风流快活……”
关心碎握拳吼道:“不许你侮辱我大哥!”
方春晓不复答言,功运周身,冉起一团白气道:“就是尊重你大哥,所以我才要让他看看,我方春晓有没有这个资格当武盟盟主!”

六十三

杨朝夕再次见到青梅山二当家冰城的时候,她正在营帐内察看顾蓓翌的病情。
“冰姨,你怎么来了?”杨朝夕惊道。
冰城放下顾蓓翌的手腕笑道:“中原武林发生这么大的事,我本就坐不住,更何况……对了,你这位朋友中了毒……”
杨朝夕点头道:“顾姐姐虽堪神医,却因失忆,难予自救,嗨……!”
“你错了”冰城一笑道:“我听陈帮主说,你们在寻找什么三无蛇、不灭虫,试图救她。”见杨朝夕茫然点头,冰城继道:“歧黄之术我只是略知一二,但是很显然,这位姑娘所中的毒绝不致人失忆。”
杨朝夕大愕道:“怎么可能?你说顾姐姐她……”
冰城将顾蓓翌扶起身道:“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?”
顾蓓翌心知再难掩瞒众人,莞尔一笑道:“没错,我是中了角通天的彼岸尘灰,而后确也是失忆了一段日子。直到辛爱辰、柏冰寒她们带着我去求医,找到了飞庐山医。他虽不能下药救我,却对同道中人的配药很感兴趣,加之对辛爱辰她们的感激,因而至此,偶然发现我那绿色葫芦内的几粒药丸正是以不灭虫所制。”
“太好了”杨朝夕喜不自禁,搂定顾蓓翌道:“姐姐如何有那不灭虫制的药丸?”
顾蓓翌道:“妹妹不记得我的身份了?神风镖局可是南来北往走镖的,镖局里的兄弟个个身手极好,就是最担心小人下毒,尤其是送南方的镖。所以,我采集了众多的奇草异虫,以防不测。当然,若非机缘巧合,山医发现了绿葫芦内的药丸,我现在……”
杨朝夕闻言,锁眉更深。顾蓓翌甚是不解,问道:“妹妹还有何心结?”
“听说当初韩秋雪送方春晓至秋雪城时,姐姐曾探过他的病情,却束手无策。”杨朝夕问道。
顾蓓翌点点头道:“没错,方春晓中的正是以不灭虫所制的蛊毒。但当时我缺乏药材,施救不得。”
“是何药材?”冰城插言问道。
顾蓓翌吸口气道:“说来还真巧,恰是彼岸尘灰中所含的一种毒草,唤作枯叶蝶。这枯叶蝶一旦与不灭虫相会,便相为侵消。”
“姐姐现在有枯叶蝶所制的药丸吗?”杨朝夕急问道。
“怎么了?”顾蓓翌自金葫芦内倒出几粒黄色药丸,放在杨朝夕手心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
杨朝夕收好道:“方春晓中的如果是不灭毒蛊,那么施毒之人极有可能也在这里。是友是敌,我想我们需要防备着。”

正说间,陈飞叶和燕斐然入得帐内。得知顾蓓翌己无大碍,众皆心喜。
杨朝夕甩眼见燕斐然闪烁其神,知他必是将自己所为皆己向陈帮主说起,眉间稍起轻嗔之意。
陈飞叶附耳将此告予冰城,冰城一笑,对杨朝夕道:“夕儿果然了得,只是冰姨我也不明白……”
杨朝夕气呼呼盯着扭过头去的燕斐然喝道:“别装没你的事,只有你个大笨蛋一点都看不明白。”
燕斐然本就因杨朝夕放过与铁龙蛇一战的机会而愤愤难平,听她一骂更来气了,回头大声道:“你还骂我?我都负伤了也没说半个怕字,你倒好,放过擒贼先擒王的大好良机……你要是顾及你小月塘的名望,就别来这里喊着斩妖除魔……”
“小兄弟,话不能这么讲”冰城劝道:“夕儿定有她的道理……”
燕斐然止其言道:“当然了,你们本是一家人,我这外人说啥都是没理。”言罢气冲冲跑出帐外,陈飞叶亦呼之不得。
冰城不怒反笑道:“夕儿,你也是的。冰姨相信,你的判断无论最终是对是错,但都不至于毫无道理。只是,你好歹也得给这浑小子点拨点拨,免得他总是误会你。”
“吭”杨朝夕鼻头一拱道:“他哪回不是这样猪脑想人事?我要早告诉他,他更要倚强硬战,必令声东击西、虚晃一枪的计谋失算。”
未等冰城相问,杨朝夕拉起顾蓓翌的手道:“姐姐复原得真是太及时了,以姐姐的轻功,尚能追上方大侠他们吧?”
“为什么?”顾蓓翌疑问道。
杨朝夕释道:“镇守山腰的是第五季和青锁儿,以及那个伪装铁龙蛇的人。我娘生前曾将她偷师过的所有高手的特点都向我详述过,一来担心他们将来为难我,二来希望能还这些人的情。那人的确伪装得很好,只是铁龙蛇摇首之时,一律是先右后左,而非先左后右。”
众人皆钦佩杨朝夕的观察之细,赞语在唇,亦不便打断她的话。
但听杨朝夕振声道:“也就是说,真的铁龙蛇正在等方大侠他们自投罗网,他们玩的也是声东击西。”
众人皆知大事不妙,惜方春晓等人去时己久,料己救之不及。
顾蓓翌将绿裳一甩道:“无论现况如何,我们都必须马上赶去。”
冰城转身待出,遭杨朝夕一把抓住道:“冰姨,这里更需要你!”
冰城怔住,陈飞叶接道:“对,陈某无谋无勇,内人亦非统战之才,若得二教主镇守,攻守才方自无忧。”
冰城锁眉喃喃道:“可是,她们……”既而一想,笑答杨朝夕道:“好!夕儿一路小心,冰姨把住山道,你尽管放心去吧!”
顾蓓翌的轻功令冰城大开眼界,手牵着杨朝夕远去无影,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。
“二教主似在寻人?”陈飞叶望向远方道。
冰城点点头道:“我希望她们在这里,又希望她们最好不要在这里!”

密林边缘。
杨朝夕托起天仙的头,一捏下颌,将顾蓓翌给的药丸投入。
天仙方睁眼,便撑起来身来,看向四周。
盲马在,月亮草在,伞鬼亦在,那苗女却不知去向。
“天仙姑娘,你终于醒了。”顾蓓翌喜道。
天仙茫然地看着顾蓓翌问道:“我们认识?”
杨朝夕插言道:“武盟择首大会时,韩秋雪是顾蓓翌姐姐所扮。韩秋雪因为十三连城出了大事,才只好以金蝉脱壳之计瞒过诸位。”
天仙想起什么,微微颔首道:“好厉害的易容之术,几可惑真。”
“天仙姑娘”杨朝夕指向月亮草和伞鬼问道:“他们是什么人?”
“朋友。”天仙望向顾蓓翌,顾蓓翌不须多讲,将二人从马背上放下,服药以趋残毒。
杨朝夕陡见伞鬼胸前刀伤,继而拿起那把暗红如血的伞,似有所思。
月亮草片刻后醒来,看定顾、杨二人瓷声谢道:“多谢相救!”
“是你?”杨朝夕闻声,知是当日在秋雪城北门,那马车内与白马兰依交谈之人。
月亮草将伞鬼扶起,瓷声道:“在下月亮草,这位是伞鬼,我们和小姐都是被人给利用了,才铸成秋雪城惊天血案……”
顾蓓翌打断她的话道:“被人利用?十三连城诸多城主被杀想必正是这位伞鬼先生所为吧?”
月亮草沉重地点点头道:“伞鬼确与十三连城有深海血仇,他是对是错,自会向十三连城的人交代。但这中原浩劫,确与我等无关……”
“无关?”顾蓓翌愤道:“你说得倒轻巧,若非你们,韩秋雪何至一死?秋雪城血案的发号施令者难道不是你们?休要将所有罪过都推卸到九天烟火旗那边去!”
天仙闻言,身子剧颤,双目内尽显凄苦之情。
杨朝夕将目光转离天仙,向月亮草和伞鬼道:“且信你们诚悔之心,现在欲作何打算?”
月亮草和伞鬼双双摇头,月亮草失落道:“现在我们只想找到小姐,并且,希望……”
伞鬼明白月亮草所想,坦言道:“小草,你和小姐并无大错,伞鬼造下的孽,自当由自己来承担,你们不必管我。”
月亮草摇首道:“不,我们一起来,去则一起去。”
杨朝夕见此二人性情尚真,不欲强责,缓声道:“姑苏城城主苏小船死了,你家小姐正送他的衣物返乡。”
“多谢相告!”月亮草复对伞鬼道:“鬼,你重伤在身,没有小姐你很难活下去。代小草向小姐问安!小姐以后的事就靠你了。”
“你如何打算?”伞鬼切怀问道。
月亮草重叹一口气道:“四叔来了,我必须留在这里与姐姐做点事,还清我们欠下的债。”

六十四    七绝花之七妹:叶梦圣灵谢婉奕

“坏姐姐,婉奕是天下最坏的姐姐!”
“哈哈,吓死你!”……
辛爱辰等人听得林中传来两句稚嫩童声时,她己经到了眼前。
在这种时候、这种地方、这种情形下,最难令人想到的就是突然闯进来一位十一、二岁的小姑娘。
并且在一瞬间冻结在场所有人的举止,痴迷的目光纷纷落在那旷绝人寰的小脸上。这一刻,没有武功、没有恐惧、没有语言,没有得一切都失去意义。没有呼吸、没有疼痛、也没有魂魄,所有人都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。
也没有人觉得这个小姑娘是娘生肉长的!比天仙更鲜活,比精灵更气清,比得叫人实在无法比下去。辛爱辰纯净之美,较之过于清洌;白马兰依精琢之美,较之过于失假;华霜蝶奔腾之美,较之过于浓艳……
数百年来完美到令人无法形容的,唯有青梅山教母柳青梅。班天剑给予柳青梅“水中月”的描绘,在此得到了真实、但尚不至极的验证。
或许,只有“她是柳青梅重生,是重生的柳青梅,她就是柳青梅!”才能以此传说的方式、以无边的想像,去诠释她炫极天地的完美。更令人不敢去想像,再过几年当她出落成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时,会不会突破思维所能想像的极限。
甚至以最恶劣的方式去形容,可以讲这个小姑娘简直就是“仇人眼中出的西施”,当然,仇视这种美的人,算不得是人。
辛爱辰觉得,这个小姑娘唯一的缺撼就是:年龄太小!
所有的大脑都被刀刻匕凿下两个字:婉奕。武林中没有这号人物,只不过青梅山四代教主谢梦苏和李小叶的女儿也叫“婉奕”。
谢婉奕,武林中人原先都知道谢梦苏的女儿叫这个名。看到人后,想必所有人都会说谢婉奕的爹是谢梦苏,娘是李小叶。
本意相同,却如此不同。

"姐姐,你在哪里?水蓝不玩了。"稚嫩童声再度响起。
谢婉奕回手一指,一棵树应声而断,断树自一小丫头额首飞过,洒落一身的枯叶。
"姐姐!"水蓝来到谢婉奕身边,却见在场尚有外人,止住下言。
辛爱辰迎前道:"青梅山大小姐、二小姐?"
"你们是什么人?"水蓝不过八、九岁的模样,戒心倒还是有的。
"你认识我们?"谢婉奕问道。
辛爱辰点点头道:"青梅山自二代教主谢芸辰之后,历代教主皆精于阵法,能在这设下阵法的野林中来去自如的,不作二想。况且你名叫婉奕,而这位小妹妹姓水名蓝,自当是水潮舟和冰城的女儿。"
谢婉奕微笑道:"我也知道你们,雪城辛爱辰、柏冰寒。"
"噢?"柏冰寒甚是疑惑。
谢婉奕释道:"我去过华王府,只不过冰姨只想着带我们回去,所以才没有现身。"
辛爱辰心中己料得七八分,笑言:"这么说,二位妹妹是偷偷离家出走的?"
谢婉奕答道:"家中虽说有些事爹娘忙不过来,却不肯我帮助,我可是闷死了。"言罢一指水蓝道:"都怪你,不是你缠着我,冰姨也不会跟出来。"
水蓝小嘴一撅驳道:"才不了,我要是不出来,你以为你娘就不会追出来呀?"
辛爱辰怕二人争吵下去,笑劝道:"水蓝妹妹,看得出婉奕妹妹可没有嫌你烦,要是真嫌你烦,早设阵法把你给甩了。"
谢婉奕郁郁道:"就别劝她了,我都快被她给拖累死了。"
水蓝一旁吐吐舌头,乐不自禁。
辛爱辰心忧山上情况,言归正传道:"破这阵需要多少时辰?"
谢婉奕眉宇一扬道:"辛姐姐也看出来了?"
辛爱辰回以一笑道:"我是虽知其理,不知其方。"
谢婉奕走至一棵树前,细察一番道:"破不得。"
众人闻言大愕,不知其所以然。

"五行不破阵"谢婉奕回身对众人道:"此阵因时而易,力破不得。又绵绵相生相克,暗合五行,故称五行不破阵。"
辛爱辰应道:"可是,这时辰若至,难道是五行不可解?"
谢婉奕摇首道:"五行阵平常得很,破之不难。问题在于,此林不久前曾遍布毒烟,现在却都消散了,因为……因为毒力全被纳入这阵法之中,也就是说每一棵树中都富含着毒性,一旦破阵,必为毒性所伤。"
辛爱辰看向方才遭谢婉奕射断的那棵树,半截树桩果然己经枯尽,经风一吹,化粉而飞。心思,阵不可怕,真可怕的却是这毒!
"那当如何?"柏冰寒急道:"到底发生了什么,我们现在死呆在这儿也是不行的。"
"救不了那许多人。"谢婉奕黯然道。
辛爱辰闻言举眉道:"什么意思?"
谢婉奕将辛爱辰拉至一旁道:"阵是肯定要破的,一旦破阵,毒烟必随风四布。要想所有人都逃出去是绝无可能的,只能舍卒保车。"
"还有多少时辰?"辛爱辰问道。
谢婉奕沉言道:"依据五行之道,我们只有五人可以踏位先去。其他人就要靠自己的造化了!时辰差不多了,我们须近快行事。"
辛爱辰回望众侠士,于心不忍道:"你和水蓝、我姐姐,还有武当的二位老道长先去。"
"不"柏冰寒急道:"小馨,你不能留下。姐姐这次绝不能听你的!"
辛爱辰摇首道:"姐姐放心,我自有办法。"
柏冰寒坚决不从道:"你不要骗我,姐姐什么都信你,可这用毒避毒,你不可能有办法。"
辛爱辰不予理会,向众侠士道:"现在我们就要破阵,请大家准备好。二位武当派道长,我姐姐就交给你们了,你们跟随谢婉奕、水蓝而行。其他人随我,休乱阵脚。"
柏冰寒哪肯依从,遭谢婉奕喝停道:"柏姐姐,请你相信你妹妹!我们总得有人率领其他人逃离,而此人非辛姐姐莫属。若再迟疑,恐怕一切就要晚了。"
柏冰寒一时愕然,这小姑娘表现出的镇定与气宇超出了她的想像,不愧是青梅山大小姐,未来第五代青梅山教主。真可谓英气逼人,首领风范一展无遗!
小丫头水蓝拖过柏冰寒的手道:"以我姐姐一个人的力量尚无法破阵,我们先行的必须要有强手。"
辛爱辰回首向谢婉奕毅然道:"婉奕妹妹,开始吧!"

六十五

一团白气中,苏傲世双掌抵住华霜蝶后背。
杨朝夕忙唤顾蓓翌道:"顾姐姐快救他们!"
苏傲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,颓然昏倒。
华霜蝶在顾蓓翌怀中悠悠醒来,惊道:"怎么啦?发生什么了?"
顾蓓翌放下华霜蝶,探到苏傲世小腿处,急将白靴脱去,但见他双足尽黑。显然,华霜蝶摧树之际便使林中毒气弥漫,若非苏傲世拼死相救,早己命归九天。
"没有他,你己经毒发身亡了。"月亮草扫视四周,遍地是中原侠士的尸体。
华霜蝶扑至他身前,悲唤道:"书呆子,你不要死啊!有本事你再来欺负我呀,你不要死……不要死……"见他怀中露出一角的破书,急取出挥舞道:"不要死……你的书还没看完了……不要死啊,我陪你一起看……"不由得,两行热泪顺颊而下。
杨朝夕按住华霜蝶的肩头劝道:"华姐姐不要伤心,有顾姐姐在,任何人都死不了。"
顾蓓翌在苏傲世足面上切出一个小伤口,将逼住的毒血排出。再自绿葫芦中倒出一粒白色药丸,捻碎散在伤口处。
"她为什么要救你们?"顾蓓翌问向背后的月亮草和天仙。
月亮草摇头道:"实难相告。不过,这林中的毒不是她下的,她只是不惧毒性罢了。"
顾蓓翌叹口气道:"她将你们送出树林后应该还是回来了。别忘了方才我们迷过路,我们本是一直向着山头而去的,早该出去了,现在却才走到此处。"
杨朝夕点点头道:"这林子设过阵法,好像刚刚被人给破了。"
华霜蝶扶定苏傲世,闻言插道:"对、对、对,苏大哥也说过。方大侠和关心碎一路,辛爱辰她们一路,我和苏大哥一路,却被陷在这林子中,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。"
杨朝夕蹙眉道:"顾姐姐,毒己经弥漫整个林子,他们能出得去吗?"
顾蓓翌包扎好苏傲世双脚,将靴子套上,答道:"避毒丹所剩无几,幸此毒甚轻,一个时辰内尚不足取人性命,近快找到他们,或可减少损伤。"
杨朝夕点头对大家道:"事不宜迟,我们快去寻找方春晓、辛爱辰他们。"

"小--馨--,小--馨--!"柏冰寒于林边呼喊,一声厉过一声。
谢婉奕心知拦她不得,玉腕一翻,一指将柏冰寒点晕。
谢婉奕对武当两位老道拱手道:"这林边无守,必是山头有变。柏女侠就拜托二位道长了,一个时辰后穴道自解。你们在此掩蔽,随时以待救援,可否?"
两位老道深知谢婉奕的身份,断不敢轻视,欣然受命,将柏冰寒扶起而去。
"姐姐"水蓝近前道:"辛姐姐他们能出来吗?"
谢婉奕垂首道:"我不知道,毒虽不重,迷性却强。若是先晕过去,死,是迟早的事。"
"我们怎么办?"水蓝问道。
"是我怎么办"谢婉奕道:"以你现在的武功,出来就是等人救的。"
水蓝恼得一跺小脚道:"婉奕坏姐姐,总是欺负我!"
谢婉奕也不去管她,自向山头奔去,喃喃道:"太不正常!"
林中,己然有人禁不住为毒所伤。
每有人倒下,那倒地的声音都如同在辛爱辰的心头重击一下。她不堪回首,却一再地放缓脚步。
有人扭动着发出"咔咔"的哑嘶,像把她的心叶取出一瓣瓣撕落。
泪水浸染了她的面颊,一转眼,纷纷化作细零的雪花,飘飞而去。
身边一位来自峨眉的师姑道:"辛姑娘,坚持住,快出林子了。"
辛爱辰咬紧牙关,痛楚地向前方行去。
此时,前方却袭来一股浓重的杀气,如千剑万剑刺到人的骨子里去。

辛爱辰等人停下脚步。
毒烟正自身后涌来,但脚步仍须停下,只因眼前涌来更萧然的杀气。
辛爱辰将爱辰刀一横道:"什么人?"
那发出万丈杀气之人也不答话,宽笠垂得更低。忽地兽吼一声,直震得两丈内的落叶纷飞而起。脚下一跺,弹身而起,无鞘裸剑挟着森森的剑气刺向辛爱辰。
"梅山裸剑骆浮云!"峨眉派师姑惊道。
辛爱辰知道梅山骆浮云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好汉,为何出现在此处?又为何出手相逼?却是实在想不通。
峨眉派师姑一推辛爱辰道:"辛姑娘快带大家走,我来挡住他。"
辛爱辰经她奋力一推,脚下未稳,他二人己战在一处。
辛爱辰示意大家冲出密林,转身待救出峨眉师姑。却见那骆浮云将宽笠一抛,射向峨眉师姑,师姑方击落宽笠,不料骆浮云腰身一扭,裸剑如电,己刺胸而至。
辛爱辰相救不及,峨眉师姑被当胸刺穿,血箭射空。
骆浮云不作半刻休憩,手指一挥,裸剑飞射辛爱辰。
辛爱辰堪堪挡过,却觉脑中一昏。急将"冰雪化魔"施开,逼住毒血喝道:"梅山骆浮云!"
骆浮云面无表情,只杀气愈加地重了。
裸剑再度飞起,辛爱辰似乎想到什么。苗人擅毒,更擅用蛊控人心智,莫非骆浮云正是中的苗蛊?
不及多想,裸剑这次来得更快更狠更重。若不能速胜,愈来愈重的毒烟毒雾亦将要了她的性命。
"无心--拔刀!"辛爱辰痛痛地低吟道。
她无心拔刀,但每次的境地都迫使她不得不拔。此间的痛楚谁知晓?
辛爱辰只此一招,一招从未败过的绝招!
可是,每次失败的都是她的心灵,她的良知,她善悯世人的情怀!
谁?是谁?每每逼她到如此绝境。
不容人想想,那一刀卷起纷纷的雪花,刹时将骆浮云连同眼前的数十棵大树射穿。
大树倾倒,裸剑落地。
骆浮云俯首看着身上的血箭喷射,发力一震,一股黑气自足下涌起。
片刻后血雾渐稀,骆浮云迈前几步,捡起裸剑,又向辛爱辰扑了过来……
他本就是个无情的东西,现在更是个无命的尸体。
辛爱辰的刀己归鞘,雪花飘落,洒满她的秀发。谁曾料,她却现出一丝微笑。
仿佛是,谁接下她的"无心拔刀",她都会很开心!这一刻,就算让她死去,也心甘。
无心拔刀的女孩,带着她的微笑,仆倒在雪地中。
她的衣裳如雪纯白,她的心灵也正如此。
在一片雪地中,你寻不着她的影子,因她就是雪!

六十六

裸剑刺下的刹那,辛爱辰轻轻柔柔地飘了起来,落在一根枯枝上。
那只绿色的蝴蝶,又是那只绿色的蝴蝶。
骆浮云怔了怔,失神地盯住她。
华霜蝶两柄金斧己迎面砍来,骆浮云暴出一股极强的杀气。
裸剑飞,剑碎。剑就碎了,两只胳膊落在雪地上。
华霜蝶收斧身退。
忽来一阵风,有铜铃声响。
骆浮云转过头来,看见顾蓓翌绿衣上坠着的铜铃,神色稍动。
"四哥!"苏傲世推开杨朝夕的搀扶,走向骆浮云唤道。
骆浮云闻声转头,忽地身子一震,一股黑气自足下涌起。转瞬,双臂断处停止了流血。
"小心!"月亮草在苏傲世身后疾呼。
苏傲世仍是反应慢了,骆浮云双腿并起,直插向苏傲世胸膛。
顾蓓翌扑下树来,但追不上那先发的双腿;杨朝夕小手己举,仍不及解救苏傲世的危机;华霜蝶只来得及在一切发生之后暴喊:"闪开!"
一切都己经发生!骆浮云飞身而起,以双腿为剑,刺中苏傲世的胸膛。
苏傲世断然未想到四哥骆浮云会突施杀手,在梅山六子中,这骆四哥唯与二哥布星罗不合,对其他兄弟可谓一腔忠义。因此,休说半点防备之心,苏傲世甚至想的只是如何保护受重伤的四哥。谁曾想他这一击,竟是如此凶狠、如此地不留余地!
骆浮云就势一旋,双腿如锥,绞入苏傲世体内,血……
血……
没有血!
苏傲世被踹飞出去之际,所有人甚至看到了他胸口现出的一个空洞,被双腿化剑刺穿的大洞。
"人无心法!"杨朝夕讶呼道!
"人无心法"乃是水潮舟娶冰城为妻,并辞去小月塘王塘主之职后,在青梅山"中清宫"内悟道所成的绝世奇功。凭此与谢梦苏"中清夜雨"、谢倾城"归土神功"齐名,并称"天地人三元圣"。
此奇功可化实为虚,人影相错。非同宗武功,始终只能攻击其虚影,而其实体根本无法触及。当然,利弊相生,因此水潮舟的攻击手段极其微弱,"摘星小剑"不过是实效泛泛的点术技法。
杨朝夕不明白苏傲世如何会得"人无心法",须知此心法为水潮舟所创,况属悟境而生,自然绝无秘本可传。
"不是人无心法。"辛爱辰倚在枝上,衰弱地低语道。
顾蓓翌见苏傲世并无大碍,折身而回托起辛爱辰道:"妹妹!"

苏傲世算是死里逃生,但自己却是表现出极度的不解。甚至极度怀疑地抚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,方才的大洞难道是幻觉,可这幻觉却不是他一个人看到的,是包括诸多高手在内的,现在那个洞突然就消失了。
骆浮云木然地欺向苏傲世,全无惧意地继续蓬张他盛极的杀气。
杨朝夕的小手犹在半空,却将目光射向苏傲世。需要苏傲世给个抉择,阻止骆浮云不懈的攻击不难,难的是,苏傲世对他这泯灭本性的师兄所要采取的态度。
然而苏傲世却似一切与他无关,急闪到一旁,掏出怀中的无字破书,锁眉细赏。
华霜蝶可是火烧眉毛,不等他发话,双斧再出。
这一次,华霜蝶却是大失所惊。骆浮云非但未因剑碎、臂断而衰弱,倒是凭借更暴烈的杀气,变得愈强、愈快、愈狠、愈准。
杨朝夕并不担心华霜蝶的安危,交锋中她亲见骆浮云的双眼流出两滴碧绿的泪水后,眼皮紧合起来,华霜蝶自然不会连一个盲人也对付不了。杨朝夕担心的是骆浮云,一切徵兆都显示骆浮云的内心处在剧烈的交锋之中,现在的他,的确是身不由心、心不制身。
"她是不是鬼上身了?"顾蓓翌这话是问辛爱辰的。
辛爱辰回以一笑道:"顾姐姐深通医理,何信鬼神之说?"
顾蓓翌道:"没错,蛊毒控人确是苗人伎俩,但就我看来,我是救他不得的。"
辛爱辰点了点头道:"顾姐姐观察得没错,我也有同感。骆浮云状似中下控人的蛊毒,实为另一种控人之术。若是蛊虫之毒,发作之时必心智俱丧,断不会有半点稍堪正常的举止。"
顾蓓翌闻言,突然想到什么,拎起自己的裙摆,将铜铃儿摇得"叮当"作响。
果然,骆浮云如被唤醒,习惯性转头向出声处凝望,可惜他己是双目尽盲。
华霜蝶不料此变,收势不及,一斧砍裂骆浮云后背,血喷而出。
华霜蝶再度疾退,那骆浮云却似无知无觉,缓步向铃声响处前进几步,颤声道:"树临风,她来了……"

顾蓓翌但听得"树临风"三字,如遭雷击。
"临风在哪儿?"顾蓓翌急问道。
骆浮云却己仆倒于地,如死尽而去。
顾蓓翌急翻下树,将一粒续命丹丸纳入骆浮云口中,却是无效。
自天极皇陵一战后,顾蓓翌与皇陵右使树临风便失去了联系。那段往事教人心碎,每每令顾蓓翌彻夜难眠。没想到现在骆浮云居然有了树临风的下落,可是,骆浮云如何与树临风相识?树临风现在又在何处?这一切都随着骆浮云的死毙而成绝息。
"四哥--!"苏傲世书落于地,痛呼一声,英雄垂泪。
杨朝夕收起心智,对众人道:"姐姐们,事己至此,我们要查个水落石出,就一定不能再错失先机了。"
辛爱辰经顾蓓翌相救,毒己消尽,翻身下树,握定顾蓓翌的手对众人道:"冰城原来是为寻找擅自离家的谢婉奕和水蓝二位小姐而来,眼下她们和柏姐姐己经赶赴山头而去,我们要近快赶上她们!"
"走!"杨朝夕先行离去。辛爱辰拖定顾蓓翌紧随其后。月亮草与天仙示意相从。
华霜蝶来到苏傲世身后,默不作声。直待苏傲世转身立起,按一按她的肩头道:"与你无关!你们先走一步,我埋了四哥再去找你们!"
华霜蝶却是执拗得很,仍立在那儿。
苏傲世微怒道:"你倒底要怎么样?"
华霜蝶直人直语道:"你们读书人都是死脑筋,我担心……"言未尽,扑灰的粉颊竟自映出桃红来。
"你就没信过别人!"苏傲世斥道。
华霜蝶双唇一咬,泪珠仍自滚了出来。操起双斧一番乱舞,须臾间竟挖出一人形坑穴。挖完也不吭声,飞速奔出野林。
苏傲世埋实骆浮云后,劈下一节树干制成碑木,深叩几个响头后,痛然离去。
片刻后,墓前落下两人。一白衣、一蓝衣。
天仙道:"你确信?"
月亮草道:"十有八九,所以才要回来看看。"
话音未落,碑木己倒,坟土一松。
灰头土面的骆浮云从墓中爬出,双臂竟恢复如常,后背斧痕犹在,却也要痊愈一般。只是双目犹盲,虽感知身侧有人,却辩识不清,挥臂四扫。
天仙骇然失色。
月亮草摇首深忧道:"三叔也来了!"

六十七

雪白气刀在血色玛瑙上啃下一口,关心碎喷出一口鲜血。
“三红天下,我让你三红天下”方春晓侵近关心碎道:“你当我对关三红的武功全不知情嘛?他那武功风流得紧。以你童子之身,练其他武功尚好,练这三红天下却是适得其反!”说着又闪一刀。
关心碎再次中刀喷血,方春晓放声长笑道:“蓄而不放,自伤其身。这可是你自找的!”
铁龙蛇己退至大门,九天旗弟子纷纷闪避。
方春晓头也不回,微微一笑道:“想走吗?这么精彩的场面,走了不可惜?”
铁龙蛇掩紧伤口道:“你待怎样?”
方春晓缓缓扭过头来道:“对我来说,你现在不过是个废人。没有回头路可走,有些话,不需要说得太明……”
铁龙蛇道:“你太以势压人了。”
方春晓抽鼻一哼道:“这有什么,谁不这样?我都不担心,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了……”
铁龙蛇沉思一番,抱拳道:“旗主在上!”
方春晓食指轻摇道:“不是旗主,是盟主!”转而盯住关心碎道:“还不只是中原武盟的盟主!”
关心碎咆哮道:“痴心妄想!”
“对、对、对”方春晓拇指一翘道:“有想法是好的,不实现给别人看就是我的不对了!”
言罢手一翻,雪白气刀己握于手施令道:“铁龙蛇,第五季和青锁儿可是你的人,宋却是我的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铁龙蛇抱拳而出。
方春晓继对关心碎幽幽道:“你看,我总能给大伙儿带来点惊喜。江湖太苦难了,每个人都不容易,每个人都值得尊重。特别是我,我很需要别人的尊重!我可不在乎再去讨饭,可拿放狗咬我的人,我总得给他们回报点惊喜对吧?”
关心碎冷冷回道:“懒得看你在这儿卖乖,我现在要逃。”
方春晓浓眉蹙起,他明白如果关心碎想硬拼,绝无胜算,但若想逃,恐怕以自己的武功,一时间还拿不下守势的关心碎。而这个活口知道得太多,是铁定玩不起的一个人。
关心碎可不容他多想,滚作血色玛瑙弹向堂外。
忽来一股黑烟,将血色玛瑙卷了进去。烟消之时,关心碎己平平稳稳地躺在大门前。
雪白气刀急地折身,劈断门柱。

“啧、啧、啧”方春晓直摇其首道:“你看你,嗨……我欠你的人情真的太多太多了,怎么还得了?”
农利雯步入堂中道:“初梦在你手上?”
方春晓一笑道:“你说那个死丫头啊,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。你说你向我要林花笺也就罢了,她一个丫环,口气也忒大了点。你说我能信过她吗?”
“很好听”农利雯冷冷道:“你说得很好听!不管你说得多好听,初梦加上林公子,我现在就要见到他们!”
方春晓抚着自己修长的手指道:“我也要说何必呢?何苦呢?以魔姬你的身手,若顺了我,要什么有什么。一个小白脸,值得你如此下狠心吗?”
农利雯可是直来直去,问道:“听你的意思,还要玩我?”
方春晓深吐一口气道:“这说什么话了,你我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,何分你我?你设下五行不破阵困住那帮人,又助我拿下关心碎。这些事儿若是传了出去,中原恐怕连你呆的地方都没有,小白脸和小丫头到时候还要被你连累,不如我暂为看护……”
农利雯怒道:“你想用林公子和初梦控制我一辈子吗?”
方春晓竖眉道:“你现在怪我来了,我问你,为何不按约定在野林中施毒?你以为凭五行不破阵就能困死那帮家伙?你分明是留下后手,意图拿住在下。”
农利雯深埋其首道:“我遭一怪人所伤,尚没有功力毒杀所有人。”
方春晓默不作声。
农利雯继道:“你不相信?”
方春晓叹口气道:“信不信己不重要,值此关头,我要败在你的自负之上了。”
农利雯忽现一笑道:“你打算把初梦,还是林公子交给我?”
“如果我一个都不交了。”方春晓探道。
“那你就去死吧!”农利雯回道。
方春晓深深叹息道:“这一步,我的确走得有点急了!”

“是他!真的是他!”农利雯向下俯看道。
方春晓一侧道:“想不到冰唇魔姬也是个多情痴种!”
农利雯与林花笺双目对接,无限往事涌上心头,一时间难以说清。
初梦一手拉着林花笺,一手拉着一位帅男子,正做着下蹲、立起、下蹲……
四周的一些少年男女,则是同样做着一些简单而无聊的事。
“他们在干什么?”农利雯在洞口上疑问道。
方春晓抱怀道:“只要你愿意与我合作,你的林公子、初梦一个都少不了。还有什么想问的?”
农利雯但求他们好好活着,见得人在,自然不生二心,即道:“你要我怎么帮你?”
方春晓道:“五行不破阵管不了多大用,现在我需要你的不灭毒蛊控制局面。”
“不明白。”农利雯道。
方春晓道:“越乱越好!现在铁龙蛇、第五季他们可算是合在一处了,山腰又有陈飞叶他们,山上再冲一批人下来。你说,是九天烟火旗胜,还是中原侠客胜?”
农利雯点头道:“你胜!”
方春晓笑道:“各门各派的掌门都己是强弩之末,加上从野林中逃出的残兵败将,三军夹攻都未必是九天烟火旗的对手。所以你受伤功退倒也无妨,只消在地牢中施下不灭蛊毒,控制各派掌门。那么任何一方得胜,都在我的预算之中。”
农利雯问道:“你打算怎么处置关心碎?”
方春晓嗤鼻一笑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你和关心碎不一样。我把这一切告诉他,就是要他心痛,让他明白是他哥哥欠我的。而告诉你,是因为……”方春晓忽地将农利雯揽入怀中道:“没有第二人,像你这样,让我离不开、少不了!”
农利雯娇躯一颤,轻吟道:“你的心,太毒!”
“那我们也是天生的一对!”方春晓按定农利雯意图松离的螓首。
农利雯斜窥洞下,林花笺正抬头看着自己和方春晓。
两滴泪坠了下去……
这洞太深,恐怕再滚烫的泪水,落定时,也凉了!
红唇己冷,芳心何从?

六十八

"能告诉我,这是为什么?"铁龙蛇盯死唐宋。
唐宋看看远处的第五季和青锁儿,回过头来道:"你能告诉我,角通天为何要被驱逐?"
铁龙蛇垂首道:"他觉得我不信任他,特别在任命方春晓这件事上,他很不服。"
唐宋道:"角通天确有独霸天下之心,却没有篡权之举。而你袒诚相见的方春晓,又是如何对你的呢?"
铁龙蛇内愧道:"你说的没错,这一切确是我亲手造成!"
唐宋道:"我是个早死之人,全仗方春晓相救苟活至今,为其劳顿这是本份。你需要借他的尊容行事,而他却不是个甘心做傀儡的人。"
铁龙蛇叹息一声道:"不得不承认,角、方二人的统率能力俱在我之上,甚至包括你!"
唐宋轻笑一声道:"眼下还不是我们考虑谁当首领合适的时候,山腰有敌众镇守,山上也不太平。牵一发则动全身,我们却还没有办法脱身。"
"以你之见,这场恶仗鹿死谁手?"铁龙蛇切问。
唐宋沉吟道:"无论鹿死谁手,只允许我们有一副面孔。"
铁龙蛇点点头,忽道:"你对冰唇魔姬了解多少?"
"农利雯"唐宋道:"她也只是一枚棋子,方春晓的手段可没那么简单。"
铁龙蛇道:"很好,重要的是九天烟火旗这面旗帜,是这么多年来数辈旗主奋斗的目标。"
铁龙蛇起身望向山下道:"既然如此,我们似乎不必再等下去了。"
唐宋道:"就是有两三个不太好对付。"
铁龙蛇道:"那是,烟火旗自然要与九天旗差得远。"
铁龙蛇即刻唤来第五季等人道:"九天旗交给你,多久能踏平?"
第五季早就如饥似渴,若非旗主有令以守为重,早就为青锁儿复仇而去。现铁龙蛇亲至,并将九天旗交其执掌,匕首一拔道:"一个时辰。"

"方春晓!"但听得地牢前一声虎咆,方春晓、农利雯为之一抖。
角通天与一披发狂人跃至当场。
方春晓微微一笑道:"我道是谁,原来是中原武盟盟主角通天。怎么不在九天烟火旗当你的左旗,弃暗投明了?"
角通天早就深恶方春晓作风,而今出语相讥,怒由心起道:"交出苏小船,留你全尸。"
方春晓闻言甚奇,角通天何以向自己讨要苏小船。但见那披发狂人对着农利雯呵呵作笑,向她轻问道:"就是伤你的那个怪人?"
农利雯点头道:"厉害。"
方春晓对阴阳一拱拳道:"敢问前辈如何称呼?"
阴阳鬼眼一翻道:"苏小船在哪儿?"
角通天冷笑道:"没功夫听你废话,把苏小船交出来!否则,别怪我不讲旧日情份。"
方春晓知角通天是想借刀杀人,更明白任何解释都是徒劳,遂道:"苏小船不在武盟山内,你要是不信,方某也没有办法。"
角通天加油添油加醋道:"我说了吧,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人交给前辈?"
"既然你们不知道,留你们也没什么用了。"阴阳将黑袍一掀,伸出一双怪手来,那双手一丑一美,长得甚是奇异,自是练就不世邪功所致。
农利雯识得厉害,后撤三步。
方春晓垂首道:"角通天,你斗不过我的!"言罢吹出一个响哨,场中飞落三人。
此三人中,农利雯倒是认得一位,正是方才在洞口,初梦牵手的一位翩翩公子。此人相貌出奇地俊美,堪称世所罕见的美男子。但见他自怀中掏出一幅画轴,俊面一寒,一股秋凉之气袭面扑来。
角通天对阴阳道:"前辈看牢那姓方的,莫让他跑了。此等小辈,通天愿为代劳。"
方春晓冷笑道:"那可你自找的!"言罢发出一声沉鸣。
角通天几步疾冲,飞身跃顶,至上而下拍出两掌吼道:"通天九莲大法!"
俊美公子身侧两位少年拔身先出,一刀一剑冲天而起,攻向角通天。不料刀剑俱为角通天扭旋之气所毁,其身亦被拖向足下深坑。
俊美公子出手,画轴一挥道:"秋意!"顿时间树叶纷飞,秋凉侵入人心。不等角通天变招,画轴一展道:"卷帘!"
角通天闪避不及,竟被那暴长的画卷卷入其中。此画轴非一般材质打造,竟力挣不得。角通天心中一惊,己知俊美公子的来头。
武林中第一织匠非白帝城莫属,此人远走大漠后建一城池,号"天极皇陵"。而这俊美公子正是天极皇陵的右使树临风,此人以画轴为兵器,擅使三招,曰:秋意、卷帘、百合。秋意惊人、卷帘缚人、百合灭人。但被这白帝城所制奇兵卷定,俱无法挣脱,只消百合一出,骨血俱成一坨肉泥。

树临风己得手,方春晓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。
阴阳该出手相救,却除了一笑,动也未动。显然,一切没这么简单。
果不其然,角通天被缚入画轴之中,丝毫没有慌乱。
"百合!"方春晓急吼出声。
树临风得令,功力一运,送至画轴中去,要将角通天绞为肉泥。
角通天脖子一扭,后背窜起一道剑气如贯日长虹,瞬间流光四溢。
画轴竟自树临风手中崩脱飞出,角通天持剑而上,一式三人,三人俱被刺穿胸膛,血喷而退。
方春晓眯起眼道:"你何时练起剑来了?"
角通天昂首笑道:"刚练,还不算很熟!"
方春晓盯住阴阳道:"前辈果然非同凡响,深通养狗之术!"
阴阳阴阴一笑道:"你又何尝不是一条狗?"
方春晓咬咬嘴唇,笑道:"前辈可别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!"
阴阳见树临风等三人身子一抖,一股黑气自足下冉起,瞬间血止,恢复如初。
"好!"阴阳道:"算是给老三一个面子。"言罢飞身遁走。
见角通天仍立当场,方春晓戏道:"你不走,想做丧家之犬嘛?"
角通天收起长剑道:"姓方的,算你厉害!只不过,我和你还没完。"言罢追着阴阳而去。
角通天方去,方春晓己支撑不住,仆倒于地。
农利雯冰面结霜道:"你到底对林公子和初梦干了什么?"
方春晓微微一笑道:"利雯,你就不能为我想想?我对你一片……"
"好了"农利雯打断道:"有些事你不会明白,对于林公子和我,并非你想的那样。说,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?"
方春晓猛地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,吐出一滩黑色血水,其间尚蠕动着些许垂死小虫。方春晓抹去唇边血渍道:"利雯,若非我对你有情,你早该死了。你的不灭毒蛊对我己经不管用了。"方春晓站起身来继道:"你应该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,开始一段新的历程!和我,相信……我们始终是天生的一对。"
树临风等三人己将农利雯围在中央,农利雯坚定地道:"你说得对,我该选择另一种与魔鬼决裂的生活,不能一错再错,不能再被你当一条狗来使唤!你是个大骗子,你的心就算在阳光下都是黑的。真为林公子好,我就不该走上这条不归路,就不该相信你无尽的谎言!"
"你有得回头吗?"方春晓容色一变道。
"不需要回头,只要她现在是对的!"突然出现两个小丫头,年长而极美的那个小丫头插言道。

六十九

方春晓盯住谢婉奕的鞋子。鞋子好看!太大就不好看。
那鞋子小小巧巧的,紧凑地包裹着一对纤纤玉足。露出一截月牙形的白袜,白袜也好看,不但好看,而且定是清香怡人,含一抹处子的芬芳。
方春晓看得痴了,就一直盯着看。似乎非要捕寻到玉莲款动时,露出那秀美如鸽蛋的足踝才肯罢休。
打量陌生人,无非是从头看起,或者由下至上。而显然方春晓并没有打量谢婉奕的意思,他就盯住她的脚部看。
农利雯看出了方春晓的失态,但就谢婉奕的美貌,对于任何男人不可抵御的吸引力,打量这么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不可理解的是,方春晓似乎被冻僵了、被点穴了……他要是将目光移到谢婉奕的容颜上,是否会把眼部烧出两个窟窿出来?
"鞋子脏了。"方春晓突然说道。
水蓝一旁嚷嚷道:"我的鞋子脏不脏,关你什么事呀?"
"他是说我。"谢婉奕弯下腰来,将沾在白袜上的一星碎草捻去。
轻抬螓首的时候,谢婉奕故意放慢了动作,盯死了方春晓的眼睛。
这人果然是个瞎子!看到如此美貌的少女,居然瞳孔没有任何变化,眉毛丝毫不动。
这人要不是个瞎子,那还有两种可能:极品的君子和极品的伪君子。
谢婉奕轻拍几下小手,对方春晓道:"公子为何要强迫这位姑娘?"
方春晓慢踱几步,扭头向谢婉奕道:"为什么不是这位姑娘要强迫本公子呢?"
谢婉奕一时语塞。
方春晓微微一笑道:"小妹妹不是中原人氏,这位姑娘也是自苗疆而来。怎么说我也是地主,总不会是别人跑到门上来让我强迫吧?"
谢婉奕失语,美目扫视树临风等人。
方春晓继道:"小妹妹自野林而来,想必有过人之处。难道看不出来是这苗族女子以当地妖术驭人心智,而我在劝她回头是岸?"
农利雯闻言大怒,咆哮道:"方春晓,你含血喷人!"
"方春晓?"水蓝大叫道:"姐姐,是方春晓耶。太好了,我们终于见到方大侠了!"
"你们在找我?"方春晓不失时机地应道。
谢婉奕点头道:"不错,我们去过华王府,本想助方大侠一臂之力,却因……因为一些事耽搁了。"
方春晓长笑道:"原来是前来助拳的义士,太好了!方某正待救出这地牢中的各派掌门,却遭此苗族毒女堵截,难以施救……"

"方春晓!"农利雯咬牙切齿道:"你这个卑鄙小人……!"
农利雯黑袍一抖,一股毒烟涌向方春晓。
谢婉奕嫩臂急举,二指相并,射出一击:惊艳魔指!
武林中以指法著称者,不过三五人。令人一见惊心的,除却杨朝夕的"朝夕一划",便要数当年谢玄神自创的"凝元英指"。如何也未曾听闻过"惊艳魔指",当然,名称可以改变,改变不了的是攻击效果和结果。
谢婉奕这一指,就方春晓看来,无可防御、无可破解、无可闪避。快、狠、准、奇、变、重、绵……无一不备,几近完美!完美得就像她的绝世容颜,没有任何的瑕疵。
惊艳魔指创招自六位盖世奇人在青梅山拿云峰上的一次聚会。
那年,婉奕十岁。那天,婉奕生日。
--谢梦苏在拿云峰上对诸侠道:"惊艳魔指取自老祖凝元英指,融入我中清夜雨的逼物见真之力,可令对手无形可遁。"
--李小叶则道:"惊艳魔指也融入我云梦幻功的武功精义,实藏于虚,时可变换。"
--盛凝馨道:"我等在此共粹此指传于小婉奕,乃心之所愿。倾城萦梦琴固然更加强大,却非知男女情爱而不能通解。所以,在此指法中我融入的是小月淡幽琴的音波之效,可波及相对较大的范围。"
--谢倾城附道:"归土神功本系男儿身以掌为兵,除此所不能练就,此番能融入指法中实堪奇异。以归土神功的特点来看,指力一旦发出,绵而无绝、行而不止,大力可穿金石。"
--冰城愧向诸侠抱拳道:"教主、夫人、盛塘主、倾城圣主,四位俱是身负盖世奇功之人。我与舟相形见拙,内功方面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。九转神兵中以九转神枪最为强悍,其势专横霸道,但我总觉得融入得还不够完臻,只是又看不出来是哪里需要改进。"
--水潮舟笑道:"小冰,你就不要谦虚了!想我身负人无心法,却是取义无方,更妄论融入指法当中。越是这悟道所得,越是无以相传,一切尽看机缘。小婉奕生日,水叔这回是做定水货了。我那摘星小剑不过是泛泛的点穴之法,能起到为指法寻找准心的效果,就算大满足喽!"
……
谢婉奕十岁初练惊艳魔指,而今己去两年。这指法时强时弱,强时无可匹敌、鬼神俱灭,弱时则平庸得很。恼就恼这全不从心,故而这些年谢梦苏、李小叶把宝贝女儿看得甚紧。此番,谢婉奕偷跑出青梅山,可真是急得李小叶如热锅蒸蚁。这还没完,冰城、水潮舟那未满十岁的小丫头水蓝居然也跟着她跑了。青梅山那侧开身不得,谢梦苏只好令冰城速速追回二人。

农利雯毒术了得,内功方面却是江湖三流。莫道是惊艳魔指,凡能运气出指者,内功皆在其上。
何况这惊世骇俗的一指如破天电闪,挟着风雨摧林的声势神啸而至?
农利雯毒烟未及放尽,急欲施展未央五行术遁土逃离。一展之下,惊出一身冷汗!双足如被钉住,丝毫不能挪动身位。
这正是惊艳魔指中融入谢梦苏中清夜雨奇功之奇效所致,凡物尽逼其真,无向可遁,难以移形。
眼见那一指就要射杀农利雯于当场--却击中一只蝴蝶。
一只碧绿的蝴蝶,轻轻飘、轻轻飞、轻轻落……
"快住手!"杨朝夕一声喝断,急向顾蓓翌道:"顾姐姐,你没事吧?"
顾蓓翌将农利雯自怀中松开,揉揉酸痛的肩膀道:"还好铃儿神裳!没事,我没事!"
辛爱辰、柏冰寒、华霜蝶、苏傲世与数十位侠士随即赶至。
方春晓朗声道:"诸位来得正好,拿下这毒女,解救各派掌门要紧!"
农利雯双目尽赤,但要将方春晓所行勾当如实托出,顾蓓翌却回首示意她稍安勿燥。
顾蓓翌缓缓走向树临风,柔声道:"临风,真的是你?你还记得蓓翌吗?"
树临风面无表情,将手中画卷握紧。
顾蓓翌突施超绝轻功,飞身于树临风身侧,双手一拿,竟将树临风抛向半空。
"姐姐小心!"杨朝夕惊呼道。
树临风竟将画卷展开,直卷顾蓓翌而来,杀气顿时弥漫如涛。
好在顾蓓翌心神虽乱,轻功却是非比寻常,一飘、两飘、三飘,己闪开三人的攻击。
顾蓓翌落在杨朝夕身旁,两行热泪己难相抑,顺颊而下,蓓翌轻哀道:"他……不记得我了!"
正说间,树临风落地后竟抱头翻滚,凄声甚厉地嘶道:"叮呤呤……叮当当……叮叮呤呤叮叮当……"
顾蓓翌颤声回应道:"临风,是我……我是翌儿……你怎么啦?你怎么会这样?"
辛爱辰忽地想起,骆浮云听到顾蓓翌所挂铜铃响声后的反应,喃喃道:"他们和骆浮云一样……"
杨朝夕问道:"辛姐姐,你说什么?"
"知道了,我知道是为什么了"辛爱辰正声道:"他们都被妖术迷失心智,为人所使。而在身中妖术之前,他们肯定是被关在一起的,所以当骆浮云听到铜铃声时,唤起他的一些记忆。"
"什么记忆?"杨朝夕急问道。
辛爱辰看着就地打滚的树临风道:"顾姐姐的这位朋友当时应该就是和骆浮云关在一起的,所以他向骆浮云提及过顾姐姐,当然少不得说到最哗人耳目的铜铃。朝夕妹妹,你还记得骆浮云就说过一句话吗?"
"……树临风,她来了!……"杨朝夕答道。
辛爱辰挽住悲伤的顾蓓翌道:"顾姐姐,那个她,就是你!"
所有目光盯住冰唇魔姬农利雯,盯住这个苗族女子。苗人毒蛊奴人心智,那是天下闻名。
倘若不能给出解释,她将有机会选择数十种死法,当场得见。

七十

农利雯盯住方春晓,一言不发。
方春晓轻咳两声道:"把解药拿出来!"
农利雯侧过头去,怆然凝目于地上一片残叶。一对红唇冷冷地亮艳着,怵目惊心。
"大家小心,她要使用毒招红唇己冷"方春晓提醒诸人,继对辛爱辰道:"辛姑娘,救各派掌门要紧!"
辛爱辰垂首低声道:"姐姐,你去救人。"
柏冰寒应声率十数人冲入地牢。
方春晓叹口气道:"你不打算为自己辩解?"
农利雯缓缓摇头,忽哀道:"珂君,对不起,姐姐对不起了!"
众人正疑惑不解,农利雯红唇骤然变为一抹漆黑,齿牙微露,一根墨绿游丝射向方春晓。
方春晓发出一阵急骤的咳嗽。
树临风等人迎面扑上毒烟,待近身格杀农利雯。她却早飞了出去,落在七丈之外,伏地不起。
苏傲世缓缓收回右手,将破书又翻过一页。
树临风逼近农利雯,画卷一送……又是蝴蝶飞、蝴蝶飘、蝴蝶落。
"临风"顾蓓翌放下农利雯,柔声道:"你还能回来吗?"
"顾姐姐,他回不来了!"辛爱辰黯然道。
苏傲世捧书踱至方春晓身后道:"你打算演到什么时候为止?"
方春晓见辛爱辰也盯住自己,哂笑道:"我不明白!"
辛爱辰道:"那好,回答我,关心碎现在何处?"
方春晓道:"我与关兄弟出林后兵分两路,他赶往神洲堂牵制敌众,由我来营救各派掌门。"
辛爱辰转向农利雯道:"农姑娘,很多事还是需要你来说明的。比如说,当初你为何要对方春晓下不灭毒蛊?而后与他同时又出现在秋雪城和武盟山。可以说,你们绝不会是初次相见。"

农利雯得见辛爱辰等人慈和的目光,终化开冰冻齿舌道:"我叫农利雯,苗人。年前有一位中原人来到苗家寨,目的是学毒蛊之术,可惜他悟性不足,难成大器。而后我的一位朋友突然失踪,百寻不见。那人告诉我,我的朋友正是被中原人给抓走的,他可以带我寻回我的朋友。条件是,助他成就过人的毒术。后来,我就和我的丫环初梦随他来到了中原……"
顾蓓翌若有所思,打断道:"那人可是九天烟火旗的唐宋?"
农利雯点点头道:"他没有骗我,并取得我朋友的贴身之物。但只道是我朋友被押解中遗落的,况且以他的本领也不是对方的对手,想救人恐怕很难。我执意要去救人,他劝我先见见他的一位朋友,并且说只有那个人才能救出我的朋友。"
"方春晓?"顾蓓翌道:"他们是一伙的?"
农利雯道:"这个我是知道的,但我并不知道我的朋友其实就是落在他们手上。我却为了感激他,而将不灭毒蛊传授予他……"
顾蓓翌激动地接道:"而他借此研制出与不灭毒蛊相生相克的迷药彼岸红尘?"
农利雯点头道:"他确是悟性不足,并没有料到不灭虫正是彼岸红尘的解药。现在我才明白,他的目的是研制一种可控人心智的毒药。但他还是失败了,彼岸红尘只能达到封锁记忆的效果,尚不能操纵他人。方春晓和唐宋抓走我朋友的目的正在于此,他们想要建立一支只知服从的军队。所以,他们试图进一步利用我的毒术,来成就那个恶念。"
农利雯抬首见方春晓不惊不慌,更是恨极咬牙道:"控人心智的毒药尚未炼成,但他们的恶行却从未停止过。他们捕获了一批又一批江湖才俊,为日后成就一支恐怖的大军作准备。甚至……甚至在玄女城外,连他的结义兄弟骆浮云都不放过!……他要我对他种下不灭毒蛊,以嫁祸于伞鬼。目的是造成他与诸事无关的假相,等韩秋雪将他带到秋雪城后,再令我为他解毒。如此,在所有人看来,他是和韩秋雪一样的受害者,一样遭恶人伤害的大英雄、大豪杰!……"
方春晓轻轻击掌道:"编得好,编得好,继续!"
农利雯握紧粉拳道:"这一切起初我并不知晓,直到初梦探到他们的真实身份,以及他们囚禁江湖才俊的勾当。因此他就在初梦为他解毒之后,对她下了手。他们本想杀人灭口,却不知初梦早将这一切告之于我。我恳求他放过初梦和我的朋友,他开出的条件就是在武盟山林中布阵施毒、谋杀各位……而后在神洲堂,我又助他拿下关少侠,我本想……本想他就此会将初梦和我的朋友放出,但我……我真的没有研制控人心智的毒药,可是现在,……现在,林公子、初梦应该和骆浮云、树临风一样,被他们给控制了。"农利雯深叹一口气道:"不能带林公子回去,我愧对义妹珂君。所以……所以我本不想再作解释,我要和这个伪君子同归于尽!"

方春晓扭头看看痴读中的苏傲世,转对辛爱辰道:"看得出,在场的人当中,你和这个书呆子最不相信我。可是,我还是不明白,你们凭什么怀疑我?"
辛爱辰"卟嗤"一笑道:"你倒是挺痴的,定要将一切问得一清二楚。那好,我告诉你。九天烟火旗来个计中计,我们确是被蒙在鼓里。所以当大家见铁龙蛇出现在山腰时,都以为己将强敌吸引在山腰。而后我们声东击西地随你进入武盟山林,也就是进了你布好的杀局。至此我们都没有怀疑,尤其没有人怀疑作为统帅的你。可是,继而发生的一切都将矛头指向了你。"
辛爱辰歇口气道:"首先是农利雯布下的毒阵,那是在我们进入山林之前就己布好的阵,可最后只有你带着关心碎出了阵。心碎对阵法一窍不通,况且这个阵更是非择时而不能出。除此,不需择时可出者,只有布阵者和他的同伙。心碎举足轻重的身份,更是你看重的,你要我们死于毒阵,而他万万不能死。挟持了他,你甚至可以公然与青梅山和小月塘叫板。这是其一。"
"其二"辛爱辰一指树临风道:"他们的症状和我们见过的骆浮云如出一辙,皆被人所控,可这人绝不是农利雯。因为方才农利雯向你出手之时,他们攻击的是她,而不是你。如果说他们现在是不辩正邪的杀人工具,是一时失智而误伤其主。那么,你适时的咳嗽声中是否含带着对他们下的杀人命令?此外,苏傲世掌飞农利雯只是作势,并不含力。若农利雯是控人心智的魔头,自然会在树临风等人出杀招时予以有效的阻止。事实上农利雯被掌飞之后,树临风等人并没有停止逼杀农利雯之心。很显然,农利雯并非控制他们心智的主使者。"
方春晓微微敛容道:"可以说,你的假设都不具备十足的说服力,很多还停留在猜测之上。"
"呵……呵……"辛爱辰忽地发出一串银铃笑声。
"有什么好笑的?"
辛爱辰掩唇收笑道:"有些事,真的要想破人的脑袋!而很多事,其实再简单不过,不需要转任何的弯子,就能找到最具有说服力的答案。"
方春晓道:"怎么个最简单?"
辛爱辰甜甜一笑,小手一挥,人群中押出一名九天烟火旗的弟子。
"你认识他吗?"辛爱辰问道。
方春晓摇首。
那九天烟火旗弟子被按趴在地,剑抵后脑。但听他直呼:"旗主,救命!旗主……"
华霜蝶乐道:"有些人要么不与人见面,一见面连底裤都扒了。"
方春晓于此居然仍笑得出声,高声道:"那你们谁知道我来地牢是干什么的?"
此语一出,满场声噤。
辛爱辰眉起愁云,暗道不好,姐姐柏冰寒恐怕凶多吉少。

七十一

柏冰寒越来越觉得不对劲,地牢中太静!这要是关着人,那也是死人。
上面的局势己被自己人所控制,总有人要下来。无论对错,是不能退缩的。
直到听到有人呼吸,柏冰寒的心才算稍稍安宁。毕竟这还是人间,无论多丑多恶,要面对的也不会是恶鬼。
"好冷!"黑暗深处有人说道。
"呼"地,有人将几根壁插的火把点燃。
地牢中央四壁皆空,柏冰寒己无法遁形,冰寒刀映着火光闪闪发亮。
迎面是一张雕花木椅。左侧一人正在剥花生,剥得甚是仔细,连花生皮都不留。剥完,将白嫩酥脆的花生米喂给坐在椅上的那人。右侧也有一人,动也不动,就端了个盘子竖在那儿,如同被冻僵一般。坐着那人将花生米吞入口中,不嚼不咽,又整个儿地吐入右侧的盘中。如此三度,对柏冰寒看也不看一眼。
除非疯了,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。他当然没有疯,只是太孤独了!第七天,独孤孤独!
分立两侧的人柏冰寒倒不陌生,在秋雪城南门一役时见过。正是九天烟火旗第七天中的另两位魔头:萧秋色和黄枫桥。
柏冰寒从头寒到脚,连心都寒了。心寒不是因为恐惧,是冰雪化魔己然施展。
孤独之于心寒,哪一个更伤人?哪一个都伤人!
冰寒刀缓缓举起,直指独孤孤独,冰锋在刀尖上凝结成冰针。
独孤孤独这一口咬得狠了,花生吐出来的时候沾满血渍。萧秋色吮净指头鲜血,将腰间利剑拔出,埋头便冲向柏冰寒。
柏冰寒一刀捅了上去,一刀就捅了进去。最直接的方式,最简单的方式,最有效的方式。--最不可思议的结果!捅是捅进去了,没拔得出。
萧秋色手上套着一对手套,像铁钳一样将柏冰寒的刀死死地锁紧,插入腹中的刀也被骨头夹牢。
萧秋色似乎从来就不怕流血,真像是秋色中的一枚枫叶,他的本色就是血红。所以独孤孤独咬破他的手指,就等同于下令:浴血锁定柏冰寒。
人是锁不死的,要死,就要等黄枫桥出手。黄枫桥就把鞋子脱了,这时候难道他想熏死人?
当然不是,萧秋色己经锁住柏冰寒,只要他及时地出手,柏冰寒便只有等死的份。
他果真没有出手,只是把鞋子脱了,出脚。

他的脚真好看!一个脏兮兮的大男人居然有如此美伦美奂的脚!
不但不臭,还闪着耀眼的光芒。不但闪着光,还刻着一个秀美的字:桥。令人遐想另一只脚刻着的,是否正是"枫"字?
柏冰寒清楚得很,这哪里是一只脚,分明就是一把刀。
这本来就是一把亮锃锃的尖刀,在脱掉鞋子之前,这把刀就很冷了。现在,它要趁着柏冰寒还活着,饮她温暖的血。
冰寒刀拔不出,柏冰寒只好化掌为刀,捅了过去。手臂定然是没有腿长的,只不过发出冰雪化魔后,那如刀的手臂就凝结出暴长的冰锋。在黄枫桥戳中柏冰寒之前,这只手臂将贯穿他的胸膛。
黄枫桥左脚的鞋突然掉了。
其实也不突然,萧秋色仿佛和他训练很久了,分出一只手来,瞬间就帮他脱掉了左脚的鞋子。
令人失意,那只脚上刻的并不是"枫",而是"断"字!黄枫桥的奇兵--断桥。
黄枫桥一记飞脚踢向柏冰寒。不但飞,而且真的从黄枫桥左腿上"断"了。这一断变化极快,出人意料,与他们素未交手的人,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。
柏冰寒当然也是这种人,只不过断脚刺中她后,不过是震碎了护体的冰罩,在她身周出现了一些如冰碎的裂纹。
独孤孤独来了。
他等这些裂纹许久了,孤独得实在等不下去了!
孤独的人最善于寻找裂缝,埋头钻进去,然后撕心裂肺地埋怨这个世界太狭窄。真的很可耻,又可悲!是个怯怯弱弱的女孩也就罢了,多少还算动人、怜人。偏偏是这般粗鲁的丑男人,直接冲着柏冰寒就扑了过来,不带任何武器地扑了过来。
说是来取人性命的,倒不如说是来拥抱柏冰寒的,他就像几十年后见到自己的初恋情人,冲动得连个眼神也来不及传达,就要抱拥。
孤独的人,最缺的就是被人抱,最想的就是抱住人。千万不要被极度孤独的人抱住,他会将长久以来蓄积的力量全部蓬发出来,勒进你的皮肉,勒到你断气!
柏冰寒左手握刀,冰寒刀还插在萧秋色腹中。她不会弃刀,除非死,这是她对自己一生的承诺。
柏冰寒右手掌刀己出,与黄枫桥疾出的"桥"脚拼个正着,冰花四迸。
这时候独孤孤独却扑了过来,向她敞开致死的怀抱……在冰罩复原之前,那些罩面的裂纹,将会注入独孤孤独强大的孤独之剑。

"呼--"柏冰寒吹了一口气。
黄枫桥被震飞的"断"脚瞬时凝结出一层冰,蓄积着她吹送的内劲,射向扑来的独孤孤独。
独孤孤独只得暴退,甩袖扫落黄枫桥的"断"脚。他一退,就宣告了这一轮突袭的失败。
萧秋色也不得不弃刀而退,黄枫桥更是踉跄着靠到石壁上。
柏冰寒似乎取胜了--如果没有第五个人。
本来这里确实没有第五个人,他也确是后来进石洞的。只不过柏冰寒后脑勺没长眼睛,何况敌人肯定出现在前方,身后大都是自己人。
本来,他就是自己人!中原武盟代盟主,华山掌门应无眠。
应无眠剑法的平庸,几可位列华山派历代掌门最末。他在江湖中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:关神洲最要好的朋友。
应无眠在秋雪城刺伤白马兰依之后,柏冰寒是他刺中的第二个一流高手。
武功好不好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走不走运。像应无眠这样一个人,不能不算是个武林中的奇迹。放眼武林,也就诞生过曹浪徒这般绝世高手的丐帮里,能拿出个丐帮帮主陈飞叶可与之相媲美。陈飞叶娶到秦诗仪这样的巾帼佳人,与应无眠成为中原武盟的代盟主,可堪吐血鬼作!
柏冰寒遇上这么走运的人,只能怨恨自己一直很不走运!
现在她不过是中了一剑而己,中的也只是肩背而己,重创的却是心。没有谁会向她解释应无眠在干什么,他一声没吭就刺出了第二剑。
以他的剑法,真想刺中柏冰寒,没那么容易。
但还真的刺中了,而且还是肩头,也没有谁来解释他为何就喜欢刺别人的肩头。
似乎在场的人都不喜欢说话,包括青城掌门花意柔、峨眉掌门离尘、少林方丈无我……
洞真小,转眼就要挤不下人了。
地牢其实一点都不静,也没关着人,死人们在洞中你来我往……
当死人们离去,柏冰寒仆倒在地。
这时候,她才想起,在此之前,独孤孤独己经吹过一次响哨。

七十二

所有想进入地牢的人都被辛爱辰拦下,华霜蝶忍不住叫道:"辛姐姐--!"
辛爱辰抬起低垂的头道:"如果我们拿不下他,进去再多的人也是徒劳。擒贼先擒王。"
华霜蝶闻言,双斧一旋,向方春晓扑去。方春晓亦无须再遮掩,连吹几声响哨。
哨声一落,场中又多了数十人。
"花笺……初梦……是我……"农利雯的呼唤丝毫不起作用,行尸走肉一般的怪物将众人团团包住。
华霜蝶至刚的斧法遇上树临风至柔的画卷,渐落下风,全仗一身用不尽的蛮力苦苦支撑。
农利雯扶定顾蓓翌求道:"求求你,不要杀死他们……"
顾蓓翌盯住树临风,喃喃回道:"我也不想,可是……我们没有其他选择!"
苏傲世掌飞三人后落于辛爱辰身旁道:"杀!"
谢婉奕不待辛爱辰表态,己出七指,立倒七人。
水蓝将随身小弓取出,射中一名受制妖尸。不等婉奕发话,水蓝向身后群侠呼道:"杀!"
众人的攻势不过延续了半个时辰,就退却下来。
华霜蝶第一次出汗,农利雯的毒术对妖尸显然无效,顾蓓翌救险多于攻敌,水蓝捏紧最后一根箭退了下去。
苏傲世击飞和谢婉奕射倒的妖尸摇摇立起,继续紧逼……
把活人变成死人很容易,要将死人变成死人和活人,皆非人所能及。
群侠纷退之后,辛爱辰将目光移向杨朝夕,第二次。
第一次关注杨朝夕时,她蹲在那里,取一根断枝在地上画着什么。第二次注目时,辛爱辰终于看清了她在画什么--画梅花。
奇迹,总是很难出现。出现多了就不叫奇迹。所有妖尸都盯住杨朝夕,盯住她以树枝在尘泥上作的画。这就是奇迹!所有人不心惊,方春晓也要心惊,他深感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,恐惧由心而生!
杨朝夕作完,以树枝点点梅花说道:"这是梅身,梅花之身。任何人都离不开躯壳,任何人都因躯壳之形为人所见、所念、所分。"
树临风将手中画卷一握,咯咯作响。
杨朝夕不惊不忧地立起身道:"为人所制是因为意识受制,而非躯壳。之所以受制,是因为你们受制于惯常的看法、做法。好比一般的花朵至冬而谢,皆不能像梅花一样突破。梅花的香只有在彻寒之时才散发得愈加的清远,那些凭借温度蒸出的香气不清不纯,本味己被杂气所冲淡。"
方春晓阴声道:"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废话?"

杨朝夕微微一笑,弃掉树枝,轻拍去手中微尘道:"就好比是你,认为你是别人的控制者,而事实上你不也正被别人所控制?只不过你依着惯常的欲想才对之陌生。"杨朝夕扫视在场的受制妖尸道:"梅花的香气可堪称梅灵,梅花的灵气正在于凌寒逐香,才愈加地清幽绵长。若人之于生命的抉择,在苦难中生存,更能触发人的潜能,而这股潜能可以战胜一切。"
树临风"卟嗵"一声跪了下去,众妖尸也都各显焦燥不安的异像。
方春晓感觉到事态愈发地不可操控,急吹几声响哨,试图激起妖尸们的杀戳意志。
杨朝夕只身步入妖尸们当中,将纤指缓缓抬起道:"如果你们的心中尚有一丝不解,请抓住它。那就是你们要寻回的本身,放弃肢体上的惯常动作,看着我的手指……看着,人生不过是朝夕一划,开始的起点在哪里,便可知你最终的去向。"
方春晓心中一阵狂跳,有种似被杨朝夕所言惑动起的深思,正在内心深处蔓延。
杨朝夕轻轻道:"朝夕一划!"手指轻轻划落。
朝夕一划,触指成伤。
那根手指仿如一把切脑剖心的刀,在所有人的思维中剖一道小小的伤口,放血……敷药……缠纱……
此起彼伏的摔倒声震醒方春晓,放眼看去,所有受制的侠客们都己虚脱倒地,只余一息残喘。
方春晓强撑气力恶声道:"本尊小看你了!杨朝夕。"
谢婉奕喝道:"武林败类,休要再执迷不悟!"
方春晓阴阴一笑道:"就凭你们的妖术?要本尊放弃近在眼前的大成,未免太狂妄了!"
辛爱辰将爱辰刀一翻道:"这个魔头交给我。"
杨朝夕见辛爱辰眼神一使,不复多言,飞身进入地牢。
农利雯、顾蓓翌急将树临风、林花笺等一干人扶回,施以补元回神之药。
谢婉奕不等辛爱辰施令,唤上群雄直奔神洲堂而去。
方春晓看看辛爱辰,又看看苏傲世,笑道:"二位是想一起上,还是车轮战?"
苏傲世幽幽道:"何苦何必魔功始创于五百年前的一代狂魔秦天色,此人一生只败一次,那一败就是死……"
辛爱辰补充道:"还是关秦楚的灭神咒略胜半筹……"
苏傲世接道:"谁也没能敌得过岁月消磨,但就源远流长而言,倒是何苦何必魔功略胜半筹,毕竟它传下来了,而灭神咒却随着关秦楚而葬身山崖了。"
这二人相侃,方春晓仿似一句不曾听得,只将何苦何必魔功运至极至,白烟聚云,浓不见影。

"听说方春晓很喜欢吟诗?"辛爱辰问道。
苏傲世点点头道:"我也会呀,妹妹要不要听?"
辛爱辰微笑道:"当然。"
苏傲世将无字破书一卷,眉飞色舞地吟道:"寻梦梦空切齿牙,问僧僧笑抖袈裟。猛抓一把全无几,柔掌轻舒满雪花。惯作坚强敷所痛,如同费力烙其疤。权衡看破和看错,只是心情一幕纱。"
辛爱辰击掌赞道:"好听!好听!"
苏傲世涩笑道:"有妹妹这般评价,我算明白了。识诗者达人心,不识者闻其声。何谓诗尔?各取其心!"
白烟渐收,方春晓摇首道:"何苦了?何必了?我心己无诗,纵刀向谁去?"
苏傲世叹道:"一个是有心拔刀不知所向,一个是知所向而无心拔刀,嗨--!"
雪花开始飘飞,一片又一片地落下。
树临风等人被杨朝夕解除魔障后,渐渐恢复记忆,与农利雯、顾蓓翌等人含情相对。
辛爱辰忍不住多看两眼,继而仰首向天道:"下雪了。"
语声未落,方春晓己出刀。
刀色雪白,雪白气刀,横割辛爱辰的咽喉。
一点也不怜人,一点也不,定要将那颗楚楚动人的玉首斩落当场。
苏傲世捏紧破书,身子一颤,因为辛爱辰的反应太令人震惊。那侧的顾蓓翌己忍不住呼出声来。
辛爱辰非但没有躲闪,雪白的脖子还痴痴地仰着,似乎就等着方春晓的气刀来收割头颅。
无--心--拔--刀!
难道这次她真的再也不想再拔刀,宁愿付出短暂而美好的生命?
这何止是令人心疼的女孩,她就快要令人心碎,令关心她的人,心都要碎了!
方春晓的气刀卷着纷飞的雪花己至,在那个距离,苏傲世自忖:换作自己,己经死了。
辛爱辰猛地低下头来,大大的一双眼睛盯住方春晓道:"真的在下雪!"
"啊?"方春晓疑惑了一声。诗人的最后一声,果然是一个叹词!……
杨朝夕背着柏冰寒走出地牢,应无眠等人随之相搀而出。
"下雪了!"应无眠孱弱地说道。
杨朝夕看了一眼破碎不堪的头颅道:"雪落方春晓,雪落方春晓!"
这次是真的下雪,辛爱辰不必运起冰雪化魔再施展无心拔刀。她将所有的力量蓄积起来,全部释放进方春晓的身体。
既然她无心拔刀,老天似乎也舍不得再折磨她,谁还舍得?
但见她又将鞋子脱掉,踏着雪向柏冰寒扑来……

七十三

华霜蝶气喘吁吁地堆完碎石,才问道:"就为这个,你才叫上我?"
谢婉奕还以一笑道:"姐姐不要误会,这方面我相信没有人能比你更强。伽蓝天阵可阻千军万马于其外。现在,九天烟火旗己成瓮中之鳖,任它再强,休想半个生还!"
"不知道杨朝夕、辛爱辰她们怎么样了?"华霜蝶一抹额头道。
谢婉奕正待回话,水蓝和三位少侠飞奔而来。相告神洲堂内外都己搜查,除却奴婢人等,再无受俘侠士。谢婉奕不禁一阵黯然。
"怎么啦?"华霜蝶看出这位漂亮小妹妹的情绪,劝解道:"没有人受俘不是好事?"
谢婉奕摇摇头,盯住华霜蝶道:"我们来晚了,鼻子上的那根绳还是拴着。"
"对啊!"水蓝呼道:"怎么就没找到关小叔了?农姐姐告诉我们,小叔他就是被俘在神洲堂的呀!"
华霜蝶一拍脑门道:"是呀,可是,除了方春晓的阴谋之外,谁还要拿关心碎做文章?"
水蓝口直,脱口道:"姐姐你傻吧?九天烟火旗谁拿住小叔,谁就等于抓住了救命稻草。"
"小丫头片子,乱说什么?"华霜蝶佯怒道:"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就是在想是谁抓走了关心碎。"
"想抓走关心碎的人很多,有能力、有条件的只有一个。"苏傲世等人走了过来。
"谁?"华霜蝶、谢婉奕异口同声道。
苏傲世将破书翻开,摇头道:"我不知道。"
华霜蝶暴跳如雷道:"书呆子,你活得不耐烦了,又来戏耍本姑奶奶!"
粉拳己攥起,碍于众人来至身前,只好消停,恨恨地瞪了他一眼。
杨朝夕道:"农姐姐、顾姐姐在为群侠恢复、疗伤。以我们眼下的实力,要提防九天烟火旗的反扑。"
华霜蝶急道:"这个没关系,婉奕妹妹己经在山头设下什么红啊什么蓝的阵,他们插翅也飞不过来。"
"这就好!"杨朝夕极为欣赏地看着谢婉奕柔声道:"大哥和大嫂好么?"
谢婉奕却倔声道:"当然好。不过,我跟你讲,你可别想我叫你小姑!才不过比我大了四岁,最多叫你一声姐姐。"
"婉奕姐姐……"水蓝也觉得婉奕有点过份,却惧于她的眼神,欲言又止。
杨朝夕丝毫不为所动,仍自微笑道:"无妨,无妨,婉奕妹妹。"
这姑侄二人不遵常伦、无视礼规的作风,教人深感少壮的蓬勃朝气和豁达洒脱。
"我们赶紧去看看大家吧?免得农姐姐和顾姐姐忙坏了。"华霜蝶急急招呼众人道。
众皆相从离去。

"辛姐姐!辛姐姐!"杨朝夕唤道:"你没事吧?"
辛爱辰还以一笑道:"没事,我没事!"
杨朝夕眼见众人行远,放慢脚步与辛爱辰同行,娓娓道:"还记我们初次相识吗?在秋雪城东门,你说我的眼睛好看。"
辛爱辰点点头。
"小时候,从来没有人夸我好,都说我是个傻丫头。"杨朝夕黯然道:"嫂嫂很疼我,我曾经问她为什么?她和你说了一样的话。可是我不明白我的眼睛哪里好看……"
"你的眼睛从不会说谎,所以……"辛爱辰打断道:"所以在秋雪城初见时,我就觉察出你是伪装的。只有最真最诚的人,才永远伪装不了。"
杨朝夕点点头道:"这些天遇上你们这群优秀的姐妹,我愈发感觉自己的平凡……"
"平凡真好!"辛爱辰思及自己的悲惨童年,不禁叹道。
杨朝夕又点点头道:"是的,嫂嫂也是这么想的,可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。经历那么多美好的往事,却又在一瞬间夺去,令人情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"
辛爱辰长叹道:"那也是幸福的,要若经历的美好还没有那么多,就在一瞬间失去,那又当如何?"
"你在想七哥哥,对吗?"杨朝夕突然问道。
"没有!"辛爱辰眼神慌失失地急回道。
杨朝夕抿唇一笑道:"初见时,你还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: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!和我的一样。"杨朝夕牵起辛爱辰的小手道:"辛姐姐,你的眼睛也不会说谎!"
辛爱辰雪白的小脸渐染绯红,又自黯伤道:"我和苏傲世有同样的感觉……"
杨朝夕道:"苏大哥和辛姐姐都是一流的聪明,有你们在,我们一定能找回七哥哥的。"
辛爱辰接道:"是真的。你不知道,我……我好担心关心碎他……会变成和骆浮云等人一样……"
杨朝夕眸中一亮道:"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!"
辛爱辰懊悔道:"方春晓是条线索,可是……却断在我的手中。"
杨朝夕劝道:"姐姐别担心,七哥哥是用来胁迫青梅山和小月塘,他不会有事。那是种类似于灭神咒的魔功,妹妹我虽不才,还能化解得了的。"
"这我知道!"辛爱辰感激道:"妹妹救下各派掌门和我姐姐,我将永铭于心。只是我担心心碎他若中了魔功,伤了正道中人,那恐怕……"
杨朝夕总算明白辛爱辰所忧,劝解道:"辛姐姐说得对,这是我们要提防着的。当前,我们需要近快地查清七哥哥的去向。"
可是,一点线索都没有,究竟是谁具备这类似于灭神咒一般的魔功?杨朝夕只有一个,她能救到什么时候?还能救到多少人?

神洲堂内,谢婉奕安排好一切,问道:"各位以为如何?"
堂中立起一阵嘘声,一使刀汉子道:"谢姑娘,你长得漂亮也好、台子硬也好,恕在下妄言一句,眼下还真轮不到你说话的份。"
谢婉奕即刻高声道:"笑话,治军须有方。大伯若在,中原武林也不致于这么不经九天烟火旗打!"
谢婉奕虽年幼,霸气丝毫不输她爷爷谢美登。舌刀唇剑又道:"你们就是爱摆老,无非是欺负在下年幼。魔派不拘传统礼规,才成今日气候。我姐姐杨朝夕十四岁便任小月塘总管之职,她的本事如何,各位该看得出吧?"
又一持枪老者讥道:"据老夫所知,辈份相论杨朝夕也该是你的小姑,你这般有违天伦之论,倒令老夫好生怀疑谢梦苏、李小叶是否……"
"休要辱我爹娘!"谢婉奕拍案喝道:"姐姐能做到的,我一样能做到!"
清凉道长等人见之豪迈,摅须含笑。应无眠亦不多言,心叹若自己有此英雄之气,何致中原武盟落难至此?
谢婉奕见几位尊长未加斥责,愈发得意道:"我谢婉奕处理得不当,各位尽可直言。若拿鸡毛蒜皮、年龄阅历相论,我又岂能心服?"
那使刀汉子不依不饶道:"论容貌、背景、气概,别人拿你是没得比。这实战,我还是要说两句。我们人是柏冰寒、杨朝夕救出,顾蓓翌、农利雯救活,那方春晓更是由苏傲世、辛爱辰斩杀,也不能说你毫无建树,但就此行统帅之令,实在是……"
正说间,辛爱辰与杨朝夕步入堂中。
见谢婉奕那架势,杨朝夕心中己明几分。辛爱辰自然看得明白,笑道:"婉奕妹妹在山头布下奇阵,那魔派想攻回来绝无可能。诸位目前的身体状况,不容远涉,倒不如在此呆上两天。等我们可战之人前往山腰,会合陈帮主、冰教主,呈包围之势,可将魔派一网打尽。"
使刀汉子抢言道:"不才愿与辛姑娘同往山腰!"
随之一一相呼,竟无一胆怯畏退之人。
应无眠急止道:"诸位,诸位,请听无眠一言。无论是谢姑娘,还是辛姑娘,都不希望大家持危而战,毕竟那众魔徒乃精锐之师。盲冲恶战,与事无补!"
辛爱辰对群侠拱拳道:"魔徒虽顽,我辈自强。婉奕妹妹精通阵法,可保一时无恙。还望各位长辈能取才而用,以图大局!我意与顾、农二位姐姐,以及华、杨二位妹妹行此一遭。神洲堂就拜托苏大哥和婉奕妹妹等人了。"
柏冰寒撑起道:"我也去!"
辛爱辰心疼地按下柏冰寒道:"姐姐,我不希望任何人抱病强战,希望你也能支持小馨!"
柏冰寒咬唇道:"好,我留下,或许此处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。"
谢婉奕将椅子掀翻,二话不说,甩袖而去。水蓝紧追出去。
苏傲世合上破书,对华霜蝶戏道:"这位,比你如何?"
华霜蝶在他背上重捶一下道:"你感觉了?"
苏傲世呲牙道:"痛!"

七十四

"你姐姐呢?"杨朝夕看见水蓝在把玩她精致的小弓,上前问道。
水蓝回道:"她进阵了。"
杨朝夕不再追问,想那谢婉奕定是寻个别人进不得的地方,好发泄心中的怨气。
离别在即,思念倍增。更况是久别重逢,复将挥别?
不远处,树临风搂紧顾蓓翌。顾蓓翌虽久历江湖,此时却情难自禁,管不得别人眼热,将一颗螓首深深埋入树临风的怀中。
天地无情人有情,只恼爱深竟失语……
而当林花笺跪于农利雯身前,农利雯却长身而起,扶栏望定雪地中赤足疯闹的辛爱辰,两行热泪顺颊而下。
"我不会回去,更不会娶珂君师妹!"林花笺坚持道:"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,我的心就永远只属于你!"
农利雯悲戚道:"你为我所做的,珂君一样能为你做到。你明白不明白?"
林花笺黯然神伤……
杨朝夕再将目光移向辛爱辰,她正将一团雪洒向天空,纷纷落下的雪花铺上纯美的小脸。可是,雪花不会流淌,杨朝夕看到的不只是辛爱辰的泪,还有自己的内心。
三枚红果,一个人。
红果是红果,红果本没有故事,然而,没有红果,哪来的故事?红果犹在,人却久别!
那欢笑犹在,那往事依然盈怀。就算这红果干瘪,算它枯小或者遗落,思念却在……在眼中、在心头、在梦里,在行经的每一粒尘埃之上、阳光之下。
开始,杨朝夕一再地责备自己,是自己的粗心,使单纯的快乐转眼即逝。而后沉寂,并宽恕自己,所谓不懂相思、才会相思、才害相思,要是一切都明白,又怎会那样叫人难忘?倘若这缘分是上苍注定,失去时便怨不得命运的安排,要怪的是自己的痴迷和贪图。譬若这朝夕之间的变化,一切都起源于胡妄的心。日升月落,不会改变;山河长在,不会改变;岁月如流,不会改变……人之及长,唯有一情。人世间哪来失落的感情?是真感实情,它便永远也失落不去,与身俱在、与生俱在!不死不离……
往事如歌,谁唱出伤?谁唱断肠?谁记下你模样?你定要去爱他,不思量。
朝夕一划,触指成伤。朝夕堪怜,朝夕当惜!
红果自指间滑落……
华霜蝶捡起道:"妹妹这野果哪里采的?真漂亮,送姐姐一颗好吗?"
杨朝夕急收神色,微笑道:"可是,你不许吃掉它哟!"
华霜蝶塞还杨朝夕道:"送人了还要管着,瞧你多小气。一颗野果都舍不得,自然不是寻常之物了,姐姐又哪能据为己有?"
杨朝夕蓄意岔开话题问道:"你那京城来的姐姐呢?"
华霜蝶扬眉道:"你说我紫蝶姐姐呀,她呀,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。没人知道她在哪里,在干什么。"
杨朝夕含笑道:"她一定很漂亮、很聪明……"
"妹妹你就不要再很啦!"华霜蝶打断道:"我己经够崇拜她的了!"

"你崇拜他?"青锁儿瞪大眼睛感喟道:"你真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。"
铁龙蛇望向山远处,回道:"你也认为方春晓邪,难道谢玄神就不够邪?同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就算你不承认他的才能,也须承认他取得的成果。"
青锁儿将开启地道的钥匙扔到山下道:"你就从来没有信任过五季!"
铁龙蛇缓缓摇首道:"我们注定要败得一干二净,九天烟火旗近百年的基业没想到会毁在我的手中,我真的没想到!锁儿,为什么你就不能留一线生机……?"
青锁儿愤然回道:"生机?什么才算生机?难道我们之前取得的胜利算不得生机?无数兄弟取得的战果都是可笑的,或者可耻的?"一番问话令铁龙蛇哑口无言,青锁儿清清嗓子道:"我生就是机,死何不算机?生死由命,五季常常在我身边躺下的时候就说:锁儿,我很困!难道我们天生就是为困而生?人,终有一天不再醒来,也不会再困。困总是好的,证明你还活着。"
青锁儿重重一拳击打在一棵树上道:"我心中的英雄只有五季,他是唯一让我感受到人生无悔的人。不考虑后果,不贪图后果。为什么他会说困?因为他对一切都勇往直前、不舍不弃!"
铁龙蛇垂首道:"五季是个直人,却因此我不可能信任他。这个江湖,只有懂得转弯的人,才会活得长久。"
"你?"青锁儿讥道:"是啊,方春晓篡权夺位,你都没心没肺似的,谁能转弯转得过你?谁能比你活得更长久?可是,你算大英雄大豪杰吗?你的羞耻心在哪里?"
铁龙蛇脸色愈发地难看。
青锁儿激情难抑道:"对不起,五季和我都不会逃,我们会在一起与命运抗争,这正是你缺乏的,正是你永远也比不过谢玄神的地方,他始终没有改变过最需要坚持的信念,成就青梅山百世风华。而你,自对角通天的猜忌起,就注定了必须承受方春晓背叛的后果!"
"锁儿"铁龙蛇痛心道:"我知我对不住通天,所以,你怎么能再让我对不起五季?"
青锁儿摇首道:"迟了,迟了!"
铁龙蛇沉重地点头道:"若非青梅山冰城,五季在一个时辰之内定能冲散敌群。"
青锁儿神游战场道:"九天烟火旗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汉,五季是我心中永远的英雄!现在是第八次攻击,每一次我们都饱含希望,全力以赴!"
铁龙蛇露一丝涩笑道:"可是,每一次我都觉得,那梦做得太荒唐。何苦了?何必了?就算这天下属我九天烟火旗,就算我是当今的圣上,也有我得不到的东西,也有更多的人想着从我手中夺去。"
青锁儿垂首道:"从本旗建立的那天起,我们就为那个梦活着。世间之事,何所谓贪?除非非人!"

铁龙蛇想说……
也说了……
没有声响……
喉结处一丝红,一丝渐成一线,一线渐成一道……
"喀喀"和仆倒之声终于惊醒青锁儿。
"爹--"青锁儿痛呼一声,扑上铁龙蛇的尸身。
紫袍在山风中飘扬,面纱翻飞,一只紫色蝴蝶如翩又落。
"什么人?"青锁儿双目暴红。
紫袍渐垂,双肩微颤。
"你是什么人?"青锁儿大声咆哮道。
青锁儿的痛嘶,立时惊动了不远处的守卫,迅速聚拢过来。
紫袍一卷,如电如光。
卷定青锁儿,片时划破长空,绝影而去……
第五季抓住一名守卫,匕首狂舞,那守卫顿时皮飞肉绽、一命呜呼。
唐宋抹净铁龙蛇喉头血渍,起身道:"五季,该结束了!"
第五季仰天长啸一声,继而悲裂撕心地喊道:"锁--儿--!"
唐宋遥望山头,涩笑一声道:"我早该死了,不过多了这一山的陪葬者!"
第五季强声道:"不,除非我死,谁都不许后退半步!宋,给我,快!"
唐宋摇头道:"不,你很快就会死……"
"给我!"第五季咆哮道:"把断生毒渣给我!"
唐宋急速后退道:"五季,不要逼我!"
第五季己近疯狂,飞身直上,匕首狂舞,竟卸去唐宋双臂。自他怀中取得一白色小瓶,仰首服下。
唐宋失力躺下,悲向苍天道:"少一些执著,我们都会好些!"
第五季眼见得数条黑线迅猛地穿梭于血管之中,毒未漫、力己暴。
唐宋毕生只施轻毒,非为不才,只因断生毒渣曾断送他心爱之人的性命,从那以后他发誓再不使用重毒,给任何中毒的人留有转机。--少一些执著,会好些!这是唐宋至真至深的肺腑之言。
唐宋突然昂体跃起,自戕于第五季手中匕首。
"宋--!"第五季惊呼道。
唐宋仰望蓝天,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淡淡道:"我还是……太执著……太……!"

七十五

地牢。
萧秋色一个鳐子翻身,长剑飞出。电光明灭间,石壁轰出一个巨大的洞。
"帝魔流光剑!"黄枫桥惊呼出声,眼中充满艳羡之情。
角通天对独孤孤独道:"你不试下效果如何?"
独孤孤独黯然道:"这不是我自己的武功!"
阴阳黠黠一笑道:"你还有自己的武功吗?"
独孤孤独悲道:"有把握拿下那姓杨的丫头,你早就出手了。"
阴阳脸色一沉,继道:"我有的是机会与她放手一搏,但不是现在!"
角通天向阴阳拱手道:"前辈,下一步我们……"
阴阳摆摆手道:"帝魔流光剑,你们只得其形,不得其神。要想与那帮丫头厮杀,还差得远。"
"前辈、左旗,难道我们就这样死等下去?"黄枫桥急道。
阴阳双手背叩,慢行几步,回首道:"丑丫头身边的那个女人去哪里了?"
独孤孤独深思一番道:"好像是……姑苏……,方春晓似乎提及过……"
"姑苏城"角通天锁眉道:"姑苏城的城主正是苏小船,难道他不在武盟山中?"
独孤孤独道:"苏小船究竟去向何方,我不知道。但白马兰依是一人前往姑苏城的,并没有与其他人同行。"
阴阳突问角通天:"白马兰依用何兵器?"
"枪,金枪!"角通天答道。
阴阳呵呵一笑,喃喃道:"是血龙枪,是的。"
角通天道:"不是什么血龙枪,好像是什么白兰枪诀,极是厉害。"
阴阳哂笑道:"狗屁的枪诀,不过是那丑丫头以相同手法教会她的帝魔血龙枪。凭你现在的帝魔流光剑之形,绝不会输于她。"
角通天眉露喜气,对阴阳毕恭毕敬道:"谢前辈相传绝世神功!"
阴阳正容道:"不必左一声前辈、右一声前辈,找不回图,你们一个也别想活!"
角通天立应道:"属下明白!属下必竭尽全力,找回前辈遗失的画卷。"
阴阳挺胸,拂开面上乱发道:"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丑丫头。"

"我们来晚了。"天仙蹲身细看雪地上方春晓的碎尸道。
月亮草点点头,看着雪地上的足迹道:"他们去神洲堂了。"
"我们呢?"天仙问道。
月亮草没有回答。
天仙立起身来,盯住角通天。孤独孤独、萧秋色、黄枫桥迅速将二人包围。
阴阳缓缓走上前,搂搂衣袍道:"我还是不太适应北方的生活!"
月亮草双眼一闭。
阴阳转向天仙道:"还活着?"
天仙咳嗽了几声,角通天眉头微皱。
"很好!"阴阳点头道:"不打算回去了?"
月亮草睁开丑陋的眼睛,目光冷冷射向阴阳道:"我爹不在。"
阴阳仰天长笑一声道:"月神他就是个懦夫,丫头,这次你们俩一个也别想快活。"
天仙盯牢角通天,角通天垂首道:"天仙,对不起!"
"拿下!"阴阳一令之下,四人攻向天仙和月亮草。
萧秋色翻身出剑,电闪一道直刺月亮草;黄枫桥双腿插剑,旋身低扫月亮草下肢;独孤孤独本就练剑,对剑道的领悟力甚至在角通天之上。孤独之剑与帝魔流光剑相融之下,绚烂的光芒蓬放出怀,挟着盛极悲伤的凄嚎,要将月亮草瞬时吞噬。
"你儿子要是还活着,我还要杀他一千遍、一万遍!"月亮草的瓷声化为尖锐的长嘶。
--血龙惊现!
月神家族的世传奇技:帝魔血龙枪。
--血龙翻滚!
蓬起的雪花,难掩夺目凄红的龙鳞。
--血龙狂舞!
只具帝魔流光剑之形的剑华,黯淡四散。
月亮草手中无枪,却如握灭世血气。
血气成枪,枪起龙腾。龙鳞血红,龙须血红,龙唇血红……霸道纵横的大血龙吞噬苍冥……
剑气己四散,枪贯如长虹。
阴阳未动。
黄枫桥遭那大血龙连头带肩啃去大半,立毙当场。
萧秋色己然失色,明亮的电闪遭大血龙吐出的一口血烟吞没后,眼见得那条大血龙贯胸穿过,血红的龙鳞将骨架磨成碎粉。无痛无觉,并不是因为很快,而是,太澎湃!
独孤孤独己经闻到了死的气息,阴阳按一下他的肩头,飞身越过,迎着帝魔血龙枪,合掌!
在"血龙遁影"之前,他必须出手。错过这样的机会,他就再没有机会。
阴阳清楚得很,最可怕的"血龙遁影"一旦被月亮草使出,与世俱灭的威力,无人可挡。最好的办法,就是不要让它发生,不要让血龙有遁影的机会!绝对不可以!

恢宏的剑气有如在骤然而裂的天际,冉起万道光芒的旭日!
破空而啸、破夜而至!
帝魔流光剑呼啸着贯入大血龙的喉中,眼见得龙躯突然枯瘪下去,又极速膨胀。大血龙一阵翻滚,忽地爆裂,如练的血光纷作点星的血雨,在耀眼的白光中纷落。
白光未止,剑气凌厉地刺向月亮草……
她只有死路一条,置任何人于此,都只剩下一条路:直通死亡。
帝魔流光剑不及帝魔血龙枪的霸道,但较之迅捷、灵动。所以,月神与阴阳交手,便绝不会给他近身的机会。现在,月亮草己经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!从一开始,她就没有控制好与阴阳的距离,一开始她就将血龙枪的优势放弃了,把自己全部的赌注押在下一招之上。
她还有下一招吗?血龙己破,枪气己散。她绝对不可能再施展出"血龙遁影"。
除非--除非她根本不用帝魔血龙枪,不用这三丈之处无人可挡的绝世枪法。何况,剑气己在三丈之内,神佛难救的瞬间;更何况,是帝魔流光剑,瞬间流光的光阴。
月亮草小手抹过腰间……小手握着匕首……
匕首,最短的兵器--最强的近身武器--最强的近身招式……
光阴不可怕,只怕有心人。
若不去怀念、不去追思、不去留恋,不把往事当一回事,活像一个无心的人那样活着,还能有什么关乎岁月的感喟和伤痛?
你愿不愿意做一个把心弄丢的人?如果你愿意,即便光阴不再,生死亦可度外,得失尽在眼前。
为这一瞬的精彩,做一个"失心"的人!
失心的人,没有精彩可言!没有精彩,就不会有不精彩。失心的人,舍弃光泽,只求即在。
谁都没有看到月亮草的变化,她只是把匕首在裤管上擦了擦。
阴阳的变化却是相当的大,帝魔流光剑所绽放的万道光芒就像突然被收进了瓶子,像旭日一头栽进了无尽的黑夜。
阴阳抽了抽鼻子,鼻子就掉了。正想说话,一只耳朵也掉了。
阴阳沉默,不动。他怕再动一动,脑袋就掉了。
月亮草将匕首插回腰间,瓷声道:"两件事:一、你可以动了;二、你永远也适应不了北方的生活。"
阴阳有些颤栗,定一定神道:"是我大意了,没想到你把老三的帝魔失心匕也练得炉火纯青了!"
月亮草深吸一口气,转身离去,放声道:"帝魔山河图,不属于你,也不属于我。"
阴阳痴立当场,待月亮草行远,幽幽道:"我想通了,武功有什么用?我要的又不是武功!"

七十六

阴阳本待离去,又疾转而回,一把揪起独孤孤独狠声道:"姓角的哪里去了?"
独孤孤独懒懒地闭上眼睛道:"你们倒底是什么人?"
阴阳喝道:"我在问你,姓角的和那抱琴的女人去哪里了?"
独孤孤独淡淡道:"请你--尊重我!"
阴阳的裸臂青筋一暴,继而缓缓泄力道:"你--又凭什么问我?"
独孤孤独头一软,闭目不语。
阴阳松开独孤孤独道:"阁下是条汉子!"
半晌,独孤孤独微睁双眼,看定阴阳道:"我知道,你们都在找一幅画卷。"
"你还知道多少?"阴阳放柔语音相询道。
"苏小船所使武功,类似于帝魔流光剑。"独孤孤独道:"这与你们所说的画卷有关吧?"
阴阳憾首以答。
独孤孤独继道:"要是我有那幅画,你能打得过我吗?"
阴阳眉头一皱,目露精芒道:"你胆子的确不小!"
独孤孤独冷吭一声道:"我和苏小船在同一个棺材里躺过,差点就取了他的命。"
阴阳作一声冷笑道:"那画,岂是他那种人看得的?"
独孤孤独摇首道:"不是那个意思!我是说,如果不是月亮草等人要留他性命,他早就死了!"
阴阳深思一番道:"你的意思,丑丫头和苏小船之间,不一般?"
独孤孤独颔首道:"很不一般!"
沉默片刻,阴阳道:"他们有多少人?"
独孤孤独明白阴阳所指,答道:"以众相论,我方必胜。只是……"
阴阳冷笑道:"只是一切还没开始罢了!"
独孤孤独疑惑不解。
阴阳问道:"他们现在去了什么地方?"
"神洲堂。"独孤孤独指向北方道。
阴阳走近独孤孤独,按住他的肩头问道:"你愿不愿意跟我?"
独孤孤独应道:"你要尊重我。"
阴阳点头道:"我会的!"
独孤孤独身子一颤,双目圆瞪。
阴阳的身子则萎缩了下去,转眼,只剩下一件黑袍。
看了看手臂,阴阳幽幽道:"我会尊重你的,就像尊重我自己!"

山腰,一片乌云翻滚而来。
"这是任何一个人都破不了的阵法!"冰城说出一句暖人心的话后道:"没想到他愿意用一千个人的性命来作代价。"
陈飞叶闻言惊道:"世间竟有如此虎狼之师!"
冰城扎好臂上三处伤口道:"陈帮主,撤!"
陈飞叶重重点头,即刻令手下传令下去,撤往秋雪城。
"慢--"有人一声喝断。
冰城随声望去,一蒙面紫袍女抱着一青衣女忽现眼前。
如诗如幻的紫袍女将青衣女缓缓放下道:"这位姑娘叫青锁儿,魔派首领的女儿。"
陈飞叶拱手道:"原来是京城来的女侠游紫蝶姑娘!姑娘好本领,竟掳得魔头的子女,辛劳!"
游紫蝶看定渐近的乌云道:"铁龙蛇己死,群魔失首。只那第五季甚是骁勇,不知这青锁儿能否阻他一阻?"
冰城点头道:"我与那第五季在阵前交过手,没想到魔派一个无名小将竟似有不败之体,差一点我就回不来了。"
游紫蝶垂首道:"据我所探,那第五季不该有如此功力,其中奥妙一时难以知晓。眼下他急袭而至,我等恐不能久持。不得己,只有借这位青锁儿姑娘阻他一阻,以求全身而退。"
冰城点头道:"若他不降,定教他……"
游紫蝶忙道:"不,不要伤害她。我本无意抓她回来,只是……总之,若阻之不得,带上这位姑娘速退即可。"
冰城忽绽一笑道:"江山代有人才出,各领风骚数百年!我--老了!"
白纱微动,蝴蝶翩舞。
游紫蝶应声道:"二教主乃当世巾帼楷模,何言无用?历数百年,无人可及。"
冰城含愧而笑,哂然道:"紫蝶姑娘的身手,我便及不得。"
"二教主过奖了!"游紫蝶转身抱起青锁儿,对冰城道:"且试他一试。"
不等冰城关照,紫光一道,人己仙杳。

乌云行止,第五季灼灼的目光盯死游紫蝶。
游紫蝶缓缓将青锁儿放下,风拂轻纱,玉容隐现。
"五季……"青锁儿挣扎着坐起道:"锁儿求你不要撑下去了,你不是她的对手!"
第五季向前一步。
"五季--!"青锁儿声嘶力竭道:"爹己经死了,还要我失去你吗?"
第五季持匕的手臂微颤,再向前一步。
青锁儿直摇头道:"求你了,锁儿求你不要……我们什么都不要,不要称霸武林、不要报仇血恨、不要再活得这么累、这么困,好不好?"
第五季唇间溢血,继续向前两步。
青锁儿转身抱紧游紫蝶的腿哀求道:"求你不要杀他,我们什么都不要,求你放过他……"
第五季怒吼一声,胸膊一挺,衣衫应声碎裂,虎啸在山腰回荡:"我们不要任何人可怜!"继而俯首对青锁儿道:"锁儿,只许你求我,不许你求别人!永远不许!"
青锁儿死死搂定游紫蝶,双目泪涌,木然道:"游姑娘,求你了……求你了……"
游紫蝶颤声道:"我不杀他,他也活不久了。"
断生毒渣的黑线瞬间爬满第五季的面庞,骨骼发出沉闷的声响。手中匕首被腐蚀得扭曲变形,第五季发出生命最极限的兽吼,至其穷处己绝音。
他是个永远没有停止过的人,谁都挽留不下的人……
杨朝夕、辛爱辰、谢婉奕、顾蓓翌、农利雯和华霜蝶亲眼目睹这一场恐怖的对杀,感痛了这穷极本性的兽狂!世间本不该有如此惨烈的对杀,直到它发生在眼前,任谁都不愿去相信这是真的!更多希望这是一场恶梦,所有情节都与真实印像毫无关联。
然它终是发生,牵痛所有人关乎仇恨喷泻时的构想。最痛的是,谁也不知道何来的仇恨?最伤的是,像被一个陌生人所杀,没有半点合理的解释。
死亡,从来没有理由,更不需要解释。
第五季扑向游紫蝶,挥着匕首砍,不停地扑、挥、砍,不停地……
扑、挥、砍--以最粗糙的方式,以最不华丽的招式,以最不在意效果的狂暴,以人匕合二为一的境界,扑、挥、砍……不停地扑、挥、砍……
青锁儿自然抓不牢游紫蝶,她是光,一道紫光,一抹紫色。
朱雀凤钗在第五季喉头一划,割不破、进不去。冰城的九转神枪都进不去,何况用来束发的凤钗?
紫光去了又回,回了又去……只见得第五季在一道紫光中发狂地挥舞匕首。
不只是紫光,还有黑烟!
断生毒渣腐化了第五季的双腿,他支着腿骨追那道紫光。腐化了双臂,他咬起掉落的匕首追那道紫光。腐化了肚肠,他翻滚着逼向紫光……
匕首上沾满肉丁,安祥地躺在血水中,左侧只剩未蚀尽的两颗眼珠子,黑散得不留半点白。
紫光即消,游紫蝶落定在晕死的青锁儿身前。
沉痛在每个人的心中,生命到底该不该执著?若也无故,我们还会不会执著如此,不问原由、不问所向地,尽生命去释放全部的力量?

七十七

"你是谁?到底是谁?"角通天扶住一棵树问道。
天仙轻抚琴身,柔柔道:"这对你重要吗?"
角通天沉思一番,转身将天仙揽入怀中,轻声道:"你对我很重要。"
天仙轻咳几声道:"我活不了多久了。"
角通天微微颤栗。
天仙伸出手,细细抚摩角通天的脸庞道:"我知道,你不是好人,不会有好下场。而我的下场,也正说明我不是好人。"
"天仙……"角通天话至唇边,被玉指一拦。
天仙垂首道:"通天,你最怕什么?"
角通天轻声道:"自己不认识自己。"
天仙重喟一声道:"一直以来,我不停地欺骗自己、哄着自己。有人说幸福是可以争取到的,可有更多的人耗尽一生,争取不到一点点幸福。韩秋雪可谓我的知音,却又是最不了解我的人,他太尊重我,所以不能给我全部;你强占了我,却是最了解我的人,尊重我是一个女人,你比他活得更真实!"
"我和你都不想孤独!"角通天紧紧搂住天仙。
天仙流泪道:"通天,有过你,我无悔了。"
片刻,天仙轻轻推开通天,深情地望着他的双眼道:"通天,这场战争不属于你。以你的武功,随时会死。高处不胜寒,若你强大到不可战胜,便不需要别人的帮助,也就由此孤独。通天,你愿意听我的,放弃这一切吗?"
角通天沉默不语。
天仙垂首道:"不尝试,就不会有后悔。但不尝试,便不会有自己。我知道,你并不快乐……"
角通天打断道:"天仙,我们都回不去了。只有走下去,你才是天仙,我才是通天。"
天仙点点头道:"武盟择首大会那天,我本想给韩秋雪一个最大的报复。但在我以琴声控制了不少人的时候,月亮草她们出现了。而后,一切变得令我心寒。爱和恨都如此可怕,谁又能超然而去,且不留遗憾?"天仙仰起头,对角通天道:"通天,我要你活着!"
"天仙"角通天疑道:"为什么你又这么说?"

天仙推开角通天,一个旋身盘坐而下,将琴架在膝上,泪语道:"我有绝症,连爹都放弃了我,当在我的身上,看不到他需要实现的希望。……我不怪他,可我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,让我深爱的人极尽虚假之态,让深爱我的人饱受世人的唾弃……正邪,我无能去分辨。是不是真爱,我却看得很清楚。现在,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,你己经无路可退……所以……"
天仙玉指拂弦,琴声漫扬,闻之丧魂。
"你想干什么?"角通天责问道。
天仙全情投入奏琴,泪打琴身。
"天仙……"角通天待欺身上前,被一波极强的气轰了出去。
琴弦割破玉指,血点四溅。
天仙散发随风,颤声清吟:"月上心亭,软梦暗销良夜。漆案古琴,引梧桐一叶。情弦小掠,往事半杯琼液。盈怀犹作,江潮摇曳。绕耳云烟,淡浓间、转瞬灭。秋风去处,是指头滴血。杜宇可知,心向离离原野。惊啼春晚,一声花谢。"
角通天再度扑前,再度被轰将出去,血溢唇前。角通天一抹血渍道:"天仙,我不要你为我作任何的牺牲,你是我的女人!再大的风浪,我也不会含糊!"
琴声渐止,天仙淡淡言道:"一切皆有机缘,若非委身于你,你便学不得这绝世的武功。武功对我而言,己然无用。现在我要留它给最深爱我的人,留给我最深爱的人!"
角通天深知,天仙对自己毫无保留,还真以真!亦知自己与天仙的武功遥之千里,之初若非她心灵空虚,休说占得她的身子,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。
角通天颤声道:"天仙,不要……不要,什么都不要,就要你留下!"
天仙微微侧首,专注于血染的破指道:"你知我有多想留下吗?可是留不下了,我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,我实在是等不起爱了!……月亮草是我的好妹妹,你要护着她,永远不要与她为敌!……武林中人不会放过你,四叔阴阳也会恨你的背弃,你要照顾好自己……"
"失去你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?"角通天全情哀呼道。
天仙血指按定琴弦,幽幽道:"死且有意义,何况活着?通天,不论道义上正邪,在天性上,你是个好男人,是个懂得爱人的人!我不会后悔爱上你,永远也不会……"
角通天心痛如绞,孤独深处对爱的渴盼全部崩溃出来。
"天--仙--!"深谷虽旷,充盈深情呼唤。

天仙长身而起,将琴举过头顶,十指齐舞,风舞纱裙。
角通天被吸将过去,顿时轻烟四起,雪卷九霄……
待雪埋了双足,烟散了人影,角通天孤立在荒野。他那高举的双臂,托着那架琴,沉重得全身颤栗。
天仙己去九霄,似从未来过、从未曾现。
走得那样决然,不留半点身迹可寻。
只款款深情被雪堆起,漫过山坡、漫过峰头、漫至天边……
角通天屈膝向天呐喊,直震得琴弦微颤,微声似如当时美乐,一听心碎、二听情灭、三听人毁。
……
月亮草在一山坡前回望,似预料到什么,痴望云外,泪侵丑面。
……
辛爱辰问道:"什么,那是什么?"
杨朝夕轻声道:"琴心,一种心情……"
……
苏傲世拍去落在书页间的梁上积灰,轻喟道:"心声细微,遥传千里。"
……
阴阳恶恶道:"帝魔天地音!老大,你来了更热闹!"

七十八

农利雯、顾蓓翌、游紫蝶、辛爱辰、华霜蝶、杨朝夕。
冰城一一看过各人,竖起拇指道:"六位不愧为巾帼侠女,丝毫不失色于七尺男儿!令冰城景仰。"
秦诗仪亦道:"六位年纪轻轻,力挽武林一场浩劫,功德堪嘉。"
苗女农利雯"卟"地跪前道:"利雯野林设阵,害杀武林志士无数,何堪称功?但请冰教主、陈帮主赐我一死,以慰天灵!"
顾蓓翌与农利雯虽堪一药一毒,却是相为敬重,感情颇深。闻她如此请罪,即刻随跪相请道:"各位前辈,利雯姐天性善良,所行皆为方春晓勒使,望能轻其罪责!"
辛爱辰再跪道:"阵法不足以致人于死,利雯姐姐未以毒术相加,正乃其心善念。况救助各派掌门,其功也大。辛爱辰恳请各位前辈,酌情减轻对利雯姐姐的惩罚!"
华霜蝶与杨朝夕相皆下跪,为农利雯求情。
农利雯转身扶定顾蓓翌,凄声道:"谢谢!谢谢大家!大家的情谊利雯心领。只是我所行甚恶,天理不容,但求一死以谢天下!"
众人未及提防,农利雯竟自掌击前额,意欲血祭当场。
紫光一闪,游紫蝶捏紧其手腕道:"仁义最忌迂腐!玄神老祖尚且行出尔反尔之事,不伤其平安武林之高旨。利雯姐更不必自责前过,重要的是走好以后的路。"
众姐妹纷纷聚拢而来,牵定农利雯,情谊尽在美眸间流转。
陈飞叶朗笑道:"这武林几曾见如此真情的红粉之交,些日来阴风骤雨,有如刹时间换作春光灿烂!"
冰城步至众人身前,清嗓道:"诸位请起!"
冰城又重复一遍"诸位请起",无果。
冰城"卟"地一声跪下,众人皆惊。
不等众人相劝,冰城道:"冰城有愧,愧对武林!青梅教近遭天灾,魔道横生却无力挽救苍生,我代表青梅教向大家请罪!青梅教始创于谢玄神,老祖心怀天下,虽万死而未辞,尽运一切变化于帷幄之中。我辈则料事不及,逢乱更乱,有失武林同道的欺望……"
陈飞叶重叹道:"二教主,历代副教谁能比你更劳顿于武林之事?哪一次武林浩劫没有你?当今武林,哪一个女娃娃不视你为楷模?这番……"
冰城举手止其言,揽过农利雯坚定地道:"如罪尔,吾同受!"
众女围定冰城,涓然泪流。
"好姐妹!"冰城扶起农利雯,拭去自己两滴激动的泪水,含笑道:"风雨后见彩虹,何为雨?雨就是无边无际的苦难;何为风,风就是我们不屈不挠的骨气!在你们的身上,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,更看到现在的我。假使再年轻,我最想的事,就是和你们结为姐妹!"
华霜蝶闻言,一抹泪面,脆叫道:"好啊,我们就麻烦冰教主、陈帮主作为见证人,结为生死姐妹,如何?"
众皆喜从,备具插香歃血之物。

杨朝夕对谢婉奕道:"婉奕,我们几个打算结为生死姐妹……"
谢婉奕立于阵前道:"与我何干?你是我的长辈,难道连你自己都不这样认为?"
杨朝夕挽起谢婉奕的小手道:"没有谁说你不好,你比我更优秀……"
谢婉奕甩开杨朝夕的手道:"我本来就比你优秀。可是,为何我什么都不如你?凝馨塘主甚至小月塘都交给你了。而我了?我爹非要把我陷死在那个一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有的鬼地方,他凭什么?"
"因为你爹娘疼爱你!你毕竟才十二岁,在你这个年龄,我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作为。"杨朝夕凑前道:"如果你是最好的,就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你。相信自己,付出过,总有回报!"
谢婉奕倔强地道:"回报?付出?你让我怎么付出?他们把我看得死死的,好像我是个气泡,一吹就会破了。我不要!"谢婉奕尖叫道:"我--不--要!"
杨朝夕待她安静下来,凄声道:"有天,你什么都想要的……不会像我一样,想念爹娘的时候,却找不到温暖的怀抱……"
"对不起"谢婉奕见触到杨朝夕的伤处,忙歉道:"朝夕,你该明白,我并不是恨我的爹娘,只是我不在乎什么容貌、地位、武功,我在乎的是,活出自己想要的心情!"
杨朝夕再次挽住谢婉奕的小手道:"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?我从未把自己当成你的长辈,你就是我的好妹妹。在冰姨的眼中,我看到同样忘年的挚诚之心。"
谢婉奕有点颤栗,咬一咬唇望向山头道:"九天烟火旗余恶未除,我们还要赶着与山上的兄弟姐妹会合。过来几个人不是问题,要想除尽他们,还需要付出很多!"
杨朝夕点头道:"冰姨、陈帮主他们正在集合兵力,想这些余恶魔徒己是群龙失首,败时可待!"
谢婉奕又黯然道:"可是……"
杨朝夕猜中了她的心事,诺道:"你放心,冰姨她不会逼你回去,因为她也有当年。她只是不放心,所有人对你都是关爱,而不是关起来爱。眼下,我们的能力,应该更好地展现给冰姨、你爹和你娘看,让他们相信,婉奕长大了!可以独当一面了!"
谢婉奕激动地搂紧杨朝夕,调皮道:"朝夕姐姐,婉奕再也不跟你闹了,我发誓,再闹你就揪我的鼻子,揪扁了为止!"
杨朝夕抱紧谢婉奕,这份感受如同母亲在世,抱着自己。如同嫂嫂盛凝馨在此,搂着自己。
保护着别人的时候,感恩保护自己的人。被别人保护的时候,要懂得去保护更多的人。
"唉呀,找死你们了"华霜蝶冲来,一手抓一个呼喊着:"快、快、快,都准备好了!"

谢婉奕埋着头走到冰城身前,蚊子叫一般地道:"蓝蓝……她在山上……我……"
冰城拂去她垂散额前的青丝道:"去吧,自信的婉奕最优秀!"
谢婉奕搂住冰城道:"事完我就回去,我要把前前后后都讲给爹和娘听。"
冰城牵着谢婉奕来到众人前,姐妹结拜即时开始。
依各人年龄,农利雯二十有二,自为大姐;顾蓓翌二十无余,排为二姐;游紫蝶十八韶华,位排三姐;辛爱辰与华霜蝶俱为十七,以月论,辛爱辰稍长,为四妹,华霜蝶随排五妹。杨朝夕恰为二八年华,排六妹。谢婉奕年仅十二,是为七妹。
冰城即兴吟诗一首--
闹春三蝶和娇影,
翩向山头七绝花。
当启冰唇衔叶梦,
朝夕紧袜浪天涯。
陈飞叶连叹道:"妙绝!绝妙!绿蝶药仙顾蓓翌、紫衣朱雀游紫蝶、斗斧郡主华霜蝶可堪三蝶,冰唇魔姬农利雯与叶梦圣灵谢婉奕巧为诗合,末以小月青梅杨朝夕之名,尽表浪迹天涯的罗袜之盟。这七绝花得此七绝,定当开得春意融融!哈哈……"
农利雯最是深愧不己,当六位妹妹拜向大姐,急向姐妹们深情道:"利雯深愧于各位妹妹们!今虽以年长而居大姐,能力却是泛泛。以才智论,四妹辛爱辰堪为其首;以武功论,六妹杨朝夕最是了得……"
杨朝夕即刻打断道:"大姐,请先听六妹一言!辛爱辰文韬武略皆在众眼,遵之号令,当!这武功战术而言,六妹认为,三姐紫蝶远在我之上!"
游紫蝶正待相推,冰城笑道:"朝夕所言甚是,七绝之盟虽立,具事当以辛、游二位主持!朝夕身为小月塘总管、婉奕终归青梅山,皆不便兼任。视之长远,当考虑朝夕的意见!"
华霜蝶兴奋地叫道:"唉呀,有事大家商量就是了,争不过就划拳决定嘛。呐,正好七个人,不许沉默就行,哈哈……"
顾蓓翌半掩笑唇道:"五妹真闹!"
冰城将游紫蝶牵过一旁道:"说实话,你的身份和武功都令在下生疑。不过,你蒙得了面,蒙不过你的眼睛,更蒙不过我的眼睛。沉伤无论何时爆发,请你一定要记住:今天,是你这一生最美好的一天!永远把姐妹们放在心头。"
游紫蝶抿一抿嫩唇,坚定地道:"冰教主,紫蝶明白,我会牢牢记住你今天的教诲!"
冰城绽开笑容道:"小女水蓝现在山上,我把她交给你了!"
游紫蝶即刻答道:"我会同样把她完完整整地交给你!"
冰城举手轻抚自己的眼角笑纹,叹道:"我老了!可是,今天我却特别地开心。就好像回到了当年,回到了和梦苏教主征战的岁月……"
游紫蝶立于冰城身旁,同看向远方道:"你不会老,因为你懂得开心!"
二人暗自执手,有如无觉。神交于千里之外,云起、云灭……

七十九

神洲道路口。
"能守得住吗?"苏傲世关切地问道。
柏冰寒坚定地回道:"没问题。"
苏傲世转身待离去,又回头道:"有伤,不要硬撑!"
柏冰寒回应道:"习惯了。"
苏傲世对水蓝道:"丫头,有情况速速禀告。"
水蓝小弓一拉道:"大哥哥放心,姐姐很快就会回来。"
苏傲世想及谢婉奕的脾性,不禁笑叹一声。
神洲堂前,应无眠与花意柔并立左右。
苏傲世走向二人,伫足后道:"我们的战力有限,在歼灭九天烟火旗之前,一要依赖谢婉奕设下的伽蓝天阵,二要靠我们自己。"
应无眠道:"苏老弟知这伽蓝天阵为何人所创?"
苏傲世点点头道:"天机魔女谢伽蓝,历经百年,无人可破。"
应无眠笑道:"也不尽然,青梅山二代教主谢芸辰就破得。"
苏傲世撼首道:"据传她也只是理论上破了此阵,当然,仅此己无人可及。论阵法,天下第一非谢芸辰莫属。"
应无眠赞道:"苏老弟年纪轻轻,见识倒是不少。"
"听说而己!"苏傲世感叹道。
应无眠犹道:"青梅山教主代代相传阵法之道,拒万千兵马于外,可为我鉴!"
苏傲世回应:"阵法终为守势,盖其所弊。天道行久,万阵皆破。"
"高见!高见!"应无眠愈发对这位来自梅山的无名小侠另眼相看。
青城掌门花意柔启唇道:"苏大侠,你看她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?"
苏傲世沉思一番道:"无论等到什么时候,我们都要守定神洲堂,一直守下去!各派掌门恢复得如何了?"
应无眠重叹一声道:"一个个元气大伤,四肢乏力!"
苏傲世深锁眉头道:"我有种不祥的预感,九天烟火旗虽为伽蓝天阵所镇,但是,这山头并未安宁。"
花意柔急问道:"苏大侠什么看法?"
苏傲世道:"制人心智的奇术,方春晓他还没这么大个能耐。那究竟是什么人在作崇?那人是不是还在这里?"
此语一出,应、花二人俱为一惊。

"站住!"柏冰寒脚下生出一层冰霜。
独孤孤独道:"闪开,我不是来杀人的。"
柏冰寒见他脚下不停,冰寒直举道:"我再说一次,站住!"
独孤孤独灰袍一掀,一股大力吹得柏冰寒在冰面上横移三丈。
柏冰寒容色大变,诧道:"你……你的武功不是……"
独孤孤独阴阴道:"丫头,再横加阻拦,第一个死的就是你!"
柏冰寒将冰雪化魔运毕,冰寒刀一翻道:"是神是鬼,我都要一试。"
独孤孤独身形未动,柏冰寒的冰寒刀突似被人轻弹了一下,飞落十丈之外。
独孤孤独一笑道:"好好清醒清醒,这一下要你在脑壳上,恐怕……"
柏冰寒深知拦他不得,遂道:"杨朝夕放过你三人性命,莫要再执迷不悟。"
"是嘛?"独孤孤独右手疾闪,捏住一支小箭道:"好啊,我也还三条性命给她!"
言罢小箭一甩,去势如电,但听得不远处稚嫩的一声痛呼,水蓝捂着小腿翻滚于地。
独孤孤独仰望山巅道:"还有一个走运的家伙等着我,真为他高兴!"
水蓝对柏冰寒呼道:"柏姐姐快拦住他!"言罢向山头飞奔而去。
柏冰寒功力一发,将冰寒刀收回手中。二话不说,一刀捅向独孤孤独,走势迅猛,冰锋陡起。
独孤孤独身形未动,柏冰寒却突感足踝遭人握住。不及反应,己被甩出十余丈。
是神,或是鬼,人都拦不住的!
所幸他并不着急,甚至是有意让水蓝放话回去。走得那样随意,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向山头。
一路上柏冰寒摔了十七、八次,每摔一次,屈辱就添一次,坚忍就再多一份。
最后一次摔得她再也爬不起来,冰寒刀飞射进神洲堂的门匾之上。又吐出一大口鲜血,溅得雪地上红梅朵朵。
苏傲世自怀中缓缓掏出一方手帕,递给她。
柏冰寒一把抓紧他的胳膊,强立起身。看一眼匾上的冰寒刀,将手掌一伸,冰霜迅结,未行得三步,又自仆倒。
苏傲世对独孤孤独道:"比你九天烟火旗的弟子如何?"
独孤孤独左顾右盼一番,堂前竟只苏傲世一人。定睛回道:"有点失望,有点不太热闹……"
苏傲世俯身抱起柏冰寒,擦净其唇边血渍,贴耳细说道:"柏女侠,苦了你了。"
独孤孤独灰袍一甩,也不管苏傲世、柏冰寒,阔步直向神洲堂行去。

三排暴弩,独孤孤独仰身。
地茅突起,独孤孤独平飘。
巨枪飞贯,独孤孤独抖剑。
枪头爆开,毒烟扑面,独孤孤独甩袖扫散。
枪身射箭,箭淬巨毒,独孤孤独腕力一抖,剑碎成片,击落毒箭。
一般人躲不开的,他都躲过。
但他躲不过那张巨网,网是铺天盖地而来,除非他比网眼还小。
有了除非,就有可能,他就比网眼还小。
他就是再不一般,也不可能变成一只蚊子脱网飞去。
他比网眼还小,是因为他还是他,网眼却变大了。
网眼变大只有一种可能,网破了。
网没有破,网是被拆掉了。织网尚且需要时日,拆网,却在一瞬间。
令人怀疑这家伙天生就是个渔夫,而且是个疯狂的渔夫!
撒网的人下一招不要用硬兵器,以免割破网身。最好用水泼,毒水!
可惜毒水泼过来的时候,己经没有网了。并且,拆散的渔网成了他最好的兵器。
就那么含力一甩,毒水便洒向四周。
这一眨眼,独孤孤独己经踏入堂中。
似乎没有人可以拦住他,鬼都拦不住,何况堂中一个鬼都没有,更莫说有人。
"轰隆"一声,整个大堂就塌了。
巍峨数百年的神洲堂塌了,谁都没想到它会突然塌了,除了那个设计陷阱的人。那个身着锦袍,手拿破书的书呆子。
这一着,独孤孤独也没想到。
疯狂的渔夫遇上了疯狂的书呆子!
应无眠对苏傲世道:"你惹大祸了,这房子可倒不得!"
苏傲世笑道:"房子是人造的,倒了再建。人要是死了,烧个饭菜都得露天。"
花意柔扶起柏冰寒道:"苏大哥,大家可以出来了吗?地窖内不宜久留。"
苏傲世猛地回身,看定花意柔,沉声道:"小心,没这么简单!"
话音未落,飞出两颗人头。
有人阴声道:"玩这么大,不多来点劲头,看来还真不行了。"
苏傲世飞身上了一棵大树,但见废墟上正立二人,一红一蓝。
蓝衣的,自然识得,不是水蓝又是谁?
红衣的……却不是个人!是人,哪有没头没脚的?所以那根本不可能是人,纯粹就是一件红衣。
应无眠也飞上树来,向苏傲世问道:"那究竟是什么东西?"
苏傲世沉声道:"是个人,是个杀不死的人!"

八十

"你要什么?"苏傲世单刀直入。
红衣将水蓝像个小鸡一般拎起,对苏傲世道:"你,把持剑的男人杀掉!"
应无眠紧紧手中的剑。苏傲世想也未想,回道:"要是我不答应了?"
"啊--痛,痛--!"水蓝左臂己断。
应无眠挺剑上前,红衣只一甩袖,应无眠便摔退去十七、八丈远。
红衣沉声道:"杀了他!"
苏傲世虎吼道:"有本事冲我来!"
红衣暗力一涌,脚下轰出数圈尘浪,平平实实的地竟塌陷下去。随之,地窖下传来隐隐的痛呼。
红衣飞身再上废墟高处,握举水蓝另一只细嫩的胳膊,沉声道:"不要再说废话,杀了那个用剑的。你不想看这个细伢儿终生残废吧?"
苏傲世额前滚落豆大的汗,滴在手中的无字破书上。但听得身后柏冰寒和花意柔双双尖叫,急转回头,应无眠己然自决,长剑深入胸腔,只余其柄。
"应盟主,你--!"苏傲世愕然失色。
应无眠唇角血涌,吐出几口后,看定苏傲世道:"老弟……福有尽时,应某……死不足惜!既得盟主之名,自当血祭道义……我……想睡了……"
有雪、也有血。
最后一滴血珠从剑尖淌下,未至剑把就干了、结了一个瘩疙,团在剑身。
红衣指指柏冰寒,又指向花意柔道:"你,杀了她。还是女人打架,好看!"
柏冰寒悲呼道:"终有一死,休想羞辱我等!"言罢踉跄着捡起冰寒刀,但觉天旋地转,勉力站稳,气喘吁吁。
苏傲世但恐花意柔效仿应无眠,传音道:"全力刺我,

八十

“你要什么?”苏傲世单刀直入。
红衣将水蓝像个小鸡一般拎起,对苏傲世道:“你,把持剑的男人杀掉!”
应无眠紧紧手中的剑。苏傲世想也未想,回道:“要是我不答应了?”
“啊——痛,痛——!”水蓝左臂己断。
应无眠挺剑上前,红衣只一甩袖,应无眠便摔退去十七、八丈远。
红衣沉声道:“杀了他!”
苏傲世虎吼道:“有本事冲我来!”
红衣暗力一涌,脚下轰出数圈尘浪,平平实实的地竟塌陷下去。随之,地窖下传来隐隐的痛呼。
红衣飞身再上废墟高处,握举水蓝另一只细嫩的胳膊,沉声道:“不要再说废话,杀了那个用剑的。你不想看这个细伢儿终生残废吧?”
苏傲世额前滚落豆大的汗,滴在手中的无字破书上。但听得身后柏冰寒和花意柔双双尖叫,急转回头,应无眠己然自决,长剑深入胸腔,只余其柄。
“应盟主,你——!”苏傲世愕然失色。
应无眠唇角血涌,吐出几口后,看定苏傲世道:“老弟……福有尽时,应某……死不足惜!既得盟主之名,自当血祭道义……我……想睡了……”
有雪、也有血。
最后一滴血珠从剑尖淌下,未至剑把就干了、结了一个瘩疙,团在剑身。
红衣指指柏冰寒,又指向花意柔道:“你,杀了她。还是女人打架,好看!”
柏冰寒悲呼道:“终有一死,休想羞辱我等!”言罢踉跄着捡起冰寒刀,但觉天旋地转,勉力站稳,气喘吁吁。
苏傲世但恐花意柔效仿应无眠,传音道:“全力刺我!”
花意柔心知,此际只有苏傲世可以拯救局势,虽不明其意,也只得依言而行。
花意柔剑指柏冰寒道:“柏冰寒,看是你的刀厉害,还是我的剑厉害!”言罢挺剑直刺过去,忽于中道折回,剑舞狂花,攻杀苏傲世。
苏傲世借此机变,弹身直扑红衣,双掌翻飞。
红衣果然未料此变,一时被苏傲世抢了先机。见他掌舞半空,如编如织,却无一攻向自己,真不知是何武功。
花意柔、柏冰寒见那苏傲世在空中乱舞一通,收掌落定尘埃,一却恢复如初,正是纳闷至极。
红衣被耍,心火更燃,只待扭断水蓝右臂。突然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,身子有如被精铁钢皮所裹。
红衣颤声道:“什么武功?”
苏傲世一心只想救得水蓝,自不搭话,直扑上前。

眼见那红衣被无形气劲缠定,苏傲世即可救得水蓝。
未料红衣暴吼一声,冲天而起,自空袖中伸出一美一丑两只手来。只一颤,十道流彩缤纷而出,尽向苏傲世攻来。
苏傲世救人心急,身己悬空,难更其向。纵以双掌急抗,难阻帝魔流光剑之势,十道流彩穿胸而过。
这一幕,直看得柏冰寒、花意柔魂飞魄散。
红衣长啸道:“杨朝夕,你放过三人,我也放三人,这个不算,哈哈……”
苏傲世有如风中败叶,狼狈地俯身雪中。
柏冰寒急扑上前,将苏傲世翻过托在臂中悲唤道:“苏弟,苏弟!你醒醒……”
红衣魔头攻杀苏傲世之时,腾手将水蓝抛出,花意柔急飞身相接。不料竟被一股无可相匹的杀气逼落于地。
杀气腾腾,白烟冉冉,一满身污泥的剑客将水蓝轻轻放下。
不是骆浮云,又是谁?正是那埋入坟中的裸剑游侠骆浮云。
当他颓然走向苏傲世,柏冰寒即刻暴起冰雪化魔,生得冰锋一圈,逼住骆浮云。
最冷的刀和剑,最冷的两个人。
“他是谁?”骆浮云剑指苏傲世,向柏冰寒问道。
柏冰寒回道:“梅山派苏傲世,你五弟。骆浮云,难道你忘了你是梅山派老四的身份?”
“苏傲世?”骆浮云摇了摇头道:“不认识,但他埋过我……我怎么会……难道我死了……?”
柏冰寒悲道:“和死了差不多了,你被人施了妖术,忘了你自己,你知道吗?”
骆浮云痛苦地摇着头,嘶声道:“我不知道,我为什么不知道——?!”
红衣笑道:“你当然不知道,这可是落叶的看家本事:尸毒术。”
骆浮云冷冷地盯住红衣道:“你是谁?”
红衣哈哈大笑道:“很高兴认识你们这群可爱的家伙,记住,我叫阴阳,阴间的阴,还阳的阳!”
骆浮云冷冷道:“这么说,你也是个界于阴阳之间的孤魂野鬼了?”
柏冰寒对骆浮云道:“骆少侠,他使的应该就是苏小船未练就的帝魔流光剑。”
阴阳闻言笑道:“鬼丫头脑子不笨,顺了我,就可谓大智了。”
水蓝不顾自身伤痛,挣脱开花意柔的拉扯,扑入苏傲世怀中悲泣道:“苏大哥,你不要死啊!我们说好……等婉奕姐姐回来的……”
一只手掌无力地抚过水蓝的秀发道:“小蓝,苏大哥没事。我不会死,为了承诺!”
水蓝含泪微笑,只臂抱住苏傲世。
苏傲世对骆浮云道:“浮云,你记不记得起我不重要。但求你保护好这三位姑娘!”

阴阳容色大变道:“姓苏的,你练的什么武功,居然剑气贯心而不死?”
苏傲世含笑不语,却没料得水蓝性直口快,叫道:“你没听说过老祖宗的破无极吗?”
阴阳不禁身退三步,恶狠狠地道:“是那个老东西的传人?!”
震惊之余,连声颤道:“没错,果然是那老东西的武功:紫金飘带和破无极!”
水蓝愤然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,居然敢侮辱本教开山老祖?”
阴阳昂首大笑道:“青梅山玄神老祖谢玄神,哈哈……你个老东西还没死嘛?现在老子出来了,杀了你,比夺得天下更有趣!”
谢玄神早己作古,而此人想必出世久矣,竟不知情。其身份更是扑朔迷离,恐怕生者当中,便连谢美登这一代的人也不知原由。
阴阳复将目光移向骆浮云道:“但用过破无极逃生者,半年后方可复原。你们身为师兄弟,想必也会使那老东西的邪术。不防与我一试,看看帝魔流光剑倒底能不能破你的破无极?”
苏傲世勉力撑起,对骆浮云道:“四哥,休要中他激将法。以你眼下的武功,杀他不得。”
骆浮云何许人也?他要杀,就杀。杀不杀得,那是另外一回事。
又是雪,再热情的人,遇雪则冰,成冰更冷。
柏冰寒搏胆握住骆浮云之手,将残存的冰雪化魔之力输入他的体内。
本自狂沛的杀气,顿时蓬放了数十倍。
这时候,杀人都不会流血。谁要是伤了,血恐怕都是一块一块地往下掉。
冷,并不能杀死人。冻僵就好,僵了就颤不了指,施不出功。
更何况,紫金飘带这无形绵力仍然缠定阴阳。
骆浮云是个杀手,他深知,机会对一个杀手的重要性。
机会即在眼前,睁眼即见,闭眼即失……
失忆是件比死更可怕的事。要死的人,看得到过去,看不到未来;失忆的人,能得到未来,却没有了过去。未来如何,你还有改变的机会。但是,过去,你永远改变不了。
骆浮云本就不怕死,现在,连失忆他都不怕了。为苏傲世出手,只因为他记得不久前他埋葬过他,所以要抓紧时间报恩,以免失忆让你欠一辈子的债!
骆浮云感觉自己第一次如此强大,强大得可以上天摘一片云彩,入地捞一把种子。
当然,这不需要,他需要的只是杀掉阴阳,无论他是神是鬼。
阴阳悠悠道:“时间刚刚好!”言罢双臂如藤蔓长,双掌一合,十指一屈,即时绽开。
帝魔流光剑有如贯日长虹,如燃地旭日,发散出超凡想像的光华,射向骆浮云……
首先破碎的便是紫金飘带,幻形的气劲哪里禁得住强大的帝魔流光剑轰然一击?四散的气劲在雪地上划出道道深痕。而那横贯成剑的强大气流,不减不损地直奔骆浮云而来。
巨响在倾覆的神洲堂前炸开。又下雪了,地表的积雪全都蓬上半空,再缓缓飘落。
阴阳也飘落,潇潇洒洒地飘落。
浮云却不是飘落,而是扎扎实实地剑碎、人仆。帝魔流光剑狂沛的伤害力,全都注入了他的体内。
没有人去问:他还活着吗?这样一个问题,己经毫无意义。

八十一

阴阳逼近苏傲世等人,笑吟吟地道:"现在让我来告诉你,我要什么?"
柏冰寒勉力站起,拂去眼角的垂丝,露出额上的刀痕道:"你要死!"
阴阳骤然出指,十道剑气疾射花意柔。
花意柔虽有提防,仍是无法抗拒这惊世骇俗的武功。血雨飘萧,丧命西去。
阴阳缓缓垂手道:"还差一个字:人。我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!"
他没有说大话,没有实力的人才说大话。
爬出地窖的各派掌门,迅速将阴阳包围了起来。
一人喝道:"大伙儿一起上,为死去的应盟主和兄弟姐妹们报仇!"其势难阻。
阴阳十指频出,流光四溢。片刻功夫,场中只剩下二十余人。
苏傲世急吼道:"住手!"
阴阳退于一旁道:"你还有什么话讲?"
苏傲世颤危危站起来道:"你虽然算不得什么英雄,不过总得跟值得交手的人交手吧?"
苏傲世推开柏冰寒的阻拦,双手一抡,托在丹田之处。
阴阳惊退两步道:"好小子,有胆量!居然死都不怕,难道你不知用过破无极后需半年复原,强行运功会即刻要了你的性命?更何况老东西的死劫神功……"
苏傲世打断他的话,对柏冰寒道:"带大家入阵,这里交给我。"
柏冰寒心虽不愿,亦无选择,牵过水蓝对余众道:"撤!"
阴阳未加阻拦,不是他不想,而是识得玄神老祖最强武功--"死劫魔掌"的威力。他只有积蓄起全身的力量,以对抗苏傲世自绝的惊世一击。
柏冰寒等人入阵后,阴阳对苏傲世劝道:"小兄弟的确是个人物,与老夫交个朋友,同享荣华如何?"
苏傲世回道:"苏傲世正有此意!"
阴阳笑道:"苏小弟武功习自谢玄神,这识时务、知进退方面也是一点不亚于他。"
苏傲世还以一笑道:"那我们就快一点死吧!"
阴阳闻言勃然大怒道:"你耍我?!"
苏傲世正色道:"跟你做朋友,除非来生。"
阴阳怒极,正待出招,苏傲世竟自行仆倒于雪地之上。
阴阳暴怒,呲牙嚎道:"你……你居然还没练成死劫魔掌!居然用架势唬弄老夫!……我本想还杨朝夕三条性命,但现在,只有再欠着她。……苏傲世,拿命来……!"

阴阳此番是真怒,双掌一合,五指一屈一放,狂沛艳丽的帝魔流光剑汹涌而出。
突然,阴阳听到一只蚊子在扇翅膀。
雪天,居然有蚊子!后方。
阴阳不得不急扭剑势,翻身向后攻去。
他要杀掉那只蚊子,以最快的速度、最强的攻击灭掉那只蚊子。
慢一步,那蚊子就要叮到心上,将导管插进心脏,吸食自己的生命。现在,阴阳己能感受到蚊子的细腿落定在自己的心脏上,不能再等,再等就是一辈子的结束。
帝魔流光剑将那人立足的大树轰成一幕灰尘,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下,那人抱琴落在雪地中。
阴阳盯住他道:"死丫头真的死了!"
角通天冷冷地对阴阳道:"你也得死!"
"为什么?"阴阳问道。
角通天抚过琴身道:"她死了,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没有任何请求。只是要我去保护一个人,这个人正是你要报仇的人。"
阴阳冷吭一声道:"月亮草!哈哈…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吗?因为你真的太可悲了!没错,你的武功是变得越来越强,连帝魔天地音都练成了,可你却是越来越没有志向。你以为你还回得头吗?做梦!"阴阳一指苏傲世道:"你问问他,你算什么东西?"
角通天道:"不错,我不算什么好东西。杀过人,而且很多是无辜的。后悔倒没有,我觉得江湖就该是这样的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是史来己久的生存法则。"继而一顿道:"但是,我和方春晓不同。我坏,就坏得让所有人知道我坏。要我诚服,那就用实力来说话。我服过很多人,但这些人现在不如我,我凭什么再服他们?"
"你凭什么服了那个死丫头,现在她都死了,你还愿意为她卖命?"阴阳狡黠地问道。
角通天回道:"她动摇了我的一些想法、一些看法。以当时的武功,她想取我的性命不过翻掌之力,更何况我深深地伤害过她。可她却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了我,为什么?换作是我,我绝做不到。一直以来,我认为自己是个性情中人,天仙却比我还性情、还真。我服她,因为我做不到她那样的不求回报、无怨无悔。"
阴阳冷笑一声道:"儿女情长、英雄气短。没想到这死丫头有这么大的魅力,先是害死我儿子,现在又勾搭个糊涂蛋来与我作对。"
角通天捏出一枚叶子道:"你儿子能是个什么好东西?天仙失贞,我想韩秋雪做不出那种事。"
阴阳仰首大笑一番,继而收色道:"你这醋劲还真不小,十年前的事都假想得出来。"
角通天将叶子衔至唇边道:"你儿子该死,你更该死!"

微音,细声如蚊……
阴阳沉声道:"就凭那得绝症的死丫头,想把帝魔天地音练至巅峰,妄想!"
言不止行,阴阳双掌一合,十指一屈一放,帝魔流光剑暴然发出。
角通天发力一唾,叶自唇飞,划空成鸣。
凄厉的帝魔天地音直入阴阳的内脏,蚊子般扑在他的心脏上,头一昂一落,细长的导管深深插入其中,汲出一管管鲜血……
阴阳趴在雪地中喘息,几欲昏厥。
角通天则遭那帝魔流光剑贯体而过,如败叶般飞落雪地。
微音渐弱、渐止、渐消。
那蚊子似饮不再饮,胀死当场。插入的导管在心口生出丝丝刺痛,但己是强弩之末。
阴阳露齿阴笑道:"死丫头,这番可是便宜我了。"
言罢一跃而起,将角通天拎起身来。
但见那角通天身子一颤,双目圆瞪。一袭红衣,垂落雪地。
苏傲世惊愕道:"移形换体!"
阴阳将左臂所抱之琴扔了出去,对苏傲世朗声笑道:"独孤孤独的武功实无可取之处,角通天则不同,现在我感觉很精神。天助我也!天助我也!"
苏傲世暗道不妙,这狂魔邪功惊世。不止是移形换体,尚能获得他人武功。那帝魔流光剑己然了得,如今得获帝魔天地音,放眼天下,谁还能是他的对手?
阴阳似看出他的心思,走近几步道:"像你现在这样的废人,我都懒得动手。不过,实在留不得你这个活口!不如享受一下老夫新得的神功吧?"
阴阳弯身捡起一截断剑道:"天乐、月神,老夫今天能成为月亮草之后,第二个身兼两大神功者,还真得感谢我那死去的儿媳妇!哈哈……"
言罢以指弹剑,悠悠剑吟直入苏傲世内心,在其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。
苏傲世闷哼一声,心头渗血,剧痛如剜。
阴阳阴笑道:"感觉不错吧?老夫初学乍练,还望苏小弟多多指正,以求长进!"
苏傲世揶笑道:"太肤浅,再重一些,深入人心。"
阴阳收容道:"你还真不怕死,骨头挺硬的。既然如此,老夫就送你个痛快。"
言罢蓄足全力,对着那断剑重重一弹……

八十二

一柄镀金小斧闪着金泽、挟着风雷、蓄着巨力飞劈阴阳。阴阳不改初衷,握剑的手翘出一指。
一道帝魔流光剑放彩击飞小金斧。
一道急弛的紫光将小金斧弹回。
一团红火擎着两柄金斧旋向阴阳。
握剑的手再出三指,三道帝魔流光剑飞窜而出。
一道迎上狂暴乱舞的双斧,只一式,便遏制了华霜蝶山崩海倾的攻势。
"呼哧、呼哧"--华霜蝶在喘气,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。
双斧挥舞七百余次,方消尽一指之力。第一次,华霜蝶如此吃力。第一次,她意识到"力"有尽时。
两道直奔紫光而去,一前一后,一直一弯,一粗一细,一高一低。
在前的指剑,直、粗、高。直显其速,粗彰其沛,高取其势,完美的一指!
紫光在行,紫光在飞。从初见其影,到近在眼前,不过眨眼功夫。
游紫蝶的目标是击飞断剑,唯一的目标。
作为一名护卫也好,一名刺客也好,目标只能是一个,态度必须要专一,绝不许有二心。即使丧命,也要把断剑从阴阳的手中击飞!
完美的一指突现眼前,锁定游紫蝶的路线。她的路线很好识辨,就是她和她要取得的目标之间最短的路线,只有一条是速度的根本。不转弯、不兜圈,笔笔直直的路线。
游紫蝶瞬间意识到这一指的力量,较之华霜蝶消去的那一指,至少强大三、四倍。阴阳可不是个凡夫俗子,他清楚得很,这道紫光远远要强于那团红火,所以他一出就是两指,誓要射杀游紫蝶于中途。
游紫蝶确实想到过折返,只要离开这条唯一的途径,哪怕是偏一点,这直、粗、高的一指就会落空。只是,同样,她的目标也会落空。不避,势必要与这完美的一指交会;避,则败!而对护卫和刺客来讲,败,比死更可耻!
游紫蝶决定--避!
在此她作出如此抉择,并非不在意可耻。而是一种方法,一种勇敢而不失睿智的高明。没错,她的目标是断剑,只要击飞断剑,阴阳的帝魔天地音就弹不出声。可是,还有另一种方法让帝魔天地音发不出来,那就是攻击阴阳用以弹剑的右手。
紫光一折,与完美的一指擦肩而过。风吹秀发,飞直如剑。

且慢!阴阳尚有一指。在后的指剑,那又弯、又细、又低,极不完美的一指!
这一指实在太丑,太不起眼,差点令人遗忘它的存在。
本己落后,左扭右弯,似根本没寻着攻击目标。且细如锈针,即便击中,不过一眼伤口。又处于完美一指的下方,遭其强势所压,低垂近坠尘间。
游紫蝶并没有轻视这一指,甚至将这一指看得更重。阴阳何许人也?断不会于此际施放毫无作用的一指。
此指居于完美一指之后,尤同夫唱妇随,夫失则妇拾、夫过则妇补,尽显阴阳相谐之精妙。以阴阳之名思之,亦知"阴"在"阳"之上,其形不完美,方掩其内之完美。
这一指弯弯曲曲,实为蓄势待变之相。虽细如针,实具破除护身罩气之效。更低附尘泥,断尽敌方落足之地。
游紫蝶避无可避,除非她是顾蓓翌。她不是,所以无法在半空作出再次折身。
这后一指竟远胜前一指,不完美,却在最恰切的时刻、最恰当的地方出现。对结果而言,它才是最完美的一指!
眼看游紫蝶就要迎上那一指!速度,是游紫蝶所长,却即将因此害杀游紫蝶。除了苏傲世,谁还能接下帝魔流光剑贯体一击?
游紫蝶不能!但她却做出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举动--停!
她说停就停,以其超绝的速度,根本不可以想像能实现这样的变化。
可是她真的做到了!千里追雪术分为两式:一曰追,二曰不追。
说不追,就不追!
百年来,云紫光做不到、钟隐做不到、谢贤君做不到……除了游紫蝶,没有任何一位以轻功速度著称的高手能做到这样的变化。
游紫蝶做到的这一刻,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:紫虚飞移术再也不配天下第一轻功之名!游紫蝶的千里追雪术与顾蓓翌的蝶飞睛空术,实现了至上轻功的两重境界。
前指己过,后指失向。
当游紫蝶突然静止,紫光即消。紫袍缓缓垂落,白纱飞扬、紫蝶轻翩,冷月一般的她如释重负地看着阴阳。
游紫蝶的目标究竟是什么?她既没有击飞阴阳手中的断剑,也没有逼开他弹剑的右手……她败了?
游紫蝶败了,作为一名护卫、一名刺客,她都败了!她什么都没有取得。
她要不败,除非这一切根本都不是她的目标。或者她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一名护卫、一名刺客--果然,她的任务,不是……

阴阳弹中剑身,没有任何意外。
双蝶的进攻,他以只手相抗,尚且握着剑,占尽上风。
帝魔天地音己然发出,创心的力量无可抵御。
这一弹,断剑再断,重难再重,轰然奏响死亡的音符,向着……向着……
雪花轰然炸开,落得阴阳满面皆是,地面的裂缝直达二十丈之远。
向谁?
没有人,苏傲世哪里去了?
阴阳发出的帝魔天地音居然落了个空!
华霜蝶尚在二十丈之外,游紫蝶也停住前行,不可能有人近身救走苏傲世。绝不可能有人可以无形而入,绝不可能!
阴阳静下心来,才看明白一切。
雪在动!
以雪遁影,农利雯的未央五行术。
雪在飞!
踏雪飞渡,顾蓓翌的蝴飞睛空术。
这才是四人援救苏傲世的主线!在游紫蝶的速度和华霜蝶力量相逼之下,没有人能作出正确的判断。阴阳可以原谅自己了,除非他不是人。
阴阳解嘲地冷冷一笑,轻抚断剑,剑身映出三色:白、青、黄。
白衣辛爱辰、青衣杨朝夕、黄衣谢婉奕。
加上黑衣农利雯、绿衣顾蓓翌、紫衣游紫蝶和红衣华霜蝶,真可谓七彩纷呈,活生生的帝魔流光人!
"阴阳!"大姐农利雯大声喝道。
阴阳转动剑身,照着自己的脸庞道:"你认得我?"
辛爱辰接道:"大姐只是试探,月亮草所言不虚。"
阴阳一笑道:"死丫头牙多不兜风,她还告诉你们什么?"
辛爱辰答道:"你不需要知道。收了借魂术,与我们好好打一场!"
"哈哈……就凭你们这群毛丫头?"阴阳仰首一笑,继而冷面道:"家族不幸!今日我阴阳便要大开杀戒,让那老东西知道,这天下,到底是谁的天下!"
苏傲世强撑衰体,走至游紫蝶身旁道:"游姑娘,此贼之败,尽决尔手!"
游紫蝶盘好散发,将朱雀凤钗插正,白纱轻颤,紫蝶翕动。

八十三

"师傅,为什么我不觉得累了?"
"因为一般人是以力气挥动双斧,而你是以气力。"
"这有什么不同?"
"气为功本,力为所向。力先行,则是蛮力,只要对手一动,就失却了目标。而气先行,则是蓄力,在没有接触到对手之前,力都没有发出去。因此,你才不觉得累。"
……
"霜蝶妹妹,开天力的关键在于领会持续力的作用,而不只是表面上看来的爆发点。"楚关月将大圣天弓拉至月盈,对华霜蝶道:"这似乎与你气先行、力后发的功法相悖,如何融会,就看你的造化了。"
……
接受秦流溪和楚关月的功法相授之后,华霜蝶融会出一种关乎力量最极致的心得:持续的爆发。
从一接触就开始,持续那有如爆炸的力量,无穷无尽。
阴阳不糊涂,与华霜蝶硬拼气力,毫无胜算。轻视这个小丫头力量的,都被震杀了。阴阳更清楚得很,实力与战果是两码事,避短扬长才是王道。
--阴阳没有出手。
不但如此,还躲避得十分狼狈,从地面崩飞起的灰尘甚至沾满了他的头发。
他不出手只有一原因:华霜蝶的攻击不是致命的,对付后至的致命进攻,不容他分心。
雪花又飘了,所有人都知道,那是辛爱辰的起刀式:冰雪化魔。
柏冰寒尚在化功为冰的境界,殊不知冰雪化魔的最强式是化功为雪。
冰于雪,更加锋利、彻寒;而雪于冰,看似柔弱,却不可闪避。一旦对手避不开漫天的飞雪,"无心拔刀"就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。那惊绝的刀气届时会引动漫天的雪花,将对手洞穿出成千上万个雪洞。
--阴阳没有出手。
雪花己经沾上他的乱发,一些触到头皮的甚至己经消融了,沁凉沁凉的。
他不出手也有原因:借魂术。死,也只是毁掉角通天的躯壳。这一刀再致命,只要不是自己的,谁都无动于衷。
更何况,己经出手的,绝不只是华霜蝶和辛爱辰。
这七个丫头甚至不讲什么武林规矩,丝毫不拘泥于礼法。既是除魔,那就一块儿上,摆平再说。

阴阳不可闪避、无可闪避的只有顾蓓翌,只有她和她那超绝的轻功,令阴阳有些烦不胜烦。
所幸的只是烦,只是麻烦,而不是致命的攻击。
甚至是个诱惑!当顾蓓翌的剑划伤阴阳的左肩时,他甚至考虑放弃角通天的躯壳,换魂到顾蓓翌身上去。
这之所以是个诱惑,是因为阴阳果然这样尝试了,并以失败而告终,并由此引发了致命的攻击。
失败是因为顾蓓翌的那件绿衣裳,天极皇陵陵主白帝城亲手所制的"铃儿神裳"。只不过是一件衣裳,却不知为何所制,非但刀枪不入,甚至可御气力之锐。
阴阳很后悔,也很无奈!像顾蓓翌那般稀疏的剑法,怎容人不轻视她?而这转眼间的轻视,竟是致命的、不容丝毫喘息的生死之抉。
阴阳侵入不得,暗道一声不好,"铃儿神裳"之下己闪出五道金光。
五只金壳小虫,还有一对红唇。金壳小虫是自红唇中飞出的,这虫子竟是养在体内的!
不灭虫类同蚂蚁,以后为尊,等级森严,各司其职。
而农利雯所使"不灭毒蛊",恰是以五只金壳虫后为尊,数百公虫为仆。平日里使毒,皆以公虫。此番母虫尽出,农利雯可谓是放手一搏,誓杀阴阳!
--阴阳没有出手。
是还没有出手,却是出口喷出一口血水。
阴阳早就练就不毒之体,他并不担心农利雯用毒,却担心这蛊虫入了角通天的躯壳,令自己不能驾驭。而他这一口血水,却是毒中重毒。
不灭虫本是毒虫,况是金壳虫后,只是,虫体最惧相克之物,如蚂蟥之于盐。这阴阳的血水,沾体即将不灭虫后腐化成黑渣几点。
出口可以伤人,出口其实也就是出了手。在对攻中,这己然就是进攻,也就是防守露出破绽之隙。
只要他没有出手,任何人都取不到时机。
他必须出手了,因为他丢了完美的守势。

时机无处不在、无时不在、无人不具、无本领却不可得。
游紫蝶善于把握时机,是本领,更是天性。她就是个时时刻刻为时机而生的人,总会在最需要出手的时候出手。
阴阳最担心的也是这个蒙面女子,因为她和自己一样,同样是个最看重效率的人,并且同样执著。
阴阳将帝魔流光剑运盈掌心,但待一发。
白纱轻颤,紫蝶翕动,朱雀凤钗在发髻中隐现其泽。
一秒、两秒、三秒……
三秒己过,阴阳的破绽己经不再。
--游紫蝶居然没有出手!
在实战中,她己经出手。
如果她从未与阴阳交过手,那她一定会化身为一道急射的紫光,以尖锐的朱雀凤钗割断阴阳的脖子,谁也无法抵御她的绝招"一刺轮回"。
然而,只要和她交过手的任何一个人,都必定心怀戒意。
游紫蝶的确没有出真正的手,却攻了阴阳的内心一招。
这一招几乎令阴阳崩溃,运盈于掌的剑气顿时有些混乱不堪、积郁成疾。
这一招,放弃的是实体的破绽,刺破的却是心战上的防御。
什么是威摄力?这就是威摄力!
刀闪,辛爱辰的刀绝"无心拔刀"。
天地间漫飞的雪花随着刀气带动,如千万支雪剑,穿射阴阳。
"帝魔流光剑!"
--阴阳终于出手。
浩荡寰宇的狂沛剑气对上辛爱辰的无心拔刀,贯日的长虹融消一切,破空而出。
一声刺破耳膜的锐鸣响起,先缓后急,渐细无声。
谢婉奕发出汇聚六大奇侠武功特点的"惊艳魔指",与"帝魔流光剑"强行正对。
这是她的武功,也是她的性情。
要战,就要强强对战,绝不考虑方法和方式。

八十四

漫飞的雪花瞬间消失,代之倾盆的大雨。
谢婉奕提起沾雪的小靴,向前迈了一步,仆倒。
不远处是俯卧的辛爱辰,她洁白得像雪,也宁静得像雪。
借助"铃儿神裳"之威的顾蓓翌强撑着扶起农利雯,农利雯咳出一口血,溅雪化梅。
"啊呀!"华霜蝶从雪团中挣扎起身,提斧回看了一下,双目尽赤。
"不要过去!"杨朝夕的提醒显得细微,她清楚得很,这时候,谁也拦不住燃火的华霜蝶。
谁也未曾料得,凭借七绝花的实力,居然落得如此狼狈。
在阴阳一式"帝魔流光剑"之下,竟与五人联手战了个旗鼓相当。
这个魔头必须除掉,现在,就是现在!问题是,现在谁能解决掉他?
华霜蝶心知自己没有这个能力,她尝试过,那一指虽不是冲着她而来,但己经令她丧失了再运开天力的可能。
"一身蛮力"用在华霜蝶身上,对她是一种侮辱。但现在,她自己必须承认,除了身体中那微不足道的余力,再运不起任何的力量。她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提着斧头的农夫,竭尽全力也只能劈劈材。
她很清楚,阴阳可不是块木头。当然,这不影响她坚定如初。就算敌人不是木头,是一块铁,她也要把他烧熔、烤化。
谢婉奕和辛爱辰还没有动静,这令华霜蝶思及火爆。刚刚结义不久的好姐妹,现在伤在哪里?伤得重不重?华霜蝶无瑕深思,双斧一旋,向阴阳劈下。
阴阳中了谢婉奕一指后,亦仰面倒下。就在双斧离面门半尺处,他才勉力睁开双眼。
华霜蝶本没想过收斧,这一斧挟着满怀的怒火而去,自然不会有所保留。却是在刹那间想收斧的,那千钧重的斧头就失了重心,砍在他身旁的雪地上。
华霜蝶愣了一愣!
这一愣,本没有什么问题,却引发了大问题。

"他是我四叔。"月亮草在伽蓝天阵中巧遇前赴神洲堂的七绝花时,说道:"你们要当心他的借魂术,这比他的武功更可怕!"
"不是可怕,是卑鄙!"谢婉奕修正道。
辛爱辰问道:"我们也只是偶遇,为什么你不帮你四叔,而来提醒我们?"
月亮草垂首道:"他的独子就死在我的手上……"
杨朝夕问道:"那……你现在要去往哪里?"
月亮草握握腰间的短匕道:"原本是来找人……没有找到!近来发生的事令我心中十分不安,究竟要去哪里,我也说不出。现在,我只想离开这里,远远的、远远的……"
顾蓓翌插言道:"白马姑娘现在在姑苏城,你也去那里吗?"
月亮草点头道:"多谢顾姑娘提醒,兰依遇上伤心事,我是要去陪陪她。与各位就此别过!"
辞别后,辛爱辰看着月亮草远去的背影,向杨朝夕问道:"她的眼睛怎么了?"
杨朝夕答道:"不知道……你也觉得刀痕不同寻常?"
辛爱辰点点头道:"虽是旧伤,却并非由一刀砍下所致,而是极慢的割下。"
"好残忍!"杨朝夕想得心惊肉跳。
辛爱辰鼻头一酸,黯然伤怀道:"不只如此,而且……"
"朝夕、爱辰,你们快一点!"顾蓓翌在前喊道。
二人急急跟上,一路无言。

进攻阴阳的是华、顾、农、辛、谢五人,游紫蝶只出势,杨朝夕半根指头都未动。
杨朝夕不动,因为她的武功只宜独战、不宜群攻。而在此前,华霜蝶己经抢攻在先。
游紫蝶不动,因为她是一名刺客,只向结果,不论过程。而现状逼使游紫蝶必须出手,因为华霜蝶的一愣。
在华霜蝶最接近敌人的时候,她突然发愣,而且斧头也未砍中对方。这意味着,即便是游紫蝶将极快的身法使出,也未必能救得了华霜蝶。
华霜蝶虽为悍将,却非莽夫。就在她想道出"愣"为何因之际,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。
游紫蝶要救华霜蝶,她没有多想。双蝶,同生共死,无需多想。
一道紫光穿透密雨,闪向华霜蝶,迅捷如箭。
晚了,晚了,当华霜蝶喊出:"不是阴阳!"
--晚了,晚了!
紫光就像是暮雨的归燕,被陡然从地上涌起的雪涛吞没。
刀光一闪,划出十几米长的血迹。游紫蝶侧跪于雪中,大腿处血如泉涌。
漫天而落的雨水顿时凝结,化成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飘落。
华霜蝶身后那人站起身来,对着雪地中摇身站起的辛爱辰吼道:"有种我们就单对一场!"
辛爱辰欠身寒寒一笑道:"你且试试!"
角通天闻言扑上前去,深吸一口,对之发出长啸。
雪寂,无声。
辛爱辰仰天长笑道:"我也试试!"言罢向着角通天声作长啸。
雪寂,无声。
俱是无声,却结果两样。角通天之啸,是真的无声,不但无声,而且无力,没有任何的杀伤力。而辛爱辰发出的啸声,却似自角通天内心深处传来,且越来越重、越来越洪量。角通天捂紧胸口,血喷一口;正待言语,又喷一口;举指待骂,再喷一口……
辛爱辰以爱辰刀挑起一小撮积雪,扬洒于风中笑道:"帝魔天地音、冰雪化魔、无心拔刀……下一个轮到谁?"
至此,七绝花才意识到月亮草所言非虚,阴阳最可怕的武功并不是帝魔流光剑,而是他卑鄙的人性和异邪的秘技借魂术。
继附体独孤孤独、角通天之后,阴阳又附上了辛爱辰之体。更可怕是,此秘术竟能诡异地获得寄身者的武功!
他就像一个幽灵一样,没有实体的存在。
华霜蝶发现躺在地上的不是阴阳,而是角通天之时,她愣住了。角通天虽不是个好人,但华霜蝶放弃了那一斧。她的看法就是:谁欠的帐谁来还。并且,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还,都是需要考虑的。她是个勇者,但不是个莽夫。
而游紫蝶作为一名刺客,警惕性当是最重要的能力。然而在面对华霜蝶身陷危境之时,她考虑的并不是自己,而是朋友的安危。就算她算不得是一名最优秀的刺客,但绝对是个有个性的好朋友、好姐妹!
阴阳是个卑鄙且狂妄的魔头,而他,也才是这里最名副其实的刺客。真正的刺客,不露面、不现形,己得手。
他算准了,这七个小丫头中,就数杨朝夕和游紫蝶对自己的威胁最大。所以,必先取其一,才有战胜七绝花的把握。算得更准的是,游紫蝶只要下肢受伤,她的身法稍稍受滞,那么,她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。朱雀凤钗不过是个锐利的东西,在没有极速身法的催动之下,如同废铁。
而最严峻的形势是:阴阳附体于辛爱辰之身,杀,不可以;不杀,也不可以。

八十五

雪在下,还在下。恼人的雪,杀人的雪。
帝魔流光剑、帝魔天地音、冰雪化魔、无心拔刀在借魂术之下,齐聚阴阳一身。这绝不可能,却可能为一种神奇,可怖的神奇!
遭阴阳借魂附体的辛爱辰,不急不慢地步向近身的顾蓓翌和农利雯。
"站住!"杨朝夕声犹细微,却令阴阳停下了前行。
杨朝夕走向阴阳,无所畏惧地走近阴阳,不管姐妹们的呼唤,不在乎瞬间死生的危机。
一丈,近在一丈之内。
"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?"杨朝夕低垂着头问道。
"讲。"阴阳功运周身道。
杨朝夕什么也没有问,只是猛然地抬起头,暴睁自己的双眼……
阴阳暴退十余丈,踉跄站稳,扶一扶脑袋呼道:"厉害,差点着了你的道!"
阴阳这一刹那的失神,看在游紫蝶的眼中,只恨自己身远、伤重。那个距离、那个时机,她有很大的把握取了阴阳的性命。转念又一想,即便自己有这样的机会,自己能够下得去手吗?毕竟那不是阴阳,而是被借魂附体的辛爱辰。
杨朝夕暴睁自己的双眼,让两汪清澈的碧潭映射出辛爱辰的样子。当辛爱辰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,内心的挣扎与阴阳的借魂术对了一个回合。
很多人迷失,并不是因为看不清自己眼前的路,而是,看不清自己。
"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!"杨朝夕幽幽地说道。
阴阳再退十余丈,重跪于地。
杨朝夕转而语气一寒道:"你控制得别人,控制不了辛爱辰。因为她洁净无瑕,内心无所欲念。"
阴阳强撑着立起道:"没错,我承认,我夺得走角通天的武功,却夺不走她的。可你也别忘了,正因为她的内心干干净净,什么都容得下,自然也不会排斥老夫。"
杨朝夕黯然点头道:"我们败了!"
杨朝夕的话比雪更寒、比冰更锐,划伤了在场的每一颗不屈的心。
华霜蝶立时咆哮道:"不,我不服输!"
华霜蝶提斧扑向阴阳,遭顾蓓翌半途拦住。
"你让开!"华霜蝶火道。
顾蓓翌正色道:"你听不听二姐的话?六妹说的没错,我们败了。因为我们可以打败任何人,却绝不可以亲手杀害四妹!"
华霜蝶愣住,僵住,雪凝住。

阴阳拍拍身上的雪道:"几位姐妹情深,令老夫敬重。只要跟随老夫,这天下……"
"哈……哈……"角通天凄绝长笑。
阴阳侧首道:"你笑什么?你没有资格笑。那丫头拼死将帝魔天地音授予你,结果呢?不自量力!"
"不自量力?"角通天讥笑道:"是啊,我笑你不自量力!而且不知廉耻。有你这样的禽兽老子,也生不出像样的儿子。"
"你闭嘴!"阴阳杀意丛生道:"老夫不杀她,算是给老大一个面子。没想这死丫头胡说八道……"
角通天亦不等他说完,断道:"天仙凭什么要胡说八道?她有那个必要临死前还不放过你吗?做过什么,你自己心里明白!"
"明白又如何?不明白又能如何?"阴阳不要脸地道:"你和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,何苦拿那些风雅礼节来评断性情中人?"
角通天咬牙道:"现在我总算明白了,为何以天仙的武功,不敌你那死鬼儿子。因为--那天劫掠天仙的人就是你!是你个人面禽兽!"
阴阳扫视四周,笑吟吟地道:"叔叔喜欢侄女,带回去玩几天有何不可?"
角通天拳心出汗,沉声道:"你一定也恨你儿子先得了天仙的身子吧?"
阴阳默而不语。
角通天进一步刺激道:"你知道天仙为何患上绝症吗?"
"为什么?"阴阳问道。
角通天眼角含雪道:"因为……天仙她想毁了那个孽种,却不料……胎儿虽死,毒漫全身……"
阴阳精神恍惚,颤颤道:"这……这是真的……这怎么可能?"
角通天道:"没错,我是个地地道道的魔头。可是,当我遇到这个美丽而凄怜的女子时,她就改变了我。而你,为了修炼毒体,竟连自己的儿了也不放过。你逼你儿子修炼毒术,其实就是逼自己断子绝孙……哈哈……,你说,我怎能不笑你呢?"
阴阳暴怒,狮吼一声,帝魔流光剑沛然而出,射向角通天。
一抹绿,一团雪。惊起千涛万浪,渐消渐无声。
角通天柔柔地问道:"你……为何救我?"
顾蓓翌唇角溢血,望着这个曾经对自己施下"彼岸尘灰"的大魔头道:"你是个坏人……但……但是你不虚伪!"
角通天无所顾忌地搂紧顾蓓翌,感激地道:"我好想重新开始!"

这次阴阳是真的暴走,这次是再不可失的时机。
农利雯未央五行术一施,潜雪而至,直锁阴阳双足。华霜蝶双斧卷红袍,将些时积蓄的开天力尽然放出,正前向阴阳扑来。
而她们再快,快不过游紫蝶,带血的紫光如电而至。
而紫光再快,快不过朱雀凤钗,它脱手而出,先人而至。
一刺轮回,钗头直刺阴阳的喉头。
难道?难道她不再顾忌四妹辛爱辰的安危?
难道作为一名刺客,只能以结局而论,不计手段如何?
无论她们想什么,干什么,都抵不过阴阳的痛绝长啸。
长啸旷幽,其声渐细,细而不绝,丝丝穿心--帝魔天地音!
农利雯入土十丈,仍难逃魔音之创。困于地下,无力复出。华霜蝶几乎当场送命,那一袭红袍扬起之时,又生出另一袭红袍。直至落地,才知尽是喷射出的血雾。
朱雀凤钗被阴阳捏在指间,钗头则抵在游紫蝶的喉头。只消稍稍注力,这只美丽的紫蝴蝶就要香销玉陨。
没有人能比游紫蝶更快,游紫蝶再快也快不过声音。
纤纤玉指捏住凤钗,捏住游紫蝶脆弱的生命。
凤钗斜斜地插入……插了进去……穿插而出……
游紫蝶惊愕地睁大眼睛,碧澄的池水映出辛爱辰可爱的小脸,还有笑容。
辛爱辰脚下一道雪痕,是一指雪痕,那一端亦是一根纤纤玉指。
谢婉奕仍自仆卧在雪地上,她的指头却指向辛爱辰的脚。
还有一根指头,那指头只是轻轻地一划就收入袖中。它远不及"帝魔流光剑"的轩然澎湃,甚至是平凡无泽,却具有匪夷所思的神力。没错,正是杨朝夕的"朝夕一划"!
这一划,没有向着阴阳而去。若向阴阳,他必有所防备。这一划却是划向仆地的谢婉奕的,所以阴阳也不会留意。这一划,就像是一个指令,传达给谢婉奕的指令:出你的指法。
谢婉奕经朝夕一划后,突感四肢通畅、血行周身经脉。不由深思,即刻以仆地之姿向阴阳发出她那汇集六大奇侠绝学的"惊艳魔指"。
此指融入了谢婉奕父亲谢梦苏的"中清夜雨",得其逼真之效,故而能将附体于角通天的阴阳逼出体外。这一点,正是杨朝夕所看破的。她没看错,只有"惊艳魔指",才能完壁归赵地救得四妹辛爱辰。
而农、华、游三人的合攻,恰恰分散了阴阳的注意力。使得这一指匍地先行,而未为阴阳所觉。
朱雀凤钗斜插入游紫蝶的发髻,坠珠晶莹,格外地美。
而辛爱辰的另一只手正按在爱辰刀上,她出过刀。在最近的距离之内,以"无心拔刀"送出一击。
血渍零星着直入幽林,武盟山下的幽林。
阴阳死了没?

八十六

戴雪金枪相锃骨,飞鬃白马夜姑苏。红尘难把兰馨驻,何处依人有野庐?
姑苏城,姑苏夜,白马兰依。
春初未尽一冬寒,吐信风犹项上盘。蚀骨诺言温半在,袒怀向夜忘衣单。
苏府门前,身着蓝袍的女人。
白马兰依翻身下马,拭去鬓角露水,缓缓将蓝袍脱下。
细细地叠好,叠得四四方方的。走上前,小心谨慎地托送了过去。
泪打在蓝袍上,湿开几朵花。
"他有多少朋友?"白马兰依问道。
苏小兮木然摇首,凄怜道:"哥哥他总是一个人……一个人生活……一个人,死也是一个人……"
白马兰依一脚迈入苏府,回首道:"小船还有多少朋友,请他们来参加婚宴,明天。"
苏小兮怔住。
"我和小船……"白马兰依话未说完,捂腹直退五步。
苏小雨握着沾血的剪刀嘶道:"不要演戏了,我知道你。白马兰依,你就是害死我哥哥的凶手。你是个灾星,秋雪大哥也是你害死的……我要为他们报仇……"
剪刀沿着划出美丽弧线的肩胛而下,几如深深陷入到白马兰依心中。
白马兰依一闪未闪,她不惧痛,只因她早己忘记了痛觉。
苏小雨拔出剪刀,再度朝着白马兰依的心口刺去,带着无比的恨意,不可挽留地要取走眼前这个魔女的性命……
"姐姐--"苏小雨松开剪刀,痛呼一声,泣倒于地。
苏小兮垂下插着剪刀、血流不止的右臂,向着白马兰依,左手一指城外道:"我相信,你不是害死我哥哥的人。但是,请你走!"
血染了白衣,情痛了兰依。
"我不走"白马兰依咬唇道:"从我爱上你哥哥的那一刻,我就是苏家的人。无论小船是活着还是死去,我永远都是他的妻子!"
"妄想--!"苏小雨跳起身来,冲着她大吼道:"除非你现在就下去陪我哥哥,我才相信你!"
"好--!"白马兰依道:"我发誓,嫁给小船之后,我就随他而去!"
白马兰依毫不思虑,跪向苏小兮哀求道:"请你相信我一次!"
苏小兮轻抚小船的蓝袍,片刻后道:"哥哥他……活着的朋友没几个。"言罢返身回府。
苏小雨恨恨地道:"魔女,你不死,我也一定会杀了你的!"
白马兰依与她擦肩之际言道:"谢谢你,小雨!"

天微亮,湖边亭。
苏小兮缓缓走近她道:"哥哥他,只走了几天。"
白马兰依微微颔首,答道:"人的一生,有时候就是几天的事。其余的,都活得毫无意义。"
苏小兮取出一件袍子,为白马兰依披上,问道:"伤还痛吗?"
白马兰依感激地看了一眼苏小兮,紧衣怯一怯彻夜而经的寒气道:"我是幸福的!"
苏小兮点点头,坐在她身后。将一头秀发松散下来,取出木梳轻轻梳理开来道:"你是个美丽的新娘!"
"谢谢你,小兮!"白马兰依失神地看着湖面的旭日流莹,无限憧憬道:"不想你,只有永远和你在一起。"
苏小兮细心地为她盘好头发,插上珠钗,戴好凤坠后递过一面小镜道:"嫂嫂,你看。可以吗?"
白马兰依娇躯剧颤,抑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。
稍稍平息,白马兰依问道:"小兮,你不恨我吗?"
苏小兮站起身,走前几步扶定亭柱,看着湖边吐青的随风柳丝,幽幽道:"恨有什么用了?恨,只会让我失去更多的亲人、更多的朋友。"继而转向白马兰依道:"这一切其实早就注定避免不了,我只恨自己救不了哥哥。如去禅师己转告予我,哥哥他是自杀的,与你无关。我没有告诉小雨,因为她不会相信的。"
白马兰依现在才明白,那晚苏小船带她去和尚庙胡闹。原来,小船的目的就是让那些和尚们来证明,他的死与自己无关。兰依痛恨自己看不穿小船的心思,看不到那是一场多么美丽而绝望的诀别!
爱上白马兰依之后,苏小船无法忍受与心爱的人分别,更无法接受自己不断伤害心爱的人的失智暴举。他只有结束他年轻的生命,越快越好!
"你好狠心!你好狠心!……"白马兰依攥紧粉拳,悲声泣呼。
苏小兮将白马兰依揽入怀中,劝道:"我的哥哥是个英雄,我的嫂嫂也是侠女。不要哭,不要哭,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。"
苏小雨闯了过来,见二人抱在一起,脸色一沉,放下包裹道:"东西买回来了。"不待小兮发话,转身离去。
"你去哪里?"苏小兮急问道。
苏小雨头也不回,恨恨道:"我去给哥哥挖坟。"
苏小兮正声道:"今天是你哥的大喜之日,你哪里都不许去。"
苏小雨回头,目光毒毒地盯住白马兰依吼道:"你这个丑恶的女人,死都要侮辱我的哥哥,我恨死你!"
"回去!"柔弱之体的苏小兮竟发出严厉的斥声道:"你哥哥和她都是苦命人,我不许你再次大放厥词!"
"好、好、好"苏小雨颤栗着指着苏小兮道:"苏小兮,你爱怎么样怎么样!我苏小雨只有苏小船这个哥哥,没有你这个姐姐!"
"啪--"苏小兮甩过去一个耳光。
静穆,一切都静止下来。
苏小兮弯身解开包裹,从中取出一件件物件儿,一一为白马兰依装扮上。
"嫂嫂,你不要流泪了,粉上不去。"苏小兮劝道。
白马兰依咬唇握住她的手腕,又被轻轻卸去。
苏小兮拭去白马兰依眼角噙着的泪水道:"能娶到你这么漂亮的妻子,哥哥他一定很开心、很开心!所以,你要漂漂亮亮的,决不许哭!让哥哥能看到你最美丽的笑容。"
戴上凤冠,披上新衣,苏小兮将白马兰依牵着走出亭外道:"客人们差不多应该都到了,我们现在就去迎客。"
苏小雨怔怔地流泪,半晌,喃喃出声道:"过了今天,你就要死,你就要死……"

苏府大堂。
悄无声息。
客人们都来了,九位。
苏小船自闭关练剑后,很少在江湖上走动,所以,只有九位朋友到场。
都是很好的朋友,不同生、愿同死的好朋友。
所以,苏小船死了,他的九位朋友也就死了。
只有一位锦袍公子活着,他将成为这场死人与活人进行的婚礼的见证人。
但他不会祝福苏小船和白马兰依百年好合,因为他是个哑巴。
他端坐在一具尸体身旁,盯着美丽动人的新娘--白马兰依。
"你是什么人?"苏小兮惊惧道。
白马兰依手一伸,地上的一柄银枪吸入掌中。
锦袍公子张张口,无声无息。
苏小兮转身欲离,被白马兰依牵住道:"这人我认识,小船的朋友应该不是他杀的。"
"可是,我们……"苏小兮不知所云。
白马兰依凝神扫射大堂一番,看定锦袍公子身边的尸体,死死地看定。
这具尸体与其余八具大不相同。此尸身为一老者,但分明死去己久,皮瘪骨干,隐隐发出一种异味,倒也并不是恶臭,淡淡地若有若无,难予描绘。
白马兰依银枪一探,按住锦袍公子肩头。
复收回,对苏小兮轻声道:"果然,他没有武功。这些人不是他下的手。"
"你认识他?他是谁?"苏小兮向白马兰依问道。
白马兰依将苏小兮拉出堂外道:"我不知道,但见过面。在秋雪城他假扮过韩秋雪,差点与我交手,不知现在为何武功尽散,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。"
苏小雨突见堂中之景,感情一发不可收拾,捡起一柄剑冲着白马兰依喊道:"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,不但杀了我哥哥,现在连我哥哥的朋友你都下手……我跟你拼了!"
一记刀光,小雨手中长剑被磕飞出去,钉在堂外树上。
"武大叔!"苏小雨惊愕道。
霸王城城主武尊王放下大刀,虎声道:"到底发生什么事?小船明明死了,怎么有人要嫁给他?"

八十七

"就是她"苏小雨指着白马兰依道:"武大叔,就是她害死了我哥哥。"
"小兮,这倒底是什么回事?"武尊王眉蹙如峰道。
苏小兮即答道:"哥哥是自刎身亡的,如去和尚告诉我的。"
武尊王点点头道:"如去从不打诳语。"转而向白马兰依问道:"你和小船是什么关系?"
"萍水相逢。"白马兰依答道。
"萍水相逢?"武尊王不禁失声笑道:"怎么可能?萍水相逢就生死相托?小姑娘,不要戏弄本王。小船是人中龙凤,要活着与姑娘可堪郎才女貌。可他毕竟己经仙去,你这样做只是一时冲动……"
白马兰依玉掌一立,止住他的话道:"不,我和小船确是萍水相逢,却一见如故。无论他活着还是死去,我都会守着他、陪着他。"
武尊王倒吸一凉气道:"姑娘此意……?"
白马兰依拱手道:"请大叔为我和小船主办婚事!"
"我是问之后,你怎么打算?"武尊王单刀直入。
白马兰依漫行几步,垂首道:"过了今晚,我就去找小船。"
苏小兮挽起她的小手道:"不,我不要你走!我相信哥哥活着,也不希望是这样。"
白马兰依挣脱开她,跪向武尊王道:"对不起,我必须死!"
"你不要演戏了……"苏小雨仍然不依不挠。
武尊王示意她住口,柔声问道:"为什么?为什么对不起?"
白马兰依仰首道:"十三连城死去的城主都是我杀的!"
这真如晴天霹雳,武尊王震颤得毛发俱直。大刀一闪,玉颈渗血。
"不要啊!"苏小兮撕心喊道:"大叔,小兮不相信、不相信……"
武尊王刀身一按,向小兮喝道:"你为什么不信?"
苏小兮随之跪下道:"我不知道,可是,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人。"
武尊王仰天长啸一声,冷冷道:"难道你要我置那么多兄弟的仇不报,相信你女人的直觉?"
"杀了她!"苏小雨在一侧催促道。
"我怎么相信你?"武尊王再问道。
白马兰依自怀中掏出一面九天旗,掷在地上道:"血洗秋雪城也是我下的指令,若非苏小船的出现,我仍然要杀更多的江湖豪杰。"
"你必须死!"苏小雨捡起地上的长剑,向白马兰依心口刺去。

长剑搁在苏小雨的玉颈上,黑衣人咳嗽着道:"我们……交换……"
"大叔杀了她,不要管我!"苏小雨发疯似地迎刃而上,黑衣人连点她几处穴道,令她平息。
"是你--"武尊王沉声道。
黑衣人将暗红色的雨伞一转道:"本来就是我,你我初见,但不是初闻。你该知道,丁小手、诸葛单刀他们都是死在一个用伞的人手上。"
不等武尊王出言,伞鬼转向白马兰依道:"小姐,你这是何苦了?我伞鬼欠的人命,自当由我来偿还,你何苦要替我开脱?"
白马兰依黯然道:"你也是个苦命人!"
武尊王将大刀一收,转向伞鬼道:"本王断不会杀无辜之人。有种我们就一对一,放了小雨!"
伞鬼放开苏小雨,向武尊王道:"我是铸魂村的遗孤,为报当年之仇而来。十三连城欠过我的,我本要一一讨还。"
武尊王惊愕失色。
伞鬼缓缓收起伞来,掷在地上道:"苏小船是个了不起的人,小姐敬他为红颜知己,我又何尝不是?这一路杀来,我是越杀越心寒。这样杀下去,报的是仇,灭杀的是我的良心。"
伞鬼走近武尊王,缓缓转过身去道:"如果你要为你的兄弟们报仇,下手吧!小姐她是无辜的。"
武尊王怒火烧心,刀光连旋,黑衣纷碎。
大刀"咣啷"落地,武尊王跪向苍天呼道:"文白帝、花非花、丁小手、宗法度、关春风、诸葛单刀、司空剑怪、韩秋雪、苏小船,各位死去的兄弟姐妹,大哥--对不住你们了!"言罢重叩出血。
"大叔--"苏小兮前来劝解。
武尊王看定裸身的伞鬼道:"我不杀你,是因为我们都愧对苍生。上天有好生之德,而当初我们年少气盛,以致铸下大错,这是天遣,是上天派你来惩罚我们的。"
伞鬼转过身来,抬首露出狰狞的面孔,向武尊王道:"在下两手血渍,不求苟活于世。我来,一因小姐,二因此地不可久留。"
白马兰依看定他的胸前问道:"鬼,你的伤……"
伞鬼拱手道:"小草还没有找到他!此外,小草劝我们最好避一避,苏府,留不得。"
"晚了!"苏小兮指向苏府大堂道。
伞鬼不解其意,与武尊王扑入堂中一看,大愕。
"怎么可能?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"苏小兮直摇其首道。

苏府大堂空无一人。
九具尸体,一个大活人,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大活人还说得过去,九具尸体怎么就……难不成那个大活人还能背着九具尸体来去自如?
"那些人你都认识?"白马兰依向苏小兮问道。
苏小兮点点头道:"除了那个锦袍公子和他身边的那具尸体,其他人都是小船的朋友。"
白马兰依补充道:"小船的朋友都是到苏府才死的,但方才勿忙,我并未能看出端倪。断不知因何毙命?"
"我们必须离开这里。"伞鬼想起小草的临别交代,向大家催促道。
"我不走!"白马兰依理理嫁衣,坚定地道。
"这是我的家,我也不走,我要为哥哥和嫂嫂办喜事。"苏小兮将苏小雨扶靠在椅上道。
武尊王将大刀一震道:"逃避,不是办法。"转而对苏小兮赞道:"小兮,你长大了!"
正说间,一个白影窜进堂中。
苏小兮将白影轻轻抱入怀中,娇面相贴道:"小雪,怎么了?"
众人看去,那白影原是一只小兔。
"很多人!"苏小兮突然神经兮兮地说道。
众人冲出大门,顿时心冷如冰。
七十多具尸体,一个大活人。
活人还是那个锦衣公子,他木然地站在尸群中央。向众人张了张嘴,无声。
"是我的人!"武尊王惊呼道。
没错,除了锦衣公子、九具尸体之外的尸体,正是霸王城的七十余骑。
--太诡异了!
--太离经了!
这才多少功夫?死了这么多人,居然连白马兰依、伞鬼这样的高手在内,都不知何时发生过厮杀。
也就是说,根本没有厮杀,他们就死了。
或许锦衣公子正想告诉他们,这些人是怎么死的。可是,他努力地张嘴,却无声。
"他是谁?"白马兰依问道。
武尊王猛地抬头,惊道:"太像了,太像了……"
"谁?"白马兰依催问道。
"前任武盟盟主关神洲。"武尊王颤栗道。

八十八

"我见过他一面。"白马兰依道:"在秋雪城武盟大会上,他乔装成韩秋雪。"
武尊王思忖道:"游侠关三红妻妾成群,此人恐怕是关神洲的弟弟。"
白马兰依点点头道:"他的出现意味什么?"
武尊王答道:"白马姑娘说他在秋雪城出现过,很显然关神洲并未亲至中原。而他的弟弟在那个时候出现,必定是怀有某种使命。据老夫的猜想,不外乎两种目的。一、为中原武盟择首之事而来;二、探查当年袭杀关神洲之事的主谋。"
白马兰依讶然问道:"袭杀武盟盟主?都是些什么人?"
武尊王思忖一番,答道:"这件事至今还是个谜。那些人都称得上是顶级高手,出于何人所使、何种目的,皆不得所知。己知的是,当日有传说中的九天旗出现……"
白马兰依断道:"九天烟火旗没有多少顶级高手。"
武尊王看了她一眼,继道:"没错,正因此才是个谜。关神洲的武功不弱,这袭杀盟主的人当中,至少有一百名俱是顶级高手。而以当时的武林,除了青梅山,恐怕没有任何势力能笼络那么多的高手。以老夫之见,这群人的幕后主使,绝不只是中原武林而己。"
"神龙木为何去铸魂村?"白马兰依突然问道。
"什么意思?"武尊王怔了一怔。
"神龙木倒底是什么人?"白马兰依再问。
武尊王疑道:"十年前杀害辛剑师的刺客当中,就有他。"
"这两桩血案……"白马兰依锁眉深思。
武尊王又道:"白马姑娘怀疑朝廷……"见她点头,武尊王续道:"姑娘聪颖过人,没错,神农木虽非朝廷中人,却和朝中重臣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,尤其是己故大学士柏弈台。只是……"
"只是什么?"白马兰依追问。
"只是"武尊王略一迟疑道:"只是柏弈台早在三年之前就死了,断不会是他主谋杀害关盟主。"
白马兰依忽现一笑道:"主谋,未必就是一个人。"
武尊王虎目圆瞪,连连撼首。心头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。
"小姐"伞鬼回禀道:"毒。"
白马兰依点点头,忽道:"你见过吗?"
伞鬼点头道:"尸毒。"
白马兰依闻言盯死锦衣公子身旁的老尸。
"尸毒?"武尊王愕然道:"什么东西?"
"尸体腐败之后产生的一种毒"伞鬼解释道:"其成份极为复杂,且不多见。因此,极难解救。"

众人正不知所向,忽听得门裂之声,屏风后转出一中年男子来。
此人面相端正,须飞有态,一身月白银袍,绿束缠腰,脚踩黑色登云靴。如蒲右手掠过眉宇,暴出两道精锐之芒,扫视全场。
来人并不众人打话,行至锦衣公子身旁,洪声道:"我来了!"
无人相答。
他继续道:"还没得手吧?吓是吓不死人的。"
仍然石沉大海。
中年男子显然很不耐烦,一掌推开锦衣公子,如蒲右手揪起平躺的老尸,发力一扔。那老尸直笔笔地戳进苏府大院内的一棵大树中去。
有了打了个哈欠,似从深深的睡梦中醒来。
没错,正是那具死去己久的老尸。
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道:"活过来,就回答我。"
那老尸也不从树干中挣出身来,只那棵大树的叶子突然纷纷下落。风不吹、无人摇地开始叶落。
一树的叶子落尽,老尸方自开言,向着中年男子凄声似鬼道:"谁告诉你,我还没有得手?"
中年男子怔了一怔,喝道:"给我!"
老尸黠黠一笑道:"凭什么给你?"
中年男子双掌一搓。
老尸冷笑道:"又打,打死我又能怎样?"
中年男子倒也无赖,笑道:"打不死,也要打。"
但听"笃"地一声,老尸从树干中穿射而出,落在锦衣公子身旁道:"我还就不让你打了,而且是从今往后都不让你打。"
"咯……"苏小兮似忘却了所处之境,对这两个不知何来的怪人之间的相互扯皮,忍俊不禁。
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苏小兮,转而看定锦子公子,向老尸正声道:"他就是你的挟持物?"
老尸点头道:"前任中原武盟盟主关神洲的亲兄弟,关心碎。"
中年男子讥笑道:"这算什么?都前任盟主了,况且还不是盟主本人,你拿他唬谁?"
老尸摇首道:"你错了,这事儿我倒不怕告诉你。眼下的武林第一势力,是那鬼脑谢玄神的青梅山。而这关家,正出自玄神一脉。我倒不信,谁舍不得拿一幅画与我交换这么个大活宝。"
中年男子道:"这是你想的而己,据我所闻,这苏府的人可没图过什么大作为。"
老尸连声道:"错、错、错,你大错特错!那苏小船得了画卷,难道是用来学画画的?"
"你们倒底是什么人?你们想要得到什么?"白马兰依听得二人提及苏小船,喝问道。
老尸突伸鬼爪,将关心碎的脑壳纳于掌心道:"把画卷交给我,否则这位英俊少年就要……"
"落叶--"中年男人喝断道:"你不要妄想了,就算你得画卷,也不会成为新的魔童!"
老尸黠黠笑道:"月神!这还轮不到你管。老夫想死都死不了,还怕试一试画卷吗?"
白马兰依、伞鬼闻言大惊,原来这中年男子竟然就是月亮草的亲生父亲:月神。而这老尸,显然就是月亮草的三叔:落叶。

"快--!"落叶向苏小兮喝道:"把你家兄长偷盗的画卷交给我!否则,不但这个少年要死,整个姑苏城都别想有一个活口。"
白马兰依应道:"原来你们都在寻找那幅画!不过,那幅画己经被毁掉了。"
落叶老尸鬼脸一抽道:"毛丫头,你想蒙老夫?"
白马兰依摇首道:"小船告诉我,他在一次走火入魔之后,将画卷误焚成灰了。"
落叶老尸讥笑道:"凭什么相信你?"
白马兰依一扫嫁衣道:"小船与我心心相印,今天就是我和他的大喜之日。"
中年男子眉间闪过一丝遗撼,继而又爽朗大笑道:"也好,也好!眼下之世,如我心意。好啊!毁得好、毁得好!"
落叶放开关心碎,无限失落之情由然而生。片刻,喃喃出声道:"不行,不行,这幅画不可以毁掉,绝不可以!"
落叶猛地弹身而起,不知何时,苍白的手中多出一把短匕来,向着苏小兮割去。
白马兰依、伞鬼、武尊王三人俱出手相抗,以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小兮。
大刀落、红伞飞、银枪断……
合三大高手之力,居然都接不得这落叶老尸的短匕一割。
匕出无声,更似无心。
至近身之时,白马兰依才惊觉:此匕攻击的人,并非苏小兮,而是自己。
非是无心,而是失心!
--帝魔失心匕!
真正强大至极致的帝魔失心匕,无声无向,无式无想。
仿佛是最不用心的人拿着匕首,在懒懒地削一只苹果而己。而且,好几次差点就削到自己的指头。可怕的是,在受创之前看来永远不可能伤及到的事物,在受创之后都成为真实的结果。
最无可描绘的朴实之招,竟是最有效的攻击!
白马兰依知道,月亮草要寻找的,正是一个和她一样会使用帝魔失心匕的人。当然,不是落叶,不是这个看似死去己久的干瘪老尸。
白兰枪诀己然了得,并且确实了得,几乎每一击都刺在落叶老尸的身上。只是在第一击时,银枪就断了。虽然这不是白马兰依的金枪,但毫无疑问,金枪也休想戮穿这具腐败的尸体。这老尸不知练的是何魔功,全然不惧刀枪剑棍,甚至是极强的内气都冲刺不进去。怪不得落叶方才对月神说过,他是想死都死不了,难道真有这种人,真的永远不会死?
对手死不了,死的只能是自己。
无可闪避的匕首己在白马兰依的喉头,眼见得这个第一天当新娘的美丽女子,就要成为一具被割喉的新鬼、一具艳尸。
--血龙衔匕!
匕首被一条巨型血龙张口衔紧,丝毫前进不得。
落叶撤身,纳匕入怀,不语。
月神亦收起双掌,将帝魔血龙枪消弥于袖中。
落叶埋首道:"这丫头的枪法取自你的帝魔血龙枪。"
白马兰依明白了他的意思,忙对月神道:"大伯,请你相信我,我的枪法皆系你女儿月亮草所传,并非悟于画中。"
月神连连点头道:"你没骗我,若非会使此招之人相授,你恐怕要和苏小船一样走火入魔了。对了,小草现在何处?"
"武盟山。"白马兰依答道。
月神向落叶道:"老三,你不要执迷不悟了!"
落叶默而不答,也不管关心碎,转身即离。
武尊王犹待为死去的弟兄讨个公道,被月神拦住道:"节哀吧!我都杀不死老三。"

八十九

接过白马兰依敬上的茶,武尊王叹息道:"武某与小船爽饮于玄女孤城,霸气与风流各显其威。没料这风云变幻、人事无常,我这白头人,死都没赶得过黑头人……"
月神"平"地将茶杯按在案上,溅出点点水星,性直道:"老家伙,今天是我干女儿大喜的日子,你这张嘴能不能挑点好的说?"
"大叔"苏小兮搀着披红挂彩的白马兰依,也向武尊王道:"有大叔这样的兄长,有嫂嫂这样的妻子,此生无憾,哥哥他当喜为是。"
武尊王忙向虎眼圆瞪的月神表示歉意,托住躬身相敬的白马兰依道:"武某无能,愧为小船的兄长。苏夫人,你纵不是真豪杰,也是个真性人、真心人!小船他虽不能在有生之年娶你过门,九泉下也当含笑而眠。"
盖着红巾,看不到白马兰依的表情。但见她再度微躬纤腰,表示对武尊王的感激,回道:"武叔叔,小船与你虽为忘年之交,按份我还是要敬称你一声叔叔。诸多旧事令人懊恼、悔恨,至今思来,珍惜眼前人最重要!深谢武叔叔原谅兰依当初不义之行。"
白马兰依继而趋身行近月神,跪拜三下,言道:"干爹!今天我好开心。不但嫁给了心爱的人,还多了一位亲人。"
月神爽声笑道:"小草把枪法传给你,就没把你当外人。小草是我女儿,你当然也就是我月神的女儿。以后要是谁敢欺负我的女儿,皇帝老儿我都敢把他从龙椅上揪下来。"
苏小兮扶起白马兰依,也道:"嫂嫂,小兮别无所愿,你能留下来吗?"
白马兰依微微颤栗。
大喜之日,伞鬼亦己换了一身素清的白袍。见小姐欲言又止,急道:"小姐请三思!珍惜眼前人。如果你是为了小船好,应该留下来照料他的家人,而不是随他而去。"
"这是什么意思?"月神惊立而起喝问道。
白马兰依掀去大红头盖,抢过苏小兮臂挂的小船遗衣,捂在胸口道:"干爹、武叔叔……请你们再原谅我一次!"
言罢眼前一黑,倒入苏小兮怀中。
伞鬼垂泪道:"小姐,你怎么就这么傻?这么执著?"
月神念及亡妻,心有所悟,痛声道:"怎么会这样?怎么会这样?"忽又亢声道:"苏小船!你若敢把兰依带走,我老头子下阴间都要把你撕成碎片!"
苏小兮劝止道:"大伯请息怒,嫂嫂只是一时想不开。请放心,小兮一定会时时刻刻守着嫂嫂,和她一起勇敢地活下去。"

苏府,西厢。
苏小兮刚安顿好昏迷的白马兰依,一家仆急禀道:"大小姐,我们都拦不住二小姐……"
"我知道了"苏小兮打断他的话道:"她的脑子就一根筋,若她留在这儿,嫂嫂还不知要被她气成什么样。她出去走动走动也好,再舍不得,也不能容她这般无理取闹。那边的事,进展得如何了?"
家仆禀道:"一切都处理妥当,武大老爷说要守灵三日。大少爷的也都砌好了,大小姐,你看这衣物……"
苏小兮将苏小船的遗衣贴在面颊片刻,随即还送家仆道:"一并埋了,嫂嫂她终须有明天。"
"是!"家仆退下。
伞鬼进得房内,对苏小兮轻声道:"人去如烟散,空教愁人思。"
苏小兮问道:"敢问先生,迷药几时可解?"
伞鬼答道:"世无神药,心死的人,救也救不活。这迷药药力一过,不是是使人醒,还是令人死啊!"
苏小兮欠身坐于榻边,揽过白马兰依的纤手,暖握掌心道:"小船和小雨现在予我可谓是生离死别,若嫂嫂她再有个三长两短,我……"
伞鬼黯然不语。
"小船……小船,你等等我……"白马兰依猛地惊醒,弹身坐起,己是香汗淋淋。
苏小兮担心她着凉,急将绣被拥上。
白马兰依拍拍痛疼欲裂的额头道:"我见到小船了,真的,他没有死……你们相信我,真的……"
伞鬼突然发现苏小兮的唇角划过一丝笑意,难解的笑意。
"女儿、女儿"月神嚷嚷着进来屋来,见白马兰依己然苏醒,笑容绽开道:"女儿,我决定了,去找我的女儿。"
"月亮草?"苏小兮问道。
"是的"月神道:"那孩子一个人在武盟山,我哪里放心得下?对了,兰依,你醒过来就好,快快收拾了,和爹一起动身。"
"爹"白马兰依即刻回道:"这里才是我的家,我哪里都不去。"
"胡扯!"月神佯怒道:"你留在这里做什么?你的心都给苏小船了,难道人还要被他带下去做鬼不成?从你叫我爹的那一刻起,你就是我的家人。不管怎么说,你留在这儿,爹不放心。"
白马兰依失神道:"小船走了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了?于尘世间,我不过是个很快就会令人陌生而遗忘的名字。"
"小姐"伞鬼劝言道:"不要忘了,你还有对你恩重如山的小草,你舍得下她吗?武盟山现在险恶无比,你放心小草一个人留在那儿吗?你这么做,只是渲泻你个人的感情,对得起小草和大家对你的关心吗?你真以为你放得下吗,你放不下太多太多,所以你才会到这里来嫁给小船,与亡者为妻。醒醒吧!小草她虽身处危境,仍是对你放心不下,强令我来寻你、守护你,这难道就不是爱了吗?"

伞鬼的驼背剧烈地颤动,或许,他从没有讲过如此长的话,但是,这绝不是因为吃力!
"说得太好了!"月神赞许道:"女儿,你听到没有?苏小船活着的话,看到你现在这样不伤心,除非他根本就不爱你。"
白马兰依若有所思。
"好啦!"月神不耐烦地道:"你现在己经是苏家的人了,对,这是你的家,可有家的人不等于就不出门。起来,坚强点才像是我月神的女儿,收拾好与我一起去找小草。"
白马兰依尚自面色难看,苏小兮却道:"不,嫂嫂哪里都不去。"
"凭什么?"月神怒吼道:"就算她嫁出门,也还是我的女儿……"
"她有孩子了!"苏小兮抱紧白马兰依道。
白马兰依的身子在颤抖,猛地挣脱小兮的搂抱,紧紧勒住她的粉臂道:"真的吗?是真的吗?"
伞鬼和月神顿时呆如木鸡,望定苏小兮。
苏小兮也管不得双臂生疼,对白马兰依微笑道:"是真的,相信我。"
白马兰依热泪夺眶而出,笑喊道:"小船,我们有孩子了!小船,你听到没有,我们有孩子了!我们有孩子了!"
伞鬼也笑了,再难看的脸,也有开出花朵的时刻。
月神更是开心得不得了,爽声笑道:"苏小兮啊苏小兮,你怎么不早说?没想到我月神今天是连添二喜,又得漂亮女儿,又得个宝贝外孙,哈哈哈哈……"
白马兰依全顾不得礼仪,即刻披衣下榻道:"快带我去,我要亲口告诉小船,我有他的孩子了。"
众人皆知,这番她再不会寻死觅活了,一切自听其所愿。
到达墓场后,见到武尊王,以实情相告,俱喜。
"真不敢相信"武尊王叹道:"难道,她自己都不知道怀上小船的孩子?"
"她有点知道,只是不敢相信而己。"苏小兮的话,再度令伞鬼生疑。
苏小兮继向月神道:"大伯,嫂嫂己有身孕,长途跋涉恐怕……"
"知道,知道"月神举手道:"没关系,我一个人去找小草也快些。小草知道兰依有了孩子,一定也会开心得不得了。"
伞鬼一旁剧烈的咳嗽,自从被深藏不露的梅山派掌门海孤帆击伤后,从未咳嗽得这般厉害。
他全身都在颤栗,唯独那宽笠下寒剑一般的眼神,死死地射向苏小兮。
但见苏小兮眉间掠过一抹愁云,眼眶含泪……

九十

"他如何了?"白马兰依向苏小兮打听道。
"挺好的。"武尊王插言道:"我己经打听过了,关心碎是关三红的儿子,关盟主的七弟。他被落叶从武盟山挟持至此的。"
白马兰依锁眉道:"落叶是如何得知小船的?"
"应该是方春晓那个伪君子与他的交易"伞鬼猜测道:"据传闻,方春晓己经死在雪城辛爱辰的刀下。武盟山倒底发生些什么,小草怎么样……可惜,关心碎眼下尚不能恢复说话。"
"挺担心小草的。"白马兰依忧心道。
"小姐放心"伞鬼道:"小草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境界,我们都未尽知。况且月神一日千里,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。"
"不过"武尊王还是按捺不住道:"我也听说九天烟火旗全军覆没之后,战事并未完尽,不知为何。还有,江湖上似乎己经在流传什么绝花……七,对,七绝花……"
"七绝花?"白马兰依深疑道:"什么意思?"
"好像是七个女的结而为盟,之后……之后似乎还和什么厉害人物交过手,后情未知。"武尊王道。
"会不会是和小草交手?"白马兰依深忧道。
伞鬼亦锁眉道:"有这个可能。可是,小草为什么要和人交手了?"
白马兰依忽有所思道:"难道……难道小草遣你来寻我,目的是为了支开你,而她要做什么惊人的决定?"
"嫂嫂"苏小兮似乎看出点不好的苗头,急向白马兰依道:"要不,再派人去打听打听?"
白马兰依也明白了她的心思,握紧小兮的手道:"小兮,没有小草,没有兰依。"
苏小兮忍住悲伤,转身离去。
白马兰依望着她远去的纤弱身姿,心头生怜道:"我,总是对不住苏家的人。"
武尊王劝解道:"弟媳执意而行,我也拦不得。"转而向伞鬼道:"保护好你家小姐,她的身子里有小船的骨肉。但愿我们之间的恩怨,能随着新生命的诞生而烟消云散。"
"你也要保护好苏小兮,"伞鬼接住武尊王伸来的手道:"我会为你担心!"
武尊王挺胸道:"还用你说,小船的事,就是我尊王的事。"
"还有我什么事吗?"
这话说得冷冷的,冷得在场的三人俱如冰水淋头。
说话的,是个死人,一具尸体,老尸。
落叶,注定还来。

不但老尸来了,来的还有苏小雨,那个负气离家出走的苏小雨。
苏小雨微笑着看着三人,妩媚得超龄。
"小雨!"武尊王叱道:"你……"
苏小雨打断他的话道:"我怎么了?我不过是在为死去的哥哥报仇罢了。"
"你想干什么?"白马兰依问道。
苏小雨但见白马兰依就气不打一处来,扬一扬手中的匕首道:"还在这里虚情假意,你不是说嫁给我哥哥之后就自决的吗?你果然是在说谎。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们都是冲着我哥哥的东西而来。什么狗屁的感情,不过是江湖上的小伎俩,骗得了我姐姐,想骗我小雨,没那么容易。"
"东西在哪儿?"落叶躺在地上,死气残存地催道。
苏小雨一指白马兰依道:"杀了这个害死我哥哥的妖女,我就告诉你。"
"小雨!"武尊王按捺不住,怒吼道:"你怎么这么愚昧,不识好歹?难道你要把苏家的香火也断掉吗?"
苏小雨握匕的小手一颤,咬牙恨恨道:"不,我不信,武大叔,连你也在骗我。她不配,她不配!"
伞鬼急扶住伤心欲碎的白马兰依,兰依轻推开他的搀扶道:"小雨,你信也好,不信也好。生下小船的骨肉,我就离开苏家,永不再踏入此门半步!"
"不要骗我!不要骗我!"苏小雨歇斯底里地嘶嚎道:"杀了她!杀了她!杀--了--她!"
"我不允许你……"武尊王拔刀冲前,只一交手,便被落叶的帝魔失心匕割去下肢,仆倒血泊之中。
落叶伸出惨白的舌头,舔净匕尖鲜血,桀笑连连道:"老二不在,我看你们还是乖乖送死的好。"
"小姐,你快走。"伞鬼将暗红的伞悠悠撑起道:"鬼,保证一个时辰。"
白马兰依将金枪于地前一扫道:"这是我的家。"
"不要脸,你不要脸!"苏小雨乱风披发地骂道:"我要为哥哥和秋雪大哥报仇,妖女,你受死吧!"
"小雨,不要!"苏小兮急赶而来,扑身掩住白马兰依,转头向小雨道:"姐姐求求你,不要伤害她,姐姐求你了!"
苏小雨此时己近疯狂,哪里听得下去苏小兮的苦苦哀求。直指白马兰依道:"把她杀了,我就把图交给你。"
落叶闻言,套拉着脑袋,如残风落叶般摇向众人。
"站住!"苏小兮惊叫道:"她骗你的,她根本不知道图在哪里。你不要相信她!"
落叶疑心顿生,翻白的眼看了看苏小兮,又扭头望向苏小雨。
暗红色的伞,遮天蔽日而至。伞鬼清楚得很,无论苏小雨是不是在骗落叶,落叶都要将在场的人杀光,绝不会留一个活口。所以,这是最佳的进攻时机,绝不容错过。
白马兰依何尝不知,所以金枪以更疾之势,掠过血伞,急刺落叶。
白兰枪诀、伞鬼的伞。

落叶并没有回头,任何人都来不及回头。白兰枪诀虽是仅得帝魔血龙枪之形,亦己是独步江湖。那枪太快,快得仿佛天生就在那儿,天生就戮在落叶的喉管中。
没有血,一点血都没有,他果然是具老尸。血,早就流光了似的。
金枪从落叶的后脑勺进去,一直戮进内脏中去。没错,落叶是被横穿在白马兰依的金枪上。
这个人注定死了,其实不用注定,他本来就是个死人。
伞鬼见得白马兰依己得手,只得将伞收起,未料那落叶竟穿体未亡,沿着白马兰依手持的金枪顺游而上。
"弃枪!"伞鬼鬼呼一声道。
白马兰依心知定有异变,闻声手腕一颤,将金枪弹射出去。
伞鬼方自心喜,但觉背部一凉,一条无形之线贯脑及股地从身体上滤过。
无形之线逐现其形,殷红殷红地从额头上直划而下……
--帝魔失心匕,失人心意的短匕。只一匕,就要了伞鬼的命。
"鬼--!"白马兰依摧心欲裂,扑身搂住伞鬼颓倒的身体。
断肢的武尊王咬紧牙关,自点几处穴位止血,艰难地爬向伞鬼。
"小姐"伞鬼偎在白马兰依的臂弯中断续着道:"鬼……早该去了……"
"兄弟,你要挺住啊!"武尊王竟对昔日仇人以"兄弟"相称。
伞鬼己无力多言,合一下眼睛,向武尊王表示感激。
白马兰依凄声悲泣道:"鬼哥哥,不要走,我们和小草不是说好,明年去汴城吃烤鹅……"
伞鬼竭力伸手抚摸着白马兰依的娇容,断续道:"小姐……好漂亮!让我……想起我娘……娘,鬼儿这就……"
伞鬼己然不能出声,浸血的舌头竟一绽为二。
白马兰依傻傻地将伞鬼坐正,双掌按在其后背上,欲将功力传送过去。如同当初小船坐在她身后,为所爱的人,宁愿舍命相救,不顾危难和死亡。
伞鬼续得真气,拼却最后一丝力,奋力吼道:"小草……图……"
随即尸分为二,一左一右倒向白马兰依两侧,血水喷涌得白马兰依不成人样。
"啊--"白马兰依发出最撕心裂肺地绝鸣,令落叶也不禁后撤三步。
一阵风来,吹得暗红血伞自行撑开。
又一阵风,吹它滚向遥远的地方。那是什么地方?冷得人触指成伤。
白马兰依痴坐在血泊中,生死似己与她无关,落叶像一个幽灵向她飘来。
没有人能阻止,武尊王爬了一段就己力竭,柔弱的苏小兮则己瘫软在地。谁也救不了白马兰依,她即将和落叶一样,成为一具艳美的尸体。
落叶在她身前立住,伸出一只枯爪,将穿体而过的金枪缓缓拔出,阴冷地道:"你要谢谢我让你超脱。"
"不--"苏小雨终于被震惊,找回了本性,向落叶吼道:"不要杀她,我求求你!"
落叶将头一扭,白眼一翻道:"你当我是你的玩具?"
苏小雨卟嗵一声向苏小兮跪下,凄声道:"姐姐,我错了!我不该不相信你。"既然转向白马兰依悔言道:"好嫂嫂,你能原谅糊涂的小雨吗?小雨知道错了,小雨相信你是个善良、真诚的人,相信哥哥最爱的人就是你……"
落叶将匕首一抖道:"把图交出来,留你们全尸。"
苏小雨跪向他哀求道:"求求你,放过我姐姐和嫂嫂,还有武大叔。只要你放过她们,小雨立刻就把图交给你。"
落叶匕首一亮,白马兰依翻身倒下,血水从腹部喷涌而出。
"骗我的人,总得付出代价。"落叶冷冷道:"现在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了,把图交出来,我数三下。"

九十一

"一--"
他完全可以不数就下手,但他要看别人的恐惧。
然而令他失望的是,白马兰依、苏小兮、苏小雨三个女人再没有发出半声哀求。而是表现出一种对生命近乎麻木的决然和无畏。
"二--"
落叶的态度也很决然,他坚信一切不会就这么沉默至死。
沉默,死一般的沉寂。
"你们在赌我还要不要图了?"落叶冷笑一声道:"没错,这对我的确很重要。但是,话己经说了,我收得起匕首,却收不起这面子了……"
"这里是苏家"白马兰依正色言道:"给不给你面子,由不得你作主。人可亡,苏家的声威不可丢。"
苏小雨闻言,只恨一切己晚。恨自己这次引狼入室,竟使苏家行将遭遇灭门之灾,心头一阵绞痛。
白马兰依捂紧腹部的伤口,长身而起,手一张吸过金枪,颤危着指向落叶道:"数三吧!"
"三。"
落叶侧首望去,喊"三"的人正坐在屋檐上。
此少年生得煞是俊俏,一袭青衫难掩其华。若非鬓角一朵娇艳的红花,再得一把檀香扇,当世潘安非之莫属。
无论他如何地英俊、潇洒,在落叶的眼中,所有人都是粪土,不值一文。
所以他只是漠漠地翻了一下白眼,全不将来人放在眼中。仿佛那根本就算不得是个人,而是一只跃上屋顶的野猫。
"四。"
少年居然又喊了一声,分明是在戏耍落叶。
"什么东西?"落叶也有点按捺不住。
"五。"
少年懒得答他,更似有意要挑起他的怒意,将发间那朵小红花摘下扔了过来。
落叶不再翻白眼,甚至连眼帘都沉重地垂了下去。
突然,凶猛的窜身、匕首一闪。
匕首两闪。
不是一闪,是两闪。
不是闪两下,是两把匕首闪。

帝魔失心匕对帝魔失心匕!
少年从屋檐上跌落,不偏不倚地滚落在白马兰依身边。
白马兰依弃枪弯身,搂起受伤的少年,颤声道:"你?你就是……"
少年看看自己被割伤的右胸,头一偏道:"对不起,我受伤了。"
落叶的左手手背上,则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。浅浅的,似乎只是皮肤被割了一下,渗出三点小小的血珠。
本来这也没有什么,可是落叶清楚得很,这三点小小的血珠意味着什么。
穿体而过也不流半点血的落叶,现在居然流血了。只要是流血的动物,就逃不过有死亡的时刻。
落叶从来不怕死,因为他早就坚信自己不会死。帝魔血龙枪和帝魔流光剑都无法令他流血,即便是帝魔天地音,自己都没放在眼中。他知道,能破其法门、令他受伤、流血、甚至死亡的,只有他自己的武功:帝魔失心匕。
不可能有第五个人会帝魔失心匕!第一个是他自己,第二个是他死去的儿子,第三个是月亮草。唯一还会此匕的,只有一个人。
"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"落叶直摇其首道:"你不可能是……"
落叶突然眼眶一暴,恶狠狠地吼道:"去死吧!帝魔童。"
长剑穿胸而过,血溅五步。
苏小雨开心地叫道:"哈哈,是我……"
"小雨--"苏小兮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。
苏小雨喷出一口血箭,倒飞出去,落地有声。
"小雨……小雨……!"苏小兮颤声悲唤。
金枪在落叶的胸膛开花,一朵、两朵、三朵……花开九朵,朵朵殷红。
花开得最美最艳的时候,不宜死。死,则花红遍野,遥漫彼岸,令人悲绝。
苏小雨看着落叶蓬出的血花,微露笑容。
叶落,归土!
白马兰依恨不能以最快的速度,追赶自己即将又要永离的、至亲至爱之人。
"小雨,小雨,不要走!……我们才刚开始,不要……"白马兰依的泪落在苏小雨染红的衣襟。
苏小雨勉力举起沾满鲜血的小手,抚过她狰狞的面庞,弱声道:"嫂嫂……我找哥哥去了,我要对他说……小雨有个世上……最漂亮的……"
"小--雨--"苏小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出五米远,即晕厥过去。
白马兰依撕下一角裙子,堵牢苏小雨血水狂涌的伤口。而后抱起她,摇摇欲坠地走向苏小兮。
小雨的两只如玉粉臂己是血红,无力地垂挂下来。娇美的花容上,未合的俏眸仰望着蔚蓝的天空,这年,她才十六岁!只暗恋过一个男人,三日即成绝恋。关于爱情,她没有说过一个字。
时光太无情,人世太匆匆!
白马兰依缓缓将苏小雨的尸身放下,再牵过苏小兮的手,按在自己的腹部,什么也没有说。

"小侠,你也受伤了,还是不要……"武尊王感激地对身后传功疗伤的少年劝道。
少年看了看伞鬼尸身上的刀伤,转而对武尊王道:"路见不平、拔刀相救,这是当仁不让的道义。老前辈请放心,晚辈只是受了点小伤而己。"
"敢问小侠的武功师自何人?"武尊王不禁问道。
少年不惊不乱,即答道:"我怕说了前辈不相信。"
武尊王受功完毕,伤势虽重,尚不致命,急向少年表示救命之恩的感激。
少年见他仍盯着自己,微笑道:"没有人教,当然也不是自学的。我也弄不清楚,总之……总之我,我说我天生就会你信吗?"
"不信!"武尊王当然不信,能在一招间破掉落叶这绝顶高手的法门,说信,除非在做梦。
少年讪笑道:"我自己都不相信!可我真的不知道。我是个孤儿,师父收养我之前的事,我是一点都不记得。"
"噢?"武尊王眉毛一扬问道:"敢问你恩师的尊姓大名?"
"梅山海孤帆。"少年神采飞扬,容现为师门扬名立万之色。
"好一个梅山派,名声虽微,弟子英雄!"武尊王不禁高声赞许,继问:"少侠是……?"
少年憨憨一笑道:"晚辈姓燕,名斐然,在上尚有五位师兄,排行最末。"
"燕--斐--然!"武尊王夸道:"好名字,斐然出众,如燕掠波。"
燕斐然笑意相迎之际,忽念起落叶所唤"帝魔童",心头生疑。难道,自己还有个名字?
"你倒底是什么人?"白马兰依突然冷冷问道。
武尊王不意白马兰依以此语气相问,插言道:"小侠不是己经说了,他是梅山派第六子燕斐然。你怎么可以对救命恩公如此态度?"
白马兰依将金枪提在手中,向燕斐然冷声道:"我不相信太多的巧合。"
燕斐然明白了她的意思,点点头道:"没错,我不是路经此地,确是因人而至。"随即将指头指向伞鬼的尸身道:"他去梅山找过我,师父当时虽没跟我提起,但是……"
"但是什么?"白马兰依催问道。
"师娘把他的事告诉了我"燕斐然道:"我再三追问师父,师父才肯告诉我,这个人那晚去找我,竟说是找一个用匕首的人。用匕首的人有很多,可我用的招式大不同于寻常路数。其实我也有点感觉,师父似乎在对我隐瞒着什么,这很可能和我的生世有关。我不明白师父的用心,我只是觉得,无论那是不是一个秘密,无论那将带来什么,我都要去面对,因为那是我自己的事。"
白马兰依看着伞鬼尸身上的刀伤,问道:"这是什么刀法?"
燕斐然作出无可奉告的姿态道:"师父只是一个农民,他从来只传授给我们养梅之术,武功方面从来都不教我们,我们也根本不知道他会武功,而且这么厉害。"
白马兰依转眼看着真的死去的落叶道:"还有他,似乎也……"
"究竟谁在找我?"燕斐然问道。
白马兰依眼中一亮,道:"我妹妹,月亮草。"
"我认识她?"燕斐然疑惑道。
白马兰依黯然垂首道:"认识……曾经认识……"

九十二

"辛苦小侠了!"苏小兮挹去额头的汗珠,向燕斐然表示深谢。
燕斐然还以微笑道:"应该的。说实话,斐然真的很敬佩姐姐!"
苏小兮轻咬薄唇,倔强地还以微微一笑。
"小侠有何打算?"苏小兮侧首相问。
燕斐然将手中的一把纸钱扬向天空道:"在我的记忆中,除了师父,没有其它。所以,我还不觉有失。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,谁与谁都是过客,若有缘在一起,都当是前世修来的福份。"
苏小兮明白他的意思,却没有回应。
苏小兮看见一个人,这个人走出苏府的大门。
苏小兮加快了步伐,尽管埋葬完苏小雨、伞鬼等人己经令她身心疲惫,但走出的这个人,再度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。
苏小兮认识这个人。
姑苏城的任何一个人她都认识,更何况是姑苏城最有名的"太虚药师"秦太虚,他正是为苏小船长期配药止痛的郎中。
秦太虚也看见了苏小兮,却似有意躲避,将油布伞撑起,惜此时既无炎日、也无烟雨。
苏小兮举臂欲呼,却见白马兰依己立在门前,转而只是喊出一声:"嫂嫂……!"
白马兰依倚门而立,神情淡定地道:"回来啦,辛苦小兮和燕少侠了!"
燕斐然不明就里,摇手答道:"不辛苦,不辛苦。二位姐姐还是节哀顺变吧,尤其是白马姐姐你更要保重自己的身子,这晚凉还是伤人的。"
苏小兮死死盯住白马兰依的憔悴的花容。
淡定的神情,看不出丝毫的异常。
"我也饿了,大家快去吃饭吧!"苏小兮强颜欢笑着道。
笑容却僵在脸上,当白马兰依牵住苏小兮的小手。
小兮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栗,她只是把那份恐惧和剧痛掩在袖中。
一路无言,两颗心却死死地胶合在一起。

西厢无梦,无眠的烛火泣起一堆红。
两影萧萧,打湿的眉睫颤颤月明中。
"嫂嫂……"苏小兮先开了口。
"我不怪你。"白马兰依即刻打断她的话,许多话又未说出。
冷寂的夜,绵长得没有尽头,尤其这无眠的时候。
"秦太虚是个庸医,我觉得……"苏小兮只说了一半,自己也觉得可笑,便没再说下去。
白马兰依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,揭去瓶盖,清香遥来,沁人肺腑。
姑苏青枝水。
"青枝是取自尾冬的第一抹春情,它翘楚在北风中渴望温暖。然而,天地春暖时它却己老去。它的宿命就是将春意告知世人,世人在笑折青枝的时候,谁知这也是它的一生?青枝水带着楚楚的泪随冬来、见春去,温暖的是人心,清冷的是它的毕生。"白马兰依将苏小船当初对她说的,一一重述,不漏半字。
一滴青枝水,百滴炼士汗。是谁舍得用毕生的清冷,换那一次转瞬即散的芬芳?
白马兰依小心地盖上瓶盖,对苏小兮微笑道:"小兮,我不会让自己清冷的!"言罢,将怀中的一包草药丢进池中。
"嫂嫂,可是你……"苏小兮忧心道。
"他让我把孩子打掉。"白马兰依看定池边的一块假石道:"不,就算我死了,也不让自己再有半日的清冷。就算这个孩子活不成,死,也要死在我的肚子里!这是小船和我的骨肉,这更是小船给我的幸福,无论如何,我都不能丢弃下他。"
苏小兮被她的火热深情所憾,近前抱住她颤栗的身子,柔声道:"嫂嫂,嫂嫂你这样抉择,太苦你自己了!哥哥他泉下有知,何以相报?"
白马兰依抚过苏小兮柔美的秀发,轻语:"我和小船己经够幸福的了,你不要为我们伤心。虽然小船长期服药,致使他的孩子不能活着出世。但在我的肚子里,哪怕他还有一口气,我们都当他活着
。就算他现在己经死了,他也是我们的孩子,永远、永远……"
苏小兮己成泪人,紧紧抱住白马兰依。
白马兰依淡定了痛楚,犹带憔悴之色的娇美面宠舒展开,一对俏眸中漾出银色水月,仰天道:"如果我没有料错,燕小侠就是小草要找的人,我要赶紧带他去找小草。"
"嫂嫂,小兮在家里等你回来,我会一直等下去的。"苏小兮咬住下唇道。
白马兰依点头道:"我一定会回来,无论是自己回来,还是被人送回来,你都一定要等我,这是我们的承诺。"

接下来发生的事,令白马兰依大惊失色。
只见苏小兮推开自己,走进一片无遮的月光中。转过身去,轻轻褪去上身的所有衣物,赤裸在微风中。
"小兮--!"白马兰依举起的手僵住了。
月光中,苏小兮玉背凝泽,芬芳流溢。当她将一瓶不知何物的液体从头上倾泻而下,顺着水流的方向,一山、一水、一花、一叶……逐次浮现……
白马兰依心口如遭锥痛,血流不止。掩住自己的肩头,思及走火入魔中苏小船的所作所为……
--帝魔山河图!
--是那幅己经被误焚掉的,隐藏了帝魔天地音、帝魔血龙枪、帝魔失心匕和帝魔流光剑的秘笈画卷。
--是令苏小船痛苦了一生、令苏小雨亡命落叶之手、令苏家历经重重灾难的魔咒。
这是何人、在何时、究何原因,对后人所下的诅咒?这隐藏了绝世神功的画卷究竟强大到何种程度,它带给世人的究竟是福、还是巨大的灾难?
苏小兮在颤栗,不因体寒,是心结成冰。
白马兰依己是满眶泪涌,捂紧欲裂的心口嘶道:"小兮,怎么会这样?怎么会……我不信……我不要,我不要……"
苏小兮哀声道:"对不起,嫂嫂!我不怪哥哥,他没有错。"
白马兰依抑住彻骨的悲痛,为苏小兮掩上衣物,将她搂入怀中道:"我没想到,真的没想到你比我受的伤害还要深,还要重!"
苏小兮微微露出一丝惨笑道:"嫂嫂,当哥哥走火入魔,对我做出……其实我早就原谅哥哥了。我一直没有告诉他,我知道哥哥不是真的要伤害我,他是无心的,老天没有权利惩罚他。"
"小兮,你比我更坚强!"白马兰依无力地与苏小兮紧紧相偎在一起。
"嫂嫂,小兮解脱了"苏小兮释然道:"现在,我把这幅画卷交给你。无论是福还是祸,它才是给我们缘份的东西。这幅画卷改变了许多世事,但我坚信,只有善良、真诚的人,才配真正拥有它!才能真正实现它的价值!"
苏小兮引白马兰依进一密室,取出她拓下的画卷,递过去道:"拿着它,去改变。我相信,哥哥也是那么想的。"
白马兰依接过"帝魔山河图",再度抱拥住苏小兮,附耳道:"这幅画卷和小草有着很大的关联,我一定会亲手把它交给小草,不让她和我们遭遇一样苦难的命运。"
苏小兮继道:"嫂嫂放心,不会再有其他人能从我这里取走画卷。"
白马兰依惊愕地看着苏小兮。
苏小兮笑道:"嫂嫂不要担心,小兮说等你回来,就会坚强地活下去。我是说这次用的药水加了点色,背上的这幅画卷己经不能再恢复原样了。所以,嫂嫂,你一定要活着回来,为了小船,为了孩子,还要为我们苏家!"
白马兰依用力地点头道:"我答应你!"

九十三

"今天是什么日子?"白头翁合目而问。
阴阳靠着棵大树将脖子一仰,饮下一大口酒道:"喝酒的日子。"
"为什么喝酒?"白头翁再问。
"孤单。"阴阳在伤口上倒上些酒水,木然道。
"为什么孤单?"白头翁追问。
"因为我太强大!"阴阳将酒葫芦砸在一面大鼓上。
那么一面大鼓,经此一击,居然--无声。
铁链嵌进皮肉,白头翁额上滚下几滴汗珠。
"你说呢?"阴阳侧首反问他。
被铁链穿骨悬挂在树上的白头翁苦叹一声。
阴阳冷笑一声,继而悠悠道:"所有人都视你为天神,没想到你居然做逃兵。什么是正?什么是邪?"
白头翁直摇其首,颤声道:"不要说……不要说下去……"
阴阳哈哈大笑道:"你说你现在还这个鬼样,叫我怎么称你一声大哥?当年一役,那玄神老鬼仅凭一把帝魔刀,就能杀得我们如此狼狈?败走幽林,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你的怯战。这一说,风云己是数十载,我们被谢芸辰那妖女的阵法困了整整大半辈子……"
白头翁不住地念叨"对不起"。
"对不起有个屁用"阴阳双睛生火道:"月神、落叶和我这大半辈子最可耻可笑的就是相信你。我们无一日不勤修武功和阵法,只待有天大哥你会回来。可是,一天一天过去……太蠢了,太蠢了!从你背弃兄弟的第一刻起,你就不属于帝魔家族!你不配!"
白头翁猛地抬起头,暴睁双睛问道:"仙儿怎么样了?"
"她死了!"阴阳毫不留情地直言道:"你要认为是我杀的,我也不否认。"
白头翁痛叫一声,伏首道:"我和仙儿是始终要死的人,死不足惜!老四,我可不可以有最后一个请求?"
阴阳沉思片刻道:"你死也带不走的,不如就留下来给我。"
白头翁想了想,点头道:"可以。"
阴阳微微一笑道:"说。"
白头翁道:"除了帝魔童,谢玄神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能驾驭帝魔刀的人。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,我就相信,我们这历经几百年的家族使命就要结束了。我们是被先人下过诅咒的繁殖工具,不会再有帝魔童,因为这个使命己经毫无价值。"
阴阳面部微微抽搐,冷冷道:"那是你的想法,那是帝魔童的价值,不是我的!"
白头翁摇首道:"不会有第二个关秦楚,就不需要再有帝魔童,所以四大家族的存在变得荒唐、可笑……"
阴阳激动地打断他道:"你不要说这些,醒不了的是你,不是我。我清楚自己要什么,所以你现在只有一个请求,而我拥有独霸天下的能力。"

白头翁突然发力一挣,一根铁链立时绷紧。阴阳大惊失色。
铁链结实得很,能锁住白头翁,断非凡器。但阴阳也未料得他居然是利用绷紧的铁链,将飘落的一片落叶射向大鼓。
一切己晚,小小的叶子撞击到鼓面,无声。但,铁链寸断。白头翁轻轻落下。
"大哥!"阴阳后撤两步颤声道。
白头翁缓缓抬首,悠悠道:"老四,我希望你不要忘了,我们四大家族是因何而生。就算你成了第二个关秦楚,也必将还有帝魔童和新的四大家族诞生。"
阴阳黯然道:"这我知道,如遂我愿,何生杀戮?"
白头翁颔首道:"我鼓乐天神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。这数十年来,青梅山对整个武林所作的贡献,我都看得一清二楚、明明白白。如果说一开始我对谢玄神只是一种揣测,现在他己经用事实向我验证了他的才德,而这是我们四大家族永远也做不到的。江湖事,不是一个人、一两场的决斗而决定的,我们错了,祖祖辈辈都是在执行一项可笑的任务。"白头翁轻抚大鼓鼓皮道:"谢玄神武功了得,但论实力,恐怕我天乐一个人就可以战胜他。可是,他不但有得天下的本事,也会治天下。他力排众议,将教主之位传于女儿,突破传承之忌的勇气有几人做得到?谢芸辰继任后,以其无双的阵法困住你们,既然是她的才能,更是彰显出谢玄神独到的眼光、机心。至谢美登执掌青梅山,如日中天、扬名四海,这离不开谢芸辰养精蓄锐所积累的资本。当初谢玄神若传位于其独子谢运机,以其男儿暴戾之气,必致立足不稳的青梅山亡命于无尽的乱伐之中。眼下,那江南一隅虽隶属小月塘,却与青梅山有着血肉干连,虚分实合,岂是一般人能撼动?"
阴阳点头道:"还是大哥厉害……那老鬼也真不简单!"
天乐合目悠声道:"没错,当初我是逃避过。那是因为我认识到,帝魔童纵然能灭得了关秦楚,却无法制止千千万万个关秦楚的诞生,届时就凭我们四大家族,又能如何?又有如何?"
天乐黯然失魂。
突然,他浑身一颤,大鼓滚落而去。
阴阳冷冷一笑,几步追上,将大鼓纳入怀中,抚弄白发道:"要死的人,特别的罗嗦。你的请求,无非就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青梅山独霸天下。你做梦!他玄神老鬼能做到的,阴阳我一样能做到!而且做得比他还干净、还迅速!"
阴阳掀袍一卷,空出一块净地,将大鼓轻轻搁下,立直腰身道:"现在,我就让你看看,帝魔流光剑与真正的帝魔天地音并发的效果!"
言罢一个旋身,飞上半空,翻身而下,双掌乍合乍分间,帝魔流光剑如贯日长虹,沛然击向天乐的大鼓。
没错,无声,依然无声!
但有一个灭世的声响,即将改变一切!

"天仙……"月亮草盯住一棵大树背后。
角通天缓缓走出道:"是我。"
月亮草沉声道:"天仙在哪里?"
角通天答道:"她死了。"
血龙飞闪,在他胸口留下深深的爪痕,月亮草收回小手道:"你骗我?"
角通天摇首道:"我没有,天仙的确是死了。她死之前将帝魔天地音之法传于我。没想到又中了阴阳的借魂术,一切都被他索去了。"
月亮草冷笑一声道:"姐姐她怎么爱上你这么个可怜虫?你还在这里干什么?冰城所率帮众正与你的残旗进行最后的生死交战,你这可怜虫,己经没有地方可爬了。"
角通天苦笑道:"天仙死的时候,只有一个遗言,让我不要伤害你。这话现在变得很可笑,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,如何能伤害到你?但是,我想知道,天仙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?"
月亮草冷面道:"这是我的私事,你不需要知道。"
角通天摇首又苦笑一声道:"你现在的样子,和我以前又有何分别?走到现在这一步,我充满悔恨,并不因为我得天下的大志未遂,而是因为我太感情用事、太独断专行。没有朋友,没有亲人……这比没有武功更加可怕,更加令人悔痛!"
月亮草微微动容,语气也缓和许多,释其郁怀道:"这……这我也能感受到。白马兰依和天仙都是我的亲人,没能保护好她们,我的心也充满痛楚。仙儿她身有绝症,这反倒令她更懂得怜人、惜人……如果,当时……"似乎勾起了许多心头事,月亮草有点神情恍惚。
角通天故意咳嗽一声,引回她无尽的思绪道:"月姑娘,你还在这里又是为何?"
一语惊醒梦中人,月亮草即时神目炯炯,望向连绵的环山幽林,恐惧地道:"走不了了,晚了,晚了!"
角通天见她神情迷茫,甚是不解。
却待相询,但觉体内血脉开始蓬张,似要鼓破周身血管,喷腔而出。
月亮草见他容色大变,小手一把捏住其脉门,潜送一些内气过去。
"什么?"角通天勉力张开唇齿,向她问道。
月亮草沉容道:"就算是帝魔流光剑与天地音相合,也不致有如此强大。何况,四叔他从你这里取走的只是仙儿残存的功力,怎么会如此强大?"
"感觉要爆!"角通天唇角溢血道。
月亮草看定他,点头道:"不要说你失了功力,就算杨朝夕她们、还有冰城所率的中原侠士,只要身在武盟山,不消一个时辰,都要被流光剑和天地音合力发出的一击爆成飞灰残渣。"
角通天惊愕于阴阳的骇世魔功和巨毒用心,较己从前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密密的幽林开始晃动,连绵的风声弥漫于整座武盟山。
只听风声,却非只有风声。听不得的是流光剑催动的天地音,这帝魔两大魔功所合力发出的骇世效果,将取走武盟山所有人的性命。
阴阳玩的是大手笔,以一人之力,弥天灭世!其霸道之相,堪比五百年前天下第一天魔关秦楚的绝世邪功:灭神咒。
更可怕的是,角通天被月亮草挟起,飞身下山。他知道,她也没有办法阻止!
没有人能阻止,一切都不及了。

九十四

"等一下!"农利雯劝止意图进入幽林的六女道:"我明敌暗。重要的是,有件事我现在想想不对劲。"
"什么事,大姐?"华霜蝶最是性急,遭游紫蝶拦助,含着怨声问道。
农利雯抬首道:"鼓有什么用?"
"什么呀?"华霜蝶不耐烦地嚷嚷道:"大姐,你不是太疲劳了吧?"
农利雯摇首道:"我和阴阳之前在幽林中遇见过,当时他抱了一只大鼓,可是后来……"
"唉呀,不管什么鼓不鼓的"华霜蝶推开游紫蝶道:"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要找到他,此人邪恶无比,留他在世,还不知要做多少伤害武林同道的事。"
"我也不过是看到他抱着一只大鼓,可他却在幽林中追杀了我数里之遥,没有原因吗?"农利雯深疑道:"若非月亮草她们相救,我定被他灭口了。"
农利雯的话,这才引起众人的重视。
"鼓有什么用?一种乐器而己。"顾蓓翌作了个击鼓的动作,响起的却是她坠衣铜铃之声。
杨朝夕甜甜一笑道:"琴也是一种乐器。"
众女闻言大愕!没错,琴本身只是一种乐器而己,但在小月塘塘主盛凝馨的手中,那就是可以发出排山倒海之力的奇门兵器。
显然,阴阳可不是一名乐师!
众女也忆起先前营救苏傲世之时,阴阳发出的弹剑之威。若不只是弹剑,而是击鼓、击大鼓,会有怎样恐怖的效果?
谢婉奕什么也没说,金靴一跺,直向幽林飞去。
"七妹,等等我!"华霜蝶紧追而上。
余下众女看定辛爱辰,似乎只有她的判断才是最正确的。只要她开了口,所有人都会坚决地去执行。都看着她,并不是因为她那双又大又水灵的娃娃眼睛。一个心灵如雪的女孩,一个饱阅天下奇书、长着超凡脑袋的小姑娘,如何,也要听听她不寻常的看法。
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片雪花落在辛爱辰的鼻尖上,转瞬融成水滴,眼神就郁结在那粒水珠上。
"四妹,你如何看?"也不知是为先行的华霜蝶担心,还是杀敌心切,一惯淡定的游紫蝶也不免先问道。
"还有一个时辰不到。"辛爱辰断言道:"我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阻止他击鼓,快!"
她说快,所有人都快。她说快,就没有人能比游紫蝶更快。
"小妹,你似乎知道一些。"游紫蝶对身旁的谢婉奕道。
谢婉奕还以一笑道:"我只当那是娘亲编的一个故事。"

"你看到什么了?"杨朝夕不忍好奇地向辛爱辰问道。
辛爱辰沉容道:"和你们一样,也只是看到一片雪花落在我的鼻子上。"
杨朝夕疑道:"那又如何?"
辛爱辰挤出一丝微笑道:"你们都看不到,一片冰凉的雪花,怎么就烫到我的鼻子的。"
杨朝夕这才发现,辛爱辰的鼻头微微泛红。在一般人看来,那不过是被冻伤的,谁曾想,这居然是被一片雪花给烫伤的?
杨朝夕赏笑道:"小辛姐,你好厉害,一片雪花就查出敌况来。"
辛爱辰抿了一下唇道:"当前的形势才厉害得严峻,如果我们不能阻止阴阳击鼓,就不只是一片雪片烫伤了鼻子,甚至烫穿人的身体,甚至……"
"甚至所有人都会被鼓声震杀?"杨朝夕插言道。
辛爱辰点点头道:"一片雪花,尚能被剧颤出热量,这鼓声再持续下去,所有人都会死。"
"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"杨朝夕尚有不解,急问道:"没有鼓声呀。"
辛爱辰回道:"有没有风,看墙、看柱子是看不出来的,看墙头草,你才知道有没有。"
杨朝夕这才明白辛爱辰为何要运起冰雪化魔,自造一片雪花来探查周围情况的原因。这才想起,那片雪花落下时走得太直,一点儿也没有飘舞的原因。
很显然,七女的内功深厚,却降低了对环境细腻的感知能力。也很显然,武盟山上,功力越弱的人才感知得越早。而那些内功深厚的人,只有在将死的刹那,才会发现。届时,一切己晚。
唯独月亮草,她知道得最早。
从她发现帝魔血龙枪与帝魔失心匕可以并用起,就臆想过帝魔流光剑与帝魔天地音合力的可能。现在,这不只是可能,而是事实。阴阳这个暴烈的狂魔,也正是通过与月亮草的交手,更加深信这两大奇功合力的可能。
一切,不只是可能,而就在发生,不可逆转!
一道道帝魔流光剑击向大鼓,奏出的帝魔天地音己经吞没了整座武盟山。
蕴满能量的大鼓,将灭世的声响敛入其中。一旦鼓破、一旦世灭。
无声的伤害还在弥漫,覆盖整座山林。
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,因为感知到的人也不明就里。谁也不会相信世间有如此恐怖的武功,谁都认为是自己经历了浴血奋战后,稍露的疲惫而己。
这,只是娘亲编出来讲给小孩听的传说,离奇的故事情节。
何况,谢婉奕所听的那个故事,是发生在五百年前。伴随着血肉的淋漓,戛然而断于谢婉奕的小手和呐喊:"娘,奕奕听话就是了,我不要听鬼故事,不要听!"
李小叶满意地掩上被子,抚一下谢婉奕可爱的小脸,无限甜蜜。
"小时候,你爹也是这么让你听话的?"谢梦苏含笑而问。
李小叶走上前,点点他的鼻子道:"你不听话,我可也要讲给你听。"
谢梦苏牵着她步出屋外,望月而言道:"也许不是故事,我娘也拿这个吓过我。"

"无声无迹的,哪里去找他?"华霜蝶瞎奔了一通,向众人懈气道。
环山的幽林,无边宽广。第一个问题,居然是找不着阴阳的所在。
"我去。"游紫蝶身法最快,找人自然离不开她迅捷的搜查能力。
"不!"农利雯立即反对道:"就算你找到,也不可能再折身而返来通知我们。就算你有办法通知我们,我们也有可能赶不及。何况这么大的林子,你再快也别想在一个时辰内跑遍。"
"那怎么办呀?"华霜蝶急得直跺脚,哇哇叫道:"我想想,我想想……"
顾蓓翌掩唇笑道:"五妹你就不用想了,这费脑子的事,太难为你了。"
华霜蝶也不多心,苦脸向游紫蝶一露道:"紫蝶姐,二姐她以大欺小。"
情势危在眉睫,却难改女儿本性,无忧的欢笑,扬溢出年轻人的自信与洒脱。
没有人着急,因为大家都相信彼此,因为七绝花的每一个女孩都各怀绝技、不同凡响。大姐农利雯作出明确的反对,自然有她的看法和办法。
农利雯在行动,以行动证明方法的正确与否,远胜假设一堆的空谈。
不灭虫飞速地进行繁殖,转眼就覆盖了整片幽林。
"哇!"华霜蝶惊奇地抢过农利雯手中的黑匣子道:"大姐你好厉害呀,小小的一个盒子,居然藏着千军万马。"
农利雯唇带一丝涩意道:"我以毒催化了它们的繁殖,所以,它们活不了多久。"
众女心知,不管怎么说,对自己养的任何东西都有感情,农利雯为此一定有其不舍之情。
"这样就能找到阴阳吗?"谢婉奕虽是傲气,也不免被惊奇的事物诱动童心。毕竟,她就是个小孩子。
农利雯转向杨朝夕道:"六妹,你深通音律,告诉我们,哪里没有声响?"
但听得幽林中传遍不灭虫细细的鸣声,华霜蝶嚷嚷道:"我怎么听到哪里都有声响。"
农利雯解释道:"没有三无蛇可食,所以不灭虫会饥饿而鸣……"
"鸣声弱的地方,是因为不灭虫接近阴阳,所以被鼓声震杀。"杨朝夕打断她的话,手指西南方。
西南,无虫鸣。西南,最接近死亡之声的地方。
杨朝夕即时扯住游紫蝶的胳膊。
透过面纱,游紫蝶讶异地看着她。
杨朝夕轻声道:"三姐,速度是用来致胜,而非奔袭。"
游紫蝶眼角堆起的笑意,是对这个看似平凡的小丫头最佳的赞许。
同时,游紫蝶也想起苏傲世的话,更加觉得,只有将自己控制到最佳的状态,才能取胜。
武盟幽林,七影纷飞。
华霜蝶仍是一马当先,红袍正翻滚,两斧盈豪气,其性如烈驹。
谢婉奕则傲气难当,紧追华霜蝶身后。似乎这一战不是她打败阴阳,都算不得是赢。
游紫蝶不紧不慢,既从杨朝夕所劝,又恐华霜蝶不测,放速随行于后。
杨朝夕行得稍显吃力,毕竟轻功方面与诸女相差较远。
倒是轻功最佳的顾蓓翌落在四人之后。无他,医者心怀,毕竟眼下七人以大姐农利雯的伤势稍重,蓓翌关怀之心也令农利雯投以最感激的笑意。
意外的是辛爱辰,以她的轻功,虽不比游紫蝶、顾蓓翌、谢婉奕三人,也不至落在最后。
只当杨朝夕不经易的回首,才发现辛爱辰也在回首。从其神色上,分明看得出,她比六女担忧得更多。离幽林西南越近,危险越大,而冰城所率群雄正与负隅顽抗的九天烟火旗血战。倘若冰城他们取胜,涌上山来,会死得更快,甚至比战败更危险!
西南,无虫鸣。西,鸣声渐消;南,亦如斯。
死亡之声,渐近、渐重……

九十五

尖细的虫鸣将七女团团包围,所有人都傻了眼。
"到底什么回事?"华霜蝶嚷嚷道:"怎么啦?你们……"
所有目光都汇集在杨朝夕身上,杨朝夕摊开双手,无奈地道:"我听的没错,可是……"
辛爱辰追上前来道:"没错,就在附近。只是鼓声停了,所以不灭虫又都聚到此处来了。"
不等众人相问,辛爱辰提刀一舞,掀飞一层落叶,现出无数被震杀的虫尸。
鼓为什么停了?其中必有蹊跷。
以阴阳目前的形势和功力,就算与七女一搏,也未必落于下风,难道他知难而退?
"小心!"辛爱辰提醒众人道:"依我看,阴阳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。目前情况不明,我们须慢行探查,休着了他的道。"
众人依言而行,片刻,但听得顾蓓翌在枝叶中叫道:"你们看……小心……"
七女的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坑穴,穴中尽是堆积的残枝败叶,真不知是何物撞击地面所成。
华霜蝶但要上前探个究竟,遭游紫蝶一把拉住。
"各位不要靠近!"辛爱辰朗声道:"如果我没料错,这坑穴并非撞击所成,而是被穿越后被落叶掩蔽而成。也就是说,阴阳就在地下。"
"出来!"谢婉奕言不止行,施手放出一道惊艳魔指,直射坑穴中央。
果然,指风之下,虚搭的残枝纷纷四散,现出一无底黑洞来。
"我们要下去吗?"顾蓓翌不等众人答话,第一个向黑洞勇扑而下。
"不要--!"辛爱辰喊声己晚,但听得一声长啸,黑洞中飞出一面大鼓,结结实实地与顾蓓翌撞了个满怀。
这一撞,若是换作急先锋似的蛮力郡主华霜蝶,早成一块肉饼。
这也正是顾蓓翌所思,若是容华霜蝶先下,必无法抵御突来的变化。而顾蓓翌则不然,超绝的轻功,加之神异的铃儿神裳,这一重撞只是将她轰出去五十丈之远。
轻如蝶的落定,告知诸女:二姐无恙。
白头翁也只是愣了一愣,继而托鼓大笑道:"好轻功、好衣裳!既如此,一个个脱下来给我吧。"
魔头此语,在年龄稍长的农利雯、顾蓓翌听来倒也无妨,却令辛爱辰、杨朝夕等人红颜嗔怒。
"你是什么人?敢在此……"农利雯话未尽,己被眼前所见骇住。
但见那白头翁瞬间变幻成一黑发人,面部一阵扭曲后,又恢复其白发老人之相。
如斯变幻数次,令众人讶异不己。
"你给我住手!收了你的阴阳借魂术。"
"休想,别忘了我就叫阴阳。"
"再不住手,我就毁了你。"
"哈哈,来吧,看是先毁了你自己,还是我收得快。"
……
诸女皆己明白,阴阳定是对那白头翁施了阴阳借魂术,但那白头翁也是了得,虽中毒招,仍能以残存的意志与阴阳抗争。因此,才令鼓声断灭。

"前辈,你是鼓乐天神天乐吗?"辛爱辰待他变幻成黑发人时喊问道。
天乐惊愕道:"娃娃,你是谁?如何认得我?"
辛爱辰回道:"我在一本江湖杂记里见过关于你的描述,真的是你吗?"
阴阳插话道:"天乐,你撑不了多久了,哈哈……"
辛爱辰又道:"一定是你,我知道一定就是你。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用大鼓当武器的,你是个好人。"
天乐的面部露出笑意,回道:"谢谢你,小姑娘!"
阴阳吼道:"小妖女,不要耍花招了,他很快就要成为死人了。"
天乐轻轻喘息道:"四弟,不要再执著了!"
但见阴阳与天乐的合体一阵剧烈的颤栗。天乐的胸口突现一个血洞,阴阳从中钻出身来,血淋淋向诸女厉声而笑道:"晚了!"
天乐己成一件皮囊,软软地从阴阳的身上滑落下来。如蛇,褪壳而出的阴阳显得湿润而透明,也益发地阴森恐怖。
阴阳阴森地笑道:"老家伙就是顽强,现在我还真有点累了。等吃掉你们,我就会好好地躺在这里睡一觉。让我想想,我先吃谁了?"
阴阳的手指划过众女,最后落定在辛爱辰身上道:"你!因为你看过一些不该看的书,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,就有可能说一些不该说的话。尤其是因为,你伤过我。"
雪压鼓沉,大雪纷飞而下。
"我先拔了你的牙,看你怎么吃。"华霜蝶不等阴阳和辛爱辰出招,瞬间就将开天力运至巅峰,双斧一抡,扑向阴阳。
阴阳轻笑道:"你还不配我出手。"
阴阳的确没有出手,他出的是指。一指帝魔流光剑,就一剑。
倒不是自负,阴阳不是没吃过亏,他很清楚厉害的还在后面。对付华霜蝶只能用一指,除非他长了一百根指头。这几个丫头,一个个都各怀绝技、身手不凡,且配合得天衣无缝,如孪生姐妹,七人一心。
不出阴阳所料,帝魔流光剑只须一剑,就将来人击飞出去。
诚如阴阳所言:晚了。
当阴阳惊讶地发现被击飞的人,是轰都轰不死的顾蓓翌时,翻飞的双斧己经到了自己的眼前。
谁规定第一个出手的必定是华霜蝶?
谁认定顾蓓翌的轻功只能用以逃命,而无法成为第一击?
七绝花,七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,总能在不言一字的情况下凝成一心。并且,总能每每翻新出奇诡的进攻方式,令任何一个敌人防不胜防。
--为什么?
阴阳突然想起来,有一双洁白如雪、清澈如泉的大眼睛,美丽得不沾一尘,纯白得不着片字。正是那双眼睛在看似无意间,操控着众女的进攻方式。
这个灵魂人物的一举一动,预示着下一步要走的棋。只有看懂了她的眼神,从一片纯白的世界里嗅到梅花的清香,才能破悉一切。
漫天的飞雪,将她装扮得格外无邪。着靴的小脚如一只藏在盒中的兔子,蠕动着对春天来临的不安。

阴阳当然看不懂雪婴刀女辛爱辰的眼神,所以他不可能知道下一次致命的攻击是什么方式。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变策,因为,华霜蝶绝不会给他任何机会。
这一次的开天力可谓蓄足了所有的能量,黑白双斧凌乱的毫无章法,无章法便无法以常规去抵挡。
阴阳出第二指己经来不及,距离太近,斧风甚至己割断下一缕黑发。
阴阳只有用最短暂的决定,来抵挡华霜蝶排山倒海、成百上千的斧招。
阴阳的决定几乎是一种放弃,他只是将托鼓的左手软软地垂下。这一垂,大鼓就滑落下来!
千万道澎湃的斧力尽数砍在鼓皮上!
鼓没有破!什么鼓都破了,天乐的鼓却不会破。就算你用帝魔流光剑攻击,就算华霜蝶蓄满开天力的乱斧也砍不破。
因为,那是鼓乐天神的鼓!
更因为--这个鼓本来就是破的。
鼓的一面,居然有个人头大的洞。一个泻力的洞,任由华霜蝶无限地力量施加其上,都会从这个洞中发散出去。
并且,不是随意地发散出去。是将华霜蝶施加其中的全部力量,兼大鼓受力而响的鼓声,全部从这个洞中喷射出去,轰向华霜蝶。
所有人都想到顾蓓翌,这时候,恐怕只有她能接住这一击而不死。但她被一指帝魔流光剑击中后,现在尚在五十丈开外。这个距离,就让游紫蝶来赶,也赶不上。
论内力,普天之下,小月塘圣主紫鹰神圣谢倾城稳居第一。若他在,这点儿算不得什么巨大的伤害。当然,他不可能在。但是,融入他"归土神功"的一指在!
谢婉奕连出十五指"惊艳魔指",这以谢玄神"凝元英指"为基础、汇集六大奇侠心血的神指,集快、狠、准、奇、变、重、绵于一体……无一不备的完美一指……
没了!
真的没了!……
"为什么会没了?"谢梦苏问道。
谢倾城虎肩一陡道:"凡事不可太完美吧!老天总要留点缺撼给人,才算美。"
谢婉奕收指嚷嚷道:"我不要,不要……我要最完美的……"
李小叶哄完谢婉奕道:"这要是在节骨眼上突然地弱不禁风,那可真要命啊!"
冰城哈哈大笑,对婉奕道:"要不,让你水叔叔把人无心法给你?就可以自保了。"
水潮舟佯斥道:"你就爱开玩笑,我们的武功皆是悟境而得,怎么传授得了?"
冰城嘟嘴道:"好好好,就你们三位大侠有境界好不?咱婉奕吉人天相,用不着你们的破武功。"
盛凝馨一旁叹息道:自保尚好,若须救人,恐怕就……"
谢梦苏释然道:"塘主菩萨心肠,总是想着别人,我看我这野丫头才没这份闲心了!也罢,这一指至强时可堪完美无瑕,不中的时候,就当老天给丫头长教训的吧!"
谢婉奕此时伤心至绝!
她并非不努力,但从发出第一指时,她就察觉到这一指存在缺憾,所以她才会一指接一指,连出十五指。这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功力,但都没了!
痛心的是,在这个节骨眼上,这关系到一条性命。要死的这个人,是自己刚刚结义不久的姐妹。虽无多少的往来、沟通,但是有心者成知音。那般活泼可爱的小姐姐华霜蝶,很可能就此与自己生死永别,怎能不创心?怎能不恨己?
突然间,谢婉奕感觉到,自己不再是一个人。孤傲并不是她的本性,是荣耀的家庭背景、显赫的地位和美若天仙的容貌,铸成了她不类常人的绝世之风。她毕竟是个孩子,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,倔强中含可爱、深沉中有委屈的小大人。现在,她想哭,委屈地躺到姐姐们的臂弯中诉说自己的孤单。然而,时间不允许她哭。很快,她那性情单纯、作风爽朗的五姐华霜蝶,就要死在强大的巨力之下,甚至死无全尸!
风,被人撕下一块皮。溅着血,和着剜心刺骨的惨鸣……

九十六

没有人救得了华霜蝶,辛爱辰闭上眼睛。
轻风拂纱,紫蝶翩飞,但未见紫光。在那个距离,游紫蝶也救不了华霜蝶,所以她不会出手。就算给她那个距离,她也不会出手,因为辛爱辰闭上眼睛。
华霜蝶是游紫蝶最要好的义妹,包括杨朝夕、顾蓓翌等人在内,都己寄最终的希望于她。至少,应该试一试。她让所有人都失望了,包括阴阳在内。
只有一个人没有失望,辛爱辰。从这一刻起,游紫蝶不再是华霜蝶一个人的义姐,而是所有人的姐妹。既然大家从一开始听从辛爱辰的指令,这时候就更需要讲组织的纪律性。
倘若华霜蝶真有不测,她定会一个人躲起来哀泣。但现在,所有人都必须服从值得信赖之人的指令。游紫蝶深知,打败此时的阴阳,只有七人一心才能做到,任何一个环节的情绪用事,都必将使团结的七绝花成为一盘散沙。
即便当辛爱辰闭上眼睛,似乎作出了无奈的放弃。
身为皇上身边的朱雀护卫,游紫蝶对纪律的遵从胜过任何人。辛爱辰的眼神没有对她作出指令,那么就算华霜蝶身死,就算辛爱辰要她舍身相救,她都会不加思索地执行。
辛爱辰对游紫蝶表现出深深的感激,她没有让自己失望,自己便不会让她绝望。
这只是一瞬,杨朝夕看到了谢婉奕孤意而行,却成徒劳的事实。也看到了到了辛、游二人心灵铸一的美丽。无论是大局还是小义,最美好的关爱都在这里。
当辛爱辰闭上眼睛,阴阳是得意的。
他刚刚意识到辛爱辰是发动这轮攻击的主使者,更惊喜的是,辛爱辰闭上眼睛。
这一击必定会成功!这一击必须要成功!
直到,他看透彻辛爱辰闭上眼睛的含义--闭上眼,就是天黑。
天黑了吗?难道她闭上眼,苍天就会变得漆黑一片,目不见人?
天还是亮的,华霜蝶却真的是眼前一黑,而且是睁眼瞎。这有两种可能,一种是死不眠目,一种是从光明处到达黑暗处。
庆幸的是,华霜蝶是到达了黑暗处。
"大姐!"华霜蝶只说了两字,就塞进去一嘴的泥。
"嗯。"农利雯就比她聪明得多,以鼻音表意。
未央五行术,又是冰唇魔姬农利雯的未央五行术!第一次,她以此逃脱阴阳的捕杀;第二次,她以此从阴阳的手中救走苏傲世;第三次……第三次了,阴阳完全被激怒了。
辛爱辰闭上眼睛,农利雯就接收到了指令。当强劲的气流形成一把浩瀚的利剑,几乎就要贯穿华霜蝶的刹那,土遁而出的农利雯,及时地将华霜蝶牵扯下去。
利剑划地,轰出一幕尘烟,痕深一丈。
华霜蝶摸到一手的粘稠,在农利雯的背后……
"大姐!"华霜蝶不及吐出口中的泥沙,出得地面后即刻向农利雯唤道。
这一击虽非全中,划地而过,也伤得农利雯背部犹中利刃,血涌不止。
大姐舍身相救,华霜蝶一时情难自禁,一贯性情倔强的丫头,也流下了柔情的泪水。
顾蓓翌即刻探察其伤情,幸无性命之忧。

阴阳伸出枯节右手,点指着道:"青、白、紫,还有三位没出手,再给你们一次机会。"
杨朝夕看了看游紫蝶和辛爱辰,走上前去。
阴阳打晾着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,除了身着翠色衣衫,实在没有什么令人留下深刻印像之处,平凡得无味。
杨朝夕将腰间的剑缓缓拔出,一把平凡的剑,在幽林中更是毫无光泽。
"你用的什么功夫,破了我家老三的奇术?"阴阳想起武盟地牢中她营救柏冰寒等人的一幕。
杨朝夕并未答话,只弯身将长剑放在地上。
阴阳竟被这个看似平凡的丫头,勾起心头的好奇。这个行为诡异的丫头,似乎在思维方式上总是与众不同,而她的武功,似乎也算不上是真正的武功。
如同月亮草与她在秋雪城初逢一样,阴阳的内心也透出一丝畏惧。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打开一个锦盒,发现里面有一根金条,最激动的刹那是在打开的瞬间,而非你细细端祥金条的时候。或者,根本无法表述,只是始终坚信神奇会出现,而且一定令人大惊失色。因为,她看上去,是那么地普通,那么地平凡。
"你这丫头挺妖邪的,不打算和我交手了吗?"阴阳将左手的鼓高高托起道。
杨朝夕指一指地上的剑,示意自己没有敌意。
阴阳正待发话,杨朝夕己开口道:"四姐,现在不打架,我想听你讲讲五百年前的故事。"
阴阳涌起一怀的怒意,这丫头太离谱了,居然在这生死关头,想听故事。
阴阳哪来的心情听别人讲故事,却又被辛爱辰的第一句话就给震住了。
辛爱辰道:"帝魔童和关秦楚都不是最强的人。"
阴阳即刻反驳道:"胡说八道!臭丫头你凭什么这么讲?"
辛爱辰一笑道:"我会告诉你为什么。"继而娓娓述道:"那是五百年前武林中最大的灾难,大约有四、五千计的武林人士死于那场浩劫。起因是武林中出现一个空前绝后的大魔头:关秦楚。一般的成魔者,无非是意在一统天下、号令群雄,他却不是。这人是个疯子,正邪不分也就罢了,最可恨的是他有一个令人闻之作呕、令苍天悲叹的怪癖:玩火。"
"这有什么?"华霜蝶忍不住插言道:"我也喜欢呀!"
辛爱辰叹息一声道:"他喜欢焚人,你喜欢吗?"
华霜蝶"啊"地尖叫出声。
辛爱辰继续道:"不知为什么,他就是喜欢人肉焦炙的味道。可是,哪来那么多的人给他取乐?他一烧一城、一烧一山,恶行当应天诛。但是,没有人能阻止他。因为,他练就一门奇绝的武功:灭神咒。此咒一出,人皆受制,所以朝廷派官兵与之交战,结果是给他焚人取乐提供了方便。这令当时朝野震惊,上言,谁能灭得了关秦楚,甘分一半江山。"
"这么厉害?"华霜蝶又没忍住。
"没有办法对付他,因为谁都无法破悉灭神咒,更莫论对策。终于有一天,汇集起一帮武林中人,他们不分正邪、派别、老幼,誓将这个丧绝人性的禽兽除掉。那一战杀了整整五天五夜,死伤者达四五千人之多,可是,关秦楚竟然丝毫不伤。灭神咒强大的攻击范围和攻击效果,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想像。"辛爱辰痛述道。
"只有岁月杀得死他!"游紫蝶叹道。

辛爱辰微微一笑道:"是的,岁月能杀死一切。可生命,就是用来与岁月抗争的。当除魔的义士只剩下数百人时,他们接受了一个邪派高手的想法。那人本来也是个魔头,可在那时,他要对付的不再是个人的欲念,而是要面对所有人生存的需要。大家接受了他的提议,于是此人就拿出一本相当破旧的秘笈,据此人所言,这本秘笈可以塑造出一个超强的高手。但是,他认为前提条件太过荒唐,没有人会相信,就和灭神咒一样,似乎不属于这个世间。"
"难道真的让他们成功了?"杨朝夕惊道。
辛爱辰点点头道:"这残存的数百位各派高手,磨骨铸剑、祭血成刀,最后献出自己的一生功力,将一个天赋异禀的幼童塑造成一名绝世的高手,那就是混杂着正邪两种性情的第一个帝魔童!百日后,帝魔童左手持魔剑,右手执狂刀,在微萌山与关秦楚进行了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战,终将关秦楚斩杀。"
"太好了"华霜蝶许久未言,自然忍不住问道:"帝魔童用什么武功杀死关秦楚的呀?"
"谁能杀得帝魔童?"游紫蝶问道。
辛爱辰向游紫蝶竖起拇指道:"三姐果然有见的!没错,如果帝魔童成为第二个关秦楚,想杀死他就更难了。届时,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。所以,从一开始塑造他的时候,正邪两股势力就找到了最佳的平衡点,也才能塑造出完美的帝魔童。这个平衡点需要力量去维持,而这个力量就是那数百名高手中,唯一还活着的四个人。这四人中,两正两邪,互不相让又互相维系。而后,历经数代,随着帝魔童的血脉传承,当初的四个人也就形成了四个大家族,每个家族都有一个强者,练就一门维系帝魔童平衡的武功……"
阴阳笑道:"没错,帝魔天地音、帝魔血龙枪、帝魔失心匕和帝魔流光剑。"
辛爱辰转向阴阳道:"传至今日,天乐和月神代表了正义,而你和落叶则是邪派的后代。"
阴阳点头道:"我不敢相信,谁会对此事如此了解?"
辛爱辰回道:"一点都不奇怪,因为著记之人就是青梅山创教教主。"
"谢玄神!"阴阳朗声道:"对,除了他,没有人相信五百年前的传说是真的,帝魔童和四位先祖并没有向朝廷要什么,而是遁出世外了。"
辛爱辰摊开双手道:"著记就到这里了。"
阴阳仰首大笑道:"哈哈,这老鬼倒是屁股擦得干干净净,将自己做的恶事一笔勾销了。"
谢婉奕怒喝道:"你这魔头,休得辱骂我祖爷爷!"
阴阳注目道:"我道是谁这么嚣张,原来是那老鬼的后人,不愧是一脉相承的霸道。"继而向辛爱辰道:"我来告诉你那老鬼做的恶事。我们兄弟四人本在铸魂村修隐,不意偶遇到他。不知何故,失踪的帝魔狂刀出现在他的手中,而且他要将帝魔童杀死。以他的武功,自然还没那种可能,可是他握的是帝魔狂刀,而帝魔童当时偏偏因故失常,所以,我们兄弟四人只得与他交战。那泼皮带着一帮乌合之众,与我们厮杀缠斗,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。就在我们要彻底击败他的时候,我们的老大:天乐,还有他的女儿居然逃跑了。这一变,致使原本平衡的帝魔童失去理智,反过来将我们三兄弟打伤。那老鬼趁机将我们逐入山中,并令其女设下不破奇阵,困去我三兄弟大半辈子。今日出得幽林,才知那老鬼占山为王,建立号称天下第一教派的青梅山。"
辛爱辰微微点头道:"当世帝魔童现在何处?"
阴阳道:"没有我四兄弟的维系,现在他发展成什么样,鬼知道。"
"所以说,帝魔童并不是最强的,因为这些年来,江湖上没这号人物。"辛爱辰甜甜一笑道。
阴阳也应笑道:"哈哈,我也希望如此!现在就是我证明,我才是当世最强者的时候!"

九十七

杨朝夕缓缓举指。
阴阳即刻凝神以对,如果说之前他对杨朝夕尚有几份不屑,现在则需要谨慎再谨慎,因为辛爱辰的眼神极其平静。对于杨朝夕不可释解的指法,任何补充都是多余。
朝夕一划,谁也逃不过,谁也躲不了。
……谢婉奕曾经质问过她父亲:"爹,你说没有完美的指法,那杨朝夕用的难道不是指法?"
谢梦苏点头道:"惊艳魔指是最强的指法,夕妹用的绝不是。"
"我也要那样的武功!"谢婉奕执拗道。
谢梦苏含笑道:"可惜那既不是武功,也不是法术,是一种心境,与生俱来的心境。"
"我嫉妒她。"谢婉奕咬牙道。
谢梦苏抚抚女儿的头道:"这就是你的心境!"……
杨朝夕的心境中,到底藏着什么?
……"美!"盛凝馨如是说。
思及朝夕悲惨的身世,谢倾城始终不解:"为什么是美了?杨奇侠和谢贤君英年早逝,夕妹她怎么就看出美来了?"
"若叫你我看透,就不算神奇了。"盛凝馨莞尔一笑。
谢倾城汗颜道:"一片苍茫的雪地,一枝傲放的红梅。然后……然后就落败了……"
盛凝馨呵呵一笑道:"以你天下无双的内力,尚且只能如此,那真的是匪夷所思。"不等倾城相问,凝馨继道:"任夕儿为小月塘总管以来,我知道有些人不服,没什么。夕儿会向所有人证明,她完全可以比玄神老祖更优秀、更强大!"
但见谢倾城极尽怀疑的眼神,盛凝馨又道:"我能感觉到,夕儿来到小月塘之后,心境上也有过一次巨大的改变。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,是因为什么而改变,但我可以肯定,如果你现在与她交手,内心所见的,决不止是傲雪红梅!"……
杨朝夕的手微微抬起,柔--静--止--。
阴阳倒也狡诈,心头一动,提脚一挑,一蓬落叶飞射杨朝夕。
同时跃身而起,将鼓一抛,俯身击鼓。帝魔流光剑一道道贯头而落,声声入鼓……
"卑鄙!"谢婉奕言下之意,阴阳既说给人机会,却先下手,实乃失信小人所为。
事实上,他也是被逼无奈。从杨朝夕手指划开的那一瞬间,阴阳就感觉到不可抗拒的幻觉。先是一幕春山、曲水、轻云、红朵的秀美,继而一阵风就烫得通红。跃身而起之时,针细的气息就沁心而入……阴阳不想再看到冬季!他似乎快明白,那将意味着什么。
人生,朝夕一划。岁月,四季轮回。任谁也逃不脱的世界,强大与弱小、仇恨与恩爱、永恒与短暂,其实毫无差别。你道是岁月无情人有情,不,岁月亦有情,白发化为雪,映艳一枝梅……
冬季己过,杨朝夕收指。

数十道帝魔流光剑在大鼓中蓄满气劲!
帝魔天地音暴发巨响,轰过七绝花,轰过遥遥百里的幽林,轰过矗立巍峨的武盟山……
树木断折、河流沸腾、乱石崩空……
巨石磊起的阵法顷刻间摧毁,九转神枪在空中旋舞,击散飞入阵心的乱石……
陈飞叶不再怀疑!当冰城见到辛爱辰留下的警示,毅然放弃将九天烟火旗灭尽的大好形势。责令群雄磊石而守,布下田田地阵。事实证明,若非阵法缓冲来势,群雄此时己成一堆尘灰;若非冰城对杰出后辈们绝对的信任,汇集的中原武林义士亦将无一幸免。
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所有人都看到正在发生什么。
冰城放出的九转神枪己显日薄西山之势,巨响仍在持续,甚至一声高过一声,贯空飞石而来,绵而无绝,绝杀人命!
历经数百年的武盟山在颤栗,没有一座房屋可以屹立,没有一棵大树不被连根拔起,没有……什么都没有……天地似乎都要在一这刻被毁灭。
当帝魔流光剑与帝魔天地音合力,残暴的人性对美好的存在张开毒齿与血唇。
血花开洒在迎风挺立的冰城身上,九转神枪击飞的不再只是乱石、树干,更有无数被轰飞上天的身体,曾经有过很多动人故事的生命。
生命之血在飞洒,无论它来自正义的中原义士,还是来自九天烟火旗的弟子,现在,死亡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。
强大得不可战胜的死亡,不断地吞没生灵,无休无止,任谁也抵挡不了。
冰城觉得,这次的人祸,甚至超过青梅山遭遇的天灾。因为这在从来就不畏生死的冰城而言,简直是前所未有的,她甚至尝到自己的、血的味道,甜甜的、凉凉的……
"娘!"惊恐的水蓝在她身后弱弱地唤道。
冰城转头扫视众人,向苏傲世、柏冰寒、陈飞叶等人道:"我们……恐怕守不住了……"
"娘!"水蓝再次唤道,这一声,唤得众人心碎。
--最心碎的,莫过于阴阳!
他走进一片苍茫的雪地,四周空无一物。
他感觉有些饿,只有雪。他想睡一会儿,只有雪。他想喝杯酒,只有雪。
凡他所想,皆只有雪。天地间空无一物,不由得你有任何欲念。任何的、任何的一切都只是幻想!
只有雪、只有雪、只有雪一样的空白、空白一样的雪。
就在阴阳跋行得几近虚脱之际,一抹惊心的红艳出现在前方。
--那是一枝多么鲜艳的红梅花,像以生命之血灌溉的希望,在这个只有雪的世界里,静静地绽放,美得人别无他求,但思一次轻嗅。
阴阳发狂地扑身上去,将它紧紧地攥在手中……傲雪寒立的红梅,美丽和生命交换着气息。
阴阳感觉,自己正在快乐中虚脱,在虚脱中快乐!

可是,朝夕一划,来不及回首,美丽就叫人痛心着飞散。
血红的花瓣,无风时也飘零。就在枝身上散去,任由阴阳发力地捕捉,从指缝中逃脱,向视野之外飞去、远远飞去……
空枝在阴阳的掌心,那真似绝望的身形,诗人手中孤独的一笔。
什么是美?失去的,都是美!
只有失去了,才会用心去想,用情去怀念,用心情去感知。只有脱离了物境,才能进入纯真的心境。只有进入这个心境,才会知道,没有人可以拥有美。你的美,只能存在于他人的眼中。
死亡是一次最大的失去,亦是唯一拥有最美的时刻。
世上最美的花是什么?是一朵行将枯谢的梅花。最美的,不在眼前,在留恋中。
阴阳落身在积雪中,痴立如木。
一道紫光,蝶舞翩翩。
任由那澎湃的音波割破紫袍、划伤玉肌、痛彻筋骨,游紫蝶迅闪即至,横抱起大鼓,将那人头大小的鼓洞扣向阴阳。
阴阳乍然惊梦,但欲逃离,竟通体无力。大鼓之洞,正扣住阴阳头颅。
仆倒雪中的辛爱辰拔身而起,怒拔爱辰刀,一闪即逝。
--无心拔刀!
漫飞的雪花,被刀风牵引,如千万道从天而降的利剑,纷乱但恒一地落在鼓面上。
寂然无声,天地俱息。
暴头的阴阳残体在雪地中血涌如潮,大鼓骨辘辘滚向山下……
冰城软软地瘫坐下去,渐弱的余声犹在山谷深处哀鸣不止……
顾蓓翌待将农利雯和华霜蝶从铃儿神裳中唤醒,忍不住就一口鲜血喷溅到她俩的脸上。
辛爱辰以眼神告诉诸位姐妹,帝魔天地音余声未了,出言必伤。
所有人都将目光射向痴立的杨朝夕,这个发出不是武功、却胜似武功的高手。
她曾是那样平凡,现在却似光芒万丈。这光芒,照亮的是姐妹们的心。
在世间,她仍是那样的普通。脚边堆一圈树叶的灰烬,犹似一个在玩跳圈的小女孩。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,帝魔流光剑蓄出的帝魔天地音,主轰的目标就是她。
她还活着吗?她还能活着吗?
--她活着!必须活着,照亮着姐妹们的心!
游紫蝶强忍气血乱流的危险,笑道:"美丽心境,无物可侵。"
辛爱辰也扑闪着惊异的大眼睛,看着杨朝夕迈出脚下的小圈,唇角溢血也不顾地道:"六妹,你好强!"
杨朝夕抱起俯卧于雪地上的谢婉奕,柔声道:"春天,不该有雪。"
谢婉奕的眼角滑下一滴泪,如熙风解冰,初融。

九十八

青梅山禁地东绝宫,一座孤坟前。
"梦苏!"冰城向负手长立的白袍人拱手道。
谢梦苏点头道:"事情我己经听说了一些,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?"
冰城绽颜一笑道:"中原义士合力重建武盟山,七色高塔环一殿,并由在下题名:七绝花殿。历此大难,如今人心归一,可喜可贺。"
谢梦苏又点点头道:"盟主之事,你认为妥当吗?"
冰城伏首沉思一番道:"你担心什么?"
谢梦苏缓缓转身,看着冰城道:"中原人有中原人的性格特点,这男尊女卑是千古流传的俗规。陈帮主如此行事,可谓胆色过人。依我看来,中原侠士推七女为盟主,一是正需要一个实力超群的核心,二是看在老帮主和大派掌门人的份上。要那些中原人诚心相服,七绝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"
冰城笑颜一露道:"是你多忧了,而今大患己除,再长的路也难走不到哪儿去。"
谢梦苏合目摇首道:"我担忧的不是这个,盟主既然是他们公推的,七绝花自然会维持一段时间。"
冰城正待回话,却见谢梦苏指着那无碑孤坟道:"这个人的事,你应该还没有忘净吧?"
冰城看着那孤坟,点头道:"班天剑一代枭雄,武功登峰造极,却一世为情所困,积郁而终,可悲可叹。"
谢梦苏问道:"当年班天剑创下天剑道,门下五名弟子,石小游、梦残花、秦流溪、叶星星和苏生,个个都是超一流高手。老祖和本教元老曾被天剑道打得落花流水,所幸最终化干戈为玉帛,成为武林中一段佳话。可是,没有人知道,他们是缘何而走到一起的?"
冰城捻眉沉吟道:"那倒是,难道……你有什么发现?"
谢梦苏向北而望,长叹一声道:"老祖的心思谁也猜不透,但到你领会之时,才知他的睿智与伟大之处。这青梅禁地共分五大宫,东绝宫老死班天剑,西苑宫成就祖母和谢小船,南侣宫出过叶敏红,北戈宫则功成三教主叶笠,而我和水潮舟皆得益于中清宫。没想一场天灾,将老祖的心血毁损至此,我谢梦苏心中有愧啊!"
冰城劝解道:"恕冰城直言,教主性和向清,亦不至如此愁戚自伤。我教遇天灾,中原经人祸,确是恼人。但不经洗礼,谁感天曾晴?现在不都好了,七绝花定能为中原挣得一时的安宁,而我教亦恢复得差不多了。刚刚叶老三见到我,还问我新居要不要迁得高一些?我说没问题。换个环境,换种心情,一样都能过得舒坦的。"
谢梦苏初绽笑颜,道:"你几曾见我深忧过?只是,这次发生的天灾令我觉察到一些大不寻常之处。"
冰城愕容道:"难道,真有严重到令你也洒脱不得的事?"
谢梦苏转身向着班天剑的孤坟道:"是的,如果我没料错,班天剑之所以能和老祖化敌为友,是因为一把不凡的刀和一把不俗的剑。"
"玄神狂刀?"冰城脱口道。
谢梦苏点头道:"老祖的刀和班天剑的剑俱非凡物,可谓通灵宝器,这一刀一剑一定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。"
"去北戈宫看看不就是了。"冰城舒颜道:"刀和剑不都收藏在那儿。"
谢梦苏垂首道:"现在,你明白我担忧的是什么了吗?"
冰城瞪大了眼睛,急道:"难道天灾之后……"
谢梦苏点点头道:"这场天灾还没有结束,青梅山也难逃一场人祸了。不仅藏在北戈宫的刀、剑俱失,青梅山以北,那片奶奶设下的天下第一阵也被破坏了。密林设阵这件事,是本教第一机密,倒底老祖为何在山后设下奇阵,禁止我等擅闯?"

半晌,冰城打破他的沉思,道:"对了,梦苏,这次中原浩劫,将九天烟火旗尽数灭尽。但是,尚有一伙人是与九天烟火旗若即若离,而另有所谋。"
谢梦苏讶声道:"噢?怎么个另有所谋?"
冰城锁眉道:"我那丫头向我说起,奕儿她之所以决定暂留中原,是因为她们还要继续探查一件事。当时我见中原暂得安宁,一高兴就太随心了,什么事也没问清楚。"
谢梦苏抿一抿唇道:"奕儿任性惯了,小叶比我更担心她。还好有夕妹在,若非如此,我也需去一去中原了。"
谈至喜处,冰城不禁振眉道:"梦苏,你不知道,现在的杨朝夕可了不得了。据那群小姐妹所言,不是朝夕,那个武功盖世的大魔头很难被打败的。"
谢梦苏这回笑得异常灿烂,喜道:"夕妹如此了得,姑父、姑姑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。没想到啊没想到,记得夕妹被盛凝馨从西苑宫带走时,就和那没长好的苗儿似的弱不禁风,一定是倾城和凝馨的功劳!嗨,许久没去江南走动了,这天灾不顾人情。等一切妥当,是要去看看他们了,最好能抱上倾城和凝馨的胖娃子,哈哈。"
冰城一拍梦苏的肩头道:"你早该出去走动走动了,要不也不至于把奕儿闷成那样。等春暖后,带上叶老三,一起去江南小月塘,喝他个六亲不认!"
言及婉奕,谢梦苏多少有些心愧。自己太随性向清,婉奕在青梅山时,更多的时候并不愿和爹娘呆在一起,就爱找上谢美登,要爷爷讲他当年与花神会、冰雪盟、粉碎教剧战的故事。这孩子就随她爷爷的性子,而且更加任性胡为。
"想奕儿了?"梦苏片刻的失神,也难逃冰城犀利的目光。
"还好"梦苏反讥道:"还不至于将教中事务搁下。"
冰城狠狠地擂了他一拳笑道:"水蓝有奕儿这么大,我也舍得。"
梦苏释然一笑道:"谁舍得了?不过做爹的,总比做娘的要心狠些。蓝儿的伤怎么样?"
"也还好!"冰城道:"伤我蓝儿的是九天左旗角通天,此人虽为魔头,其性也真。较之虚善的九天右旗方春晓,则要可谅得多。"
梦苏赞道:"冰城,你比从前要理智得多了。"
"也老了"不等梦苏劝言,冰城继道:"尤其是看到生机盎然的七绝花,我几乎有种想和她们结为姐妹的冲动,可笑、可叹!"
梦苏摇一摇冰城的肩膀道:"我们的斗志被安宁所消磨了,或许老祖对天灾亦有先知,在天之上来唤醒我们的。"

江南小月塘,奇侠堂。
盛凝馨大腹便便地由沐青卿、木沉影二人扶跪在杨奇侠、谢贤君灵牌前。
执香三深拜,凝馨启齿道:"四哥、四嫂,凝馨今天来是为告诉你们一件大喜事。夕儿不负二位在天之望,拯救中原武林一场巨大浩劫,为哥哥和嫂嫂在江湖上争足了脸面……"
正说间,墨染云勿勿入得堂来,急唤道:"塘主,快起来,圣主来了……"
盛凝馨摇首一笑道:"但来无妨,这是孩子要叩拜舅父、舅母。"
"恭迎圣主!"众人向步入堂内的谢倾城叩见道。
随行而至的慕容缥茗即刻向墨、沐、木三女斥道:"塘主凤体有恙,你们担得起吗?"
三女闻言,惶惶伏首。
不等谢倾城言语,盛凝馨冷冷道:"小月塘初建,盛凝馨、梦绮影、上官玲珑、杨奇侠和水潮舟五人以兄弟姐妹相称,无长无后之别、无主无仆之分。今日无争无战,何来号令之声?"
慕容缥茗闻言大惊,目视谢倾城,垂首退避。
谢倾城前行扶起盛凝馨,落座后道:"缥茗亦是一份拳拳之心,你也不要责怪于她……"
盛凝馨即刻绽颜如花,指向自己的心口道:"凝馨亦是一份拳拳之心。"
谢倾城一时失语,知是被她算计了。
盛凝馨轻挽起他的手,柔声道:"我这不是为夕儿感到高兴么?"
谢倾城颔首道:"希望夕妹能早点回来,你这般牵挂她,教我这做兄长的都感到惭愧。"
盛凝馨轻叹一声,目光渐渐深远。
谢倾城知得,她定又在思念梦绮影和上官玲珑。岁月之伤,虽久难弥。
俄而,三长老丁稀浓步入堂中,将一封信函呈于倾城之手。
谢倾城转交盛凝馨道:"你这一想,夕妹就来信了。"
盛凝馨满心欢喜地接过,急急拆开细阅。
"怎么样?几时可归?"谢倾城亦是一副急态。
盛凝馨阅罢,将信函纳入怀中道:"夕儿说还有些事需要处理,但说在孩子出生之前,必定回来。"
谢倾城掐指一算道:"那该是秋高气爽之时。"
盛凝馨起身,缓步行至门前,遥望天外悠悠道:"等得回来,总是好的!"

九十九

月神一拳重重击下,石桌顿时碎成数百块。中原群侠中,己有数人将手按在兵器上。
"前辈所言是真?"辛爱辰再度怀疑道。
月神沉重地点头道:"这丫头真是痴心成泯,若教帝魔童重生,恐怕大难就在眼前。"
"怕什么?"华霜蝶胸膊一拍道:"我就不信我们万众一心,还怕什么帝呀魔的。"
有人插言道:"只要没有人从中作梗,触我七绝花殿圣威,管教他有来无回。"
"就是,就是,我看那天乐、阴阳也厉害不到哪儿去……"又有人道。
月神闻言,巨手一甩,打出一记帝魔血龙枪。一条巨型血龙昂然而起,血色盈堂。
即刻有人发现自己的衣角少了一块,且不知何时为那血龙所撕咬去,顿时噤声。
血龙形消后,月神掸一掸衣角道:"以我之力,尚不足抗拒帝魔剑之威,若他先得帝魔剑,其沛难当。"
顾蓓翌即刻道:"前辈放心,至多五天,我就能打听到你女儿的下落。"
月神点头道:"丫头有个兰蕙交,叫白马兰依,现在姑苏城苏小船的家中,不妨去打听打听。"
"姑苏城"辛爱辰闻言急道:"前辈可曾见过一位白面少年……"
月神思忖一番,回道:"姑娘问的可是姓关的少侠?"
"对对对,就是他,他现在如何了?"辛爱辰急切道。
月神道:"离开姑苏的时候,他中了我三弟的毒招。我己逐走三弟。关少侠应该问题不大,中了三弟的招法,只须静养数月便可消解。"
辛爱辰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,原来关心碎真的被人劫去了姑苏城。但还是多少有些挂念,管不得要事当前,暗地里思念开去。
江湖虽凶险,儿女自情长。月神观得辛爱辰之态,心中不免也为女儿月亮草作声轻叹。
"前辈意欲何往?"农利雯向月神相询道。
月神长叹一声道:"本想寻我女儿,没想却见故人相继离我而去。眼下,我也该带着大哥、四弟和天仙回幽林去了,那里才是他们的根。"
"前辈放心,世上能有关秦楚,而生帝魔童"顾蓓翌道:"再危险,我们七绝花也会齐心协力,为武林声张正义,为百姓除妖降魔。"
月神欣慰道:"有顾姑娘这句话,有七绝花和诸位好汉,我月神哪有不放心的道理?自古正邪不两立,帝魔童却是集正邪于一身,若他有日亲魔而远侠,我月神也只有辜负先辈们的心愿,望各位立断则断!"
众应之。
月神即刻下山,置天乐、天仙、阴阳三人遗体于车内,向南而去。

山风呼啸,两影绰绰。
"三姐!"杨朝夕向游紫蝶道。
轻纱飞动,紫蝶翩舞。游紫蝶应道:"六妹,你不问我为何不找四妹商议,偏偏找你吗?"
杨朝夕默首道:"三姐怀疑他?"
游紫蝶盯住杨朝夕道:"不是怀疑,没有相当把握,我不会找你。"继而指指她的衣兜道:"以你和他的交往,应该对他的招式有点了解吧?"
杨朝夕取出三枚红果,凝视着道:"三姐,我真不知道。"
游紫蝶冷吭一声道:"明打,我不是你的对手,但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!"
言罢,寒目如电,射向草丛深处。
华霜蝶知藏身不得,跳将出来冲着游紫蝶道:"紫蝶姐姐,你怎么能这么对六妹说话?再怎么说,六妹都是无辜的。"
游紫蝶沉默一番道:"秋雪城武盟择首大会,加之神洲道一战,他两度出手,我向月神请教过,应该就是帝魔失心匕。"
华霜蝶为杨朝夕争辩道:"那算什么?角通天不也会帝魔天地音和流光剑,白马兰依不也能使出形似的帝魔血龙枪?燕斐然要就是帝魔童,你待如何?"
游紫蝶盯住杨朝夕,如刀眼神刮过她无邪的大眼睛道:"十个帝魔童,我也不会含糊……"
华霜蝶换看二人一番,上前握住杨朝夕的手道:"六妹……"
杨朝夕松脱华霜蝶的牵扯,迎风道:"若为天下之义,可叛姐妹;若为姐妹之义,不畏我死;若为一己之情,姐妹共诛!"
游紫蝶微微合目道:"六妹,三姐但怕……"
杨朝夕乍地回身,看定游紫蝶道:"人皆有其善,虽微亦可贵。若无实证可控、无恶劣可举,谁都不要忘了,那是我杨朝夕的朋友!"
游紫蝶不复多言,迎前与杨朝夕并立寒风中,向远眺望。
华霜蝶搓搓小手道:"你们真没劲,我还是找别人玩去。"

华霜蝶一回七绝花殿,就气得直跺脚,骂骂咧咧地道:"王八羔子偷东西啦?招呼不打一声就跑了。"
顾蓓翌窃笑道:"五妹这张嘴比斧头都伤人。苏公子回梅山养伤,你都没送人家一趟,倒怪起别人来了。"
华霜蝶自讨没趣,嘟着嘴四处张望,见农利雯正与林花笺于亭阁中闲谈,撒丫子就跑了过去。
农、林二人本谈得热火,遭这野丫头撞入,一时没了话题,默然相视。
华霜蝶真当泼野,随口便道:"不好意思,我当大姐和大姐夫在聊今天中午吃啥好了。"
初梦急将她拉扯远,轻斥道:"华姐姐别乱讲,林公子和小姐只是朋友。小姐是在劝林公子回家一趟。"
"啊?"华霜蝶讶异道:"大姐难道要回苗疆?"
"那倒不是"初梦解释道:"小姐和我己经决定留在中原了,因为这里有你们这群有情有义的好姐妹。"
"那大姐什么意思?赶人走啊?"华霜蝶就好人多热闹,佯怒着质问初梦道。
初梦垂首道:"不瞒华姐姐,林公子实是逃婚出来的……有些事,奴婢不便深讲。"
闻言,华霜蝶吐吐舌头道:"原来他们不是一对,啊呀,我怎么……我怎么……"
顾蓓翌一旁窃笑不己,举掌示意她自掴耳光。
华霜蝶正窘间,见树临风正向这边走来,上前拉住牵至顾蓓翌身旁道:"二姐,这回我没看错吧?"
华霜蝶闪得早,又哪能逃过轻功超绝的顾蓓翌,一把抓住,刮了两下高高尖尖的鼻梁。
树临风果真是玉树临风,其貌堪称武林第一帅,风度亦是优雅至极,对于华霜蝶的胡闹,只一轻笑,令人无限神迷。
如此俊雅之才,不禁令人想到同样俏美无双的谢婉奕。这其中,自然少不得鬼心思多多的华霜蝶,她正寻思,要是树临风配谢婉奕,那才真当是世间无双的金童玉女。
又一转念,自己凭什么以貌取人?论脾性,二姐远胜七妹;论才德,二姐轻功、易容、医术皆在七妹之上;况且,树临风和顾蓓翌皆是寻常百姓,若是娶了七妹这个金玉之体的蛮公主,那还不得天天受气?想到这么个大帅哥被折磨成大花脸的样子,华霜蝶忍不住哈哈大笑。如此想来,情缘由天定,不在贫与贱。或许,树临风和顾蓓翌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女才郎貌!
谢婉奕见华霜蝶看着自己傻笑,问道:"五姐,你笑什么?"
华霜蝶口无遮拦地道:"我要是个男人,也不敢娶你。"
谢婉奕即刻反讥道:"怕我力气大吗?"
这回真是野郡主遇上了蛮公主,谢婉奕虽年方十二,心计并不输于华霜蝶。华霜蝶要算是个没心没肺的,谢婉奕则是个牙尖嘴利的。
二人你一句、我一句的,这七绝花就数她二人最无忧无恼。谢婉奕本自隐隐有一份孤绝清高之态,遭华霜蝶这快嘴三娘子一挑拨,童性大发。
"七妹,没想到我们这么合得来。"华霜蝶击掌欢欣道。
"好啊"谢婉奕绽开少有的笑颜道:"等我长大了,娶你做我的娘子。"
"你是娘子"华霜蝶急道:"我力气大,我来当家。"
谢婉奕驳道:"你力气大,所以你干活、我当家嘛,智体分工很合情合理的。"
华霜蝶不及谢婉奕博才多学,争不过就搂紧她道:"我抱到你喊疼。"
谢婉奕还以手指道:"我点到你喊痒",华霜蝶大笑失态……
深忧只有辛爱辰。柏冰寒拍拍爱妹的肩膀,递过去一袋水。
辛爱辰浅润冰唇,遥望南方。
柏冰寒道:"瞒不过姐姐,小馨,你不赤足踏雪的时候,就是你忧伤的时候。"

一百

一道霞光普射武盟山,几只不知寒的雀儿盘旋云霭中。
“看那边,看那边!”华霜蝶欢欣雷动地喊着谢婉奕,沿着她手指的方向,一朵轻云悠悠在天边。
“好像一匹马!”华霜蝶惊叹着大自然的奇境。
“头不像。”谢婉奕带着惋惜道:“马的头上怎么会有一根独角?”
辛爱辰道:“那一定是角吗?也许,是马儿衔的一朵花、一根草。”
谢婉奕凝神再望,欣然向辛爱辰表示谢意。
“哇、哇、哇,我中了帝魔流光剑!”华霜蝶又翻出新花样,鬼乎鬼乎地叫道。
随着旭日东升,道道霞光如剑,射入每一个人的心窝。
暖暖的、令人倦懒又似羽化的清晨。雀儿的叫声更欢了,在一个个神奇的光圈中穿梭、追逐。
“有种想从这里跳下去的冲动!”游紫蝶立在崖边道。
顾蓓翌即刻纠正她道:“不该是跳下去,而是从这里飞起来。”
游紫蝶以含笑的美眸看了一眼顾蓓翌,轻笑道:“二姐看到对崖那棵老松了吗?”
顾蓓翌大愕,农利雯急叫道:“三妹,这里可是万丈悬崖,摔下去连个影都没有。”
杨朝夕行至游紫蝶身侧,看定那棵老松。
顾蓓翌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,也随之站到游紫蝶身旁。
华霜蝶大声嚷嚷道:“怕什么,死也要玩下去,谁让她是我姐姐。”
谢婉奕从来便不是肯服输的人,杨、顾、华三人己然置生死于度外,她又岂能腿软?
辛爱辰牵过农利雯的手道:“大姐……”
农利雯即刻举手止道:“别说了,人生莫过百年,谁不为意义二字而活?什么是有意义?什么是无意义?今日与六位小妹一起观看日出,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,这就是生命的意义。此前我尚在思考有没有必要去做,现在我明白了,不去做,丧失的不只是勇气,还有袒诚。”
七女排立山巅,尽皆看定那棵云罩雾绕的万年老松。
跳下去,还是飞起来?武功有高低,勇气无高低。
有,或者没有,就像生或者死。选择是一种恩赐、一种权力,也是一次赌搏、一次永远没有下一次的结局。
谁能做到不问结局,以一颗无悔的心彼此相拥?只有她们,七绝花,七个菁菁年华的美妙少女。只有她们,无惧地把生命如游戏般戏玩,不问意义,也不管将来,只要现在!只要这一天!
游紫蝶缓缓举起纤指,摘去面上的轻纱……
在此之前,包括华霜蝶在内,没有人见过游紫蝶真正的面容。在此之后,谁也忘不掉。
这一刻,所有的人都敢作出肯定,传咏百年的武林第一美人柳青梅如果有个亲姐妹,那该就是游紫蝶。若能刮去她娇容上轻染的一层冰霜,她将比谢婉奕更具有女性的魅力。只那一层透着浅忧的冰霜,凝而不去。
“妹妹真像是画的一样。”顾蓓翌不禁由衷而叹。
华霜蝶激动地抱着游紫蝶,仰首道:“紫蝶姐姐,你可千万别见人,我怕抢不过别人。”
游紫蝶轻抚一下华霜蝶,松开她的双臂,将手中的面纱气凝成针飞射出去,钉在那棵万年老松上道:“看谁先取到面纱。”
六道身影义无反顾地飞落崖头……
此时,旭日尽出,映影着六色的衣衫,格外地美丽。
最后的一抹紫光,比谁都晚,比谁都疾。

论轻功,自数顾蓓翌第一。铃儿神裳系天极皇陵陵主白帝城融情淬血所制,坚韧可卸万钧之力,轻柔有如蝴蝶双翅,堪称天下第一奇宝。加之“蝶飞晴空术”神奇莫比,似可踏云登天。
如果,顾蓓翌的眼中只有那方面纱的话,没有人能比她更有资格夺得。
她还要托住急剧下沉的华霜蝶,这个蛮力郡主简直就是个肉坨子,胳膊腿儿养得圆滚滚的。要是摔到谷底,也就一摊饼了。
这一滞不要紧,四条身影己越首而过。
当前一袭白衣,不是辛爱辰又是谁。但见她运起“冰雪化魔”,飞雪四起,聚在她那纤纤玉足之下。轻轻几踩,雪团疾射向谷底,人却借此飚升。言之勇夺,更赖智取,正所谓善假于物者,为上智者。
如若不是谢婉奕发出的痛叫,辛爱辰断不会停止踏雪而过的妙招。
一个雪团在谢婉奕的肩头爆开,点点的雪片溅得她花容惨淡。
谢婉奕那时有时无的“惊艳魔指”在此自是派不上大用场,但论内力的精纯雄厚,七绝花中无出其右。从崖边跃起时,她就凭着一口爆然开炸的内劲冲射出去。就一口气,这口气要是断了还没有到达万年老松,她就必定落败,甚至……
还好,一条飞来的蔓藤缠定了她的身子。荡回崖壁的谢婉奕多少还带着宁死不弃之情,但总算是以笑容感谢施救之人。
农利雯以蔓藤救得谢婉奕之际,亦超越了一时收招发愣的辛爱辰。
苗人在心法、内功方面远不及中原人,只得避走蹊径,除去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蛊术,五行借力亦研究颇深。农利雯所使“未央五行术”,更是此中神传己久的上乘法术。但见农利雯飞身出崖后,那崖下垂挂的一根蔓藤亦随之而动,在空中颤如游蛇,借此奇术,农利雯只消再一荡,便可踏足那棵万年老松。
但农利雯要是荡出去,必定先撞飞一个人——杨朝夕。
杨朝夕要轻功没轻功,要内功没内功,要法术没法术,真不清楚她怎么就抢到先了。
这就是杨朝夕,江南小月塘年方十六的大总管,中原七绝花殿人称“小月青梅”的六妹杨朝夕。
这一切都在一双眼睛中!
——亲见杨朝夕扯着铃儿神裳,被一股强劲的内力带起,爬着纷飞的雪团而上,最后借农利雯甩开的蔓藤弹了出去……
农利雯自然不须荡出去了,杨朝夕己伸出细细的指尖,捏向那方面纱。
突然,一道紫光飞速闪现,划空而来。
云窝尚见洞在,游紫蝶己至杨朝夕之上,双脚一沉,重重踩落在翠衣之背……
“三妹……六妹……!”农利雯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,惊得魂飞魄散。
万年苍松之上,农利雯甩手四根蔓藤射向深谷。辛爱辰一个翻身,也落上枝头。顾蓓翌、华霜蝶则借着蔓藤爬了上来。
辛爱辰颤栗着伸指去取那方面纱,忽来一阵怪异的山风,将面纱吹落而下。
悠悠空荡的两根蔓藤,缓缓自农利雯的手中松脱……
“为什么——为什么——?”对崖传来谢婉奕撕心裂肺的呼喊,一声声在空谷中回荡,如歌如泣,令人闻之泪下。

放下锄头,海孤帆接过姜大嫂端来的茶水,一饮而下。
“阿苏回来,也不多陪陪他,你这当爹的真不像话。”姜大嫂轻责道。
海孤帆扶着锄头,深远的目光漾向青山之外道:“人人都说春天好,春天不好,我这梅花得映着雪看,才最好看。”
姜大嫂身将茶水收起,边道:“梅呀梅呀,遇上你这个倒霉老头,霉不离口,日子真没法过。老实说,不是斐然那孩子嘴甜,我才懒得来服侍你这个不成器的老瘪三了。”
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海孤帆回首道。
姜大嫂掸了掸围裙,立起身来道:“怎么啦,叫你老瘪三算是好听的了。”
“没什么,没什么”海孤帆搓一搓掌心,落下一颗泥丸,笑道:“叫得好,就这味儿最有感情。”
姜大嫂倒也嘴厉,即道:“你还懂感情?你要真懂,就把斐然找回来……”
海孤帆呵呵一笑道:“感情……丢了的感情还能再找回来吗?”
姜大嫂不再管老头子疯疯癫癫地说鬼话,端起木桶就走,留下话道:“我去阿云那里,今天还没翻身了。”
海孤帆点头谢过。
一道余晖烘红了老脸,海孤帆借着最后的暖,寂坐在山石上。
半晌,海孤帆自怀中取出一只荷包。做工极为精细,包面的一龙一凤栩栩如生。干皱的手指颤颤着拆去系包的红绳,一对玉佩浮现眼前,老泪滴打其上,碧清盈翠。
或许太过用情,当身影借着月光横到脚边,海孤帆才惊觉抬首。
身影黑色,衣着黑色,与夜俱黑的一对鬼眼正盯住海孤帆手中的玉佩。
“你来找人?”海孤帆对黑衣人问道,边将玉佩收入荷包,纳入怀中。
黑衣人道:“青梅山有个人会使一刀三十六,他叫谢玄神;小香楼有个人很会绣龙凤荷包,她叫婉茹虹。”
黑衣人一腔瓷声童音,在寂夜中越发地令人惊悚,如遇鬼婴妖童一般。
海孤帆久历风尘,须臾便平息如初,淡淡地道:“年轻人都爱听传说。”
黑衣人瓷声道:“希望你能让我的传说,有个美好的结局。”
海孤帆捂紧怀中的荷包,沉思片刻道:“美好的传说,不一定有完美的结局。”
黑衣人缓缓摇首道:“你听错了,我要的是美好的结局,不是完美的结局。”
黑衣人“卟嗵”一声跪在海孤帆的身前。
海孤帆伸出手,轻轻抚摩那张丑陋不堪的脸,一遍又一遍。
月光格外地清亮,一坡青草在微风中散发清香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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