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欠你一声爸爸 文／东里堡 （我的灵，时时脱离我的躯壳，飘飘荡荡，升到高空，总差那么一点，就到得天堂。我飘在高处，看着我的、以及数不尽的各色各样的皮囊，里面充满血肉污秽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支配着，在地面行色匆匆，漫无目标，奔波劳碌，蝇营狗苟。谁都无法摆脱。） 那年，他师范毕业，到一所乡镇中学教书。去报到的日子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那年的八月二十八日。那天，还有许许多多的日子，永远不会忘记。 第一次发薪水，是在六天之后，九月三日。八、九两个月一起发，每月一百二十六块八，总共二百五十三块六，那是他以及他家曾经以来所拥有的最大的一笔钱。回到家，他一分不留，全部交给母亲。记忆犹新——因为激动，母亲双手微微颤抖，不住地抚摸着摩挲着那厚厚的一沓钱，双眼就噙满泪水，脸上却尽是满足与欢喜，多年的付出总算有了收获。那天，那一刻，同样铭记于心。 他没有父亲，还在襁褓中时，父亲在一起事故中去世，他头脑中没有留下丝毫关于父亲的记忆。他与母亲相依为命。母亲拼命劳作，挣钱供他上学。那个时候学杂费也不贵，初三，一学期才十块钱，高中也也不过一百多，但是，加上吃穿用，对于一个种地为生的女人来说，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。那时候，一个手艺好的木工瓦工大师傅一天也才挣一块多钱。直到上了师范，母亲的负担才稍稍减轻，那时，师范是免费的。他甚至一个学期没用过一分零花钱，在他看来，每一分钱，都是母亲的血汗，乱花一分，都对不住母亲。这个世上，谁都可以对不住，唯一不能悖愿的，就是母亲。当然，以他忠厚善良本性，永远不会对不起任何人。 时光如梭，三年转瞬即过。 热心人帮他介绍对象。女孩都很现实，一看到他家的房屋，一声不吭，扭头就走了。他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差的，丁头府儿，两间，土坯为墙，茅草盖顶，四壁漏风，摇摇欲坠。 又过了两年，一个勤劳朴实姑娘走进了他的生活。相亲地点，是在媒人家，她没有看房子，只看了他的人，就答应了这门亲事。经过一年的相处，他们结婚了。把新娘迎进草屋的那一刻，他暗下决心，要疼爱这个女人一生一世，不让她受一点委屈，受一点苦。 婚后，他努力践行着他的决心，对她百般地呵护疼爱。小两口恩恩爱爱。 苦还是受了不少，同甘共苦，省吃俭用，两年后，他们的草屋变成了三间瓦房。 那年，他们的女儿降临这个世界，清贫的日子陡增许多欢乐与色彩。 只要得着空闲，他就抱着女儿，脸颊贴着女儿的脸蛋，亲亲女儿，让女儿的小手揪自己的头发，揪自己的耳朵，抠自己的嘴鼻。他尝试着教女儿唱儿歌。 慢慢的，他发现有点不对劲。女儿周两周岁了，除了哭，还从没出过声，而比她小几个月的孩子早就会张开双臂，摇摆着小手，喊爸爸妈妈要抱抱了。从来没有机会喊过一声爸爸的他，多希望女儿能喊自己一声爸爸呀。在他的潜意识里，父亲是参天大树，是巍峨高山，是坚强依靠，是家的支柱。曾经，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父亲，能让自己在受到欺负，受了委屈后，回到家里，叫一声爸爸。如今，他做了爸爸，女儿的一声爸爸，定会让他无比开心，让他体会到做父亲的那份伟岸、自豪、责任！女儿的一声爸爸，可以让他赴汤蹈火，在所不惜！ 从此，他带着女儿辗转于各大医院。三个月，就花掉了所有的积蓄。智能发育落后、脑性瘫痪、听力障碍、婴儿孤独症、中枢神经系统受损功能失调……不同医院，各种说法，让他的心不住往下沉。 能借的亲朋好友，都借遍了，举债无数，女儿病情却不见好转，依旧不能出声，不会说话。 那年，修铁路要集资；那年，建高速要认购资本金；那年，扶贫解困要捐款；那年，甚至连城里栽树，也要乡下的他捐钱；那年，……他，一个月工资才七百多。 工资太低，入不敷出，他想辞职下海经商。母亲不说话，就流着泪，怎么也不肯答应，好不容易，十年寒窗修成正果，跳出农门，脱离苦海，吃上皇粮。 不能忤逆了母亲。 东挪西借三千元，凑上家里仅有的一千多，买了一辆“大幸福”，家距离县城近，起早带晚，或者星期天，到车站附近转悠，兜客送客。开始，根本就招揽不到生意，甚至还受到摩的哥们的故意刁难欺负，他们有同行公议，不买烟请酒孝敬，递投名状入伙，就想分一杯羹，哪有那好事。还好，摩的哥儿们了解他的境遇后，非常同情，不再为难他，有不及做的生意，都让给他。有时候一个早晚，竟然能挣五六十元，一个星期天，一百多，总算暂解了燃眉之急。人累，常深夜十二点回，值！ 那个冬夜，刚下过一场雨，接着又下起了雪，雪越下越大。呼啸的寒风，卷着雪花，从颈部直往头盔里钻，漏风处针刺一样痛。所有的客班都到站，那天收获不少，赶紧回家。 屋内，无比温暖。妻子半躺在被窝里，左臂拥着女儿，女儿早已睡着，右手捧着一本书，她在看书，看着书，等着他回来。电饭煲里水已经快沸了，水饺放在一旁，就等他回来下锅。 早上就约定，她包好肉饺子，等他夜里回来煮饺子吃。此刻，已近十二点，他又冷又饿。突然，他眼前浮现出妻子娇美的身影，妻子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，向他走过来，他齿龈间不由得一酸。只要转过前面那个弯，就是直奔家的路。 她看看表，十二点，起来把电饭煲调成蒸饭，水很快就沸腾起来，饺子下到锅里，碗里放好佐料。她特意备了大蒜，切成细碎的蒜花，只等饺子盛在碗里，撒些许漂在上面，蒜花那清香的味道就会弥散开来。他最喜欢这味道，就等着他回来了，他总在这个时候回来。 依然是雨夹杂着雪，气温陡降，路面积水处已积冰。转弯处，摩托灯光映照下，路面似一面银镜，车子就轻轻地滑出去，他的身子也轻盈地飞起来。他的灵“嗖”的一声，和身体分开来，飘到到了空中，越升越高……灵竭力挣扎着，想要回来，回到地面，回到躺在道边的那个破裂的身体里。因为，要照料孤苦无依的母亲，要挣钱治疗还不会喊爸爸的女儿，要听女儿叫一声爸爸，要疼爱柔弱善良的她。他答应过她，要疼她一生一世，不让她受苦，更不能让她孤独。 她带着女儿赶到医院，来到他的床前，他的身体早已冰冷，她立刻就晕了过去，饺子撒了一地。醒来的时候，她已哭不出声。她抱过女儿，抱到他面前，撕心裂肺的喊着：“叫一声爸爸，快叫一声爸爸啊！”尽管她知道，女儿依旧不会叫爸爸。 病房里所有人，包括医生护士，都忍不住，潸然泪下。 女儿小脸冻得红彤彤的，纯净明澈的大眼睛透着可爱聪慧机灵，听着妈妈的哭喊，看着周围的人，孩子一脸茫然。女儿看到躺着的他，咧开小嘴笑了，趴在他头侧，小手拍拍他的嘴巴，揪揪他的头发、耳朵，抠抠他的嘴、鼻，然后用小脸贴着他的脸颊，做着他俩常做的游戏，嘴里发出声来： “不…不…包…包…”，慢慢地，两个字就连起来了，“不不…抱抱…抱抱…不不…” 声音稚嫩，虽然吐字不准，可就是傻瓜也听得出，孩子是在喊“爸爸”！ 她愣住了，突然发疯似的，抓着他的双肩，拼命摇动着他冰凉僵硬的躯体：“你听啊，女儿喊你爸爸了，女儿喊你爸爸了，你听啊……”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，唯有他，那个该听到的人没有听到，他永远不会听到。所有人都在哭泣。 三个女人一个家。 她没有再嫁，要替他照料妈妈，为他抚养女儿。虽然他离开时，没有留下一句话，但她听到他的灵，时常叮嘱她。 女儿和他一样，脑海里关于父亲的印象，早已被岁月删除得干干净净，他们都太年幼。 生活不再如他当初那般艰难。从小学到高中，女儿的一切费用，学校全部免除。镇、村每年都给他家一定的生活补助，衣食无忧。 女儿成绩一直优秀，去年以高分考取名牌大学，什么毛病都没有，只不过是说话比一般孩子迟了些时日而已。 可怜了他，心太切，就为了那一声爸爸。 今年清明节，她第一次带着女儿，来到他的坟前祭拜。女儿已经长大，她要把对他的深切怀念，复制粘贴给女儿，让女儿真真切切地叫他一声爸爸，她知道他天堂有知。 听她讲完关于他的事，关于父亲的事，女儿长跪不起。女儿没有哭，没有流泪，她和他父亲一样的隐忍坚强。她们都没有眼泪，因为见闻或经历太多的苦难与不幸，所以她们唯有选择坚强！ 女儿语调平静，饱含深情地说：“爸爸，我欠你一声爸爸，永远欠你一声爸爸！” （我的灵在一旁，早已泣不成声，我应当比她们更坚强。我的灵悄悄地溜回到我的躯壳。） |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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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5-30 17:56: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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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5-30 18:06:3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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