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哥

山姆怀斯

三哥是我游戏里的一个兄弟。和我的很多兄弟一样，他是个很普通很低调很平和的人。也是个典型的河南人，够义气。所谓的义气不是有事就跳起来，打架往前冲——在需要的时候会给你不怎么起眼的，但是很感动你的安慰。比如说H，老闹孩子脾气，基本上过一段时间就故意吵架离帮一次。这种情况我们习惯了对他基本不闻不问的，只有三哥每次还是打电话问他为什么，开解他劝他。
        九月的某一个星期三——我执意的忘掉那个日期，但是我还是能记得那是个星期三。他同事牙膏上线找我，说三哥家里出事了。昨天夜里，家里被入室抢劫，当时他出差人在外地，结果嫂子和两个孩子全出事了。我形容不出来当时的感觉，没多少伤心生气，只是感觉没意识，不可思议。因为牙膏和三哥都是酒厂的，老是喝多了再上来和我们聊天，我怀疑是不是他在开玩笑。
        “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”，牙膏说。“消息还没确定，你现在不要告诉别人，等我确定一下再找你商量。”
        在游戏里呆呆的晃了一个小时，忍不住冲了出去。找了间小饭馆，灌了几瓶啤酒，出来的时候，夜已经很深了。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，到网吧开了通宵，打开游戏，发现小T还在。小T也是郑州的玩家，和三哥牙膏之间的关系很好。我告诉她大概情况，让她打个电话试一下。五分钟之后她回答我，电话接通了，是真的。
        从这句话开始，以后的大概一个星期内，我自己的感觉，都很难形容。马上把还在线的召集起来商量，然后是电话联系。很多人半夜里醒了哭了沉默，结果是，我决定去郑州。
        “有谁能跟我一起去的？”
        “我们去能做什么？说不定还给他添乱。”
        “我不知道我们去能做什么。但是起码能告诉他，我们和他在一起。”
        星期四请了周五的假，撑着上完一天的班，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下，坐上了开往郑州的火车。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，十七个小时的上卧，看了十七个小时的天花板。忽然想起和一个去过郑州的同学打听火车班次的时候，简单说了些情况。然后她说你还真这么不远千里的就去了。我的回答是，如果我出事了，他也会这么对我。
        周五早上六点，郑州火车站。小T来接我。几个电话之后我们打的到某宾馆。才知道家里已经被警方封锁了，只能住在宾馆，牙膏一直陪着他。敲门的那一刻很怕，不知道怎么面对，而真正面对上的时候，感觉自己后悔了，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，不应该来。我从来没听过一个男人那么喘息着，就像身上太重太重，放不下也背不动。不能躺着，不能站着，只能坐着。简单的介绍以后，就开始一直和我说事情的经过。脑袋里蹦出来一个人的影子，祥林嫂。忽然就那么心痛，我不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人问过他这些问题，他又回答过多少次。
        敷衍了一下，去开了个房间，安顿下来。然后和牙膏私聊了几句，了解下情况。牙膏说有什么好了解的，呆了呗。最近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，只喝了点水。只能和他聊聊帮里的事，其他的什么也不敢说。我苦笑了一下，说真应该等H一起过来，起码他年纪比我大点——我们本来是四个人说来的，但是深圳的一位工作太忙，假批不下来；贵州的那个年龄太小，家里人不放心。最后过来的只有我和H。
        整理下情绪，回去陪他坐下。总得说点什么，于是努力的笑了笑：我长得像猪么？
        不像。他也笑了一笑。你像山猪。
        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。然后是一起聊帮派里的事，聊我们认识的三年。聊宋河酒，好朋友，聊每一个能想起来的曾经的对手，谈谈那些我们能记得的朋友。然后H来了，郑州本地的几个玩家也陆续过来了。大家好象都在回避，都在聊帮派，所以那一天的感觉是，大家把一些事情忘掉了，只是一次聚会——当然我们都知道，根本不是如此。
        晚上人散了，牙膏出差了，留下来的只有三哥，H，我和小T。我和H商量着把三哥灌醉，让他好好睡一觉。但是吃饭的时候，好象他已经知道我们的意图。他的几个亲戚陪我们喝，而他只是吃了点饭菜。但是我已经很欣慰了。中午的时候他根本没动过筷子，最后还是我拿个馍跟他说，三哥，我敬你个馍成不？于是他就拿块馍忍着眼泪拼命的咬。
        那天H和我都喝多了，晕晕乎乎的说着话。H说，长这么大我没怎么哭过，前段时间爷爷去了我忍着一滴泪没掉，但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，我哭了，那么多次你那样关心我安慰我……我说我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，完全呆掉了。就像一个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的剧情，忽然发生在你的身边。帮里人昨天问我过来做什么，我不知道能做什么。今年三四月的时候一个网友也是家里出事，本来想去看他的，最后没有去成，我到现在还在内疚。我不想再内疚一次。对于你我这种人来说，可能朋友是种职业，朋友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他身边，就是一种失职。然后我们就都哭了。我们手握着手，晚风吹来，感觉不到凉也感觉不到暖。
        宾馆里睡了一觉，早上醒来的时候三哥已在门外。公安局那边有事，要过去一下。我问昨天睡的好么？脸色黯了一下，没有回答。这样不是办法。走了之后和H商量，找点事给他做吧。第二天，我们打了一天扑克。
        第三天怎么都不可能再玩起来了。尸检结束，公安局通知遗体可以火化了。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亡，先是太平间，然后是……当一大两小三个担架抬出来的时候，三哥对着灵车嚎了一声，没有泪，更像一种宣泄，很嘶哑很嘶哑。他的泪早已流干，我的眼泪不可能忍得住。想起他以前和我说，股票不能放太多钱，因为两个孩子马上要上小学了。想起小T对我说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，他的女儿总是打电话来，天真的让他不要多喝酒……
        回来以后三哥轻松多了，但是我也要回扬州了。一起吃晚饭，和我说四位老人还不知道情况，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说。然后对我和H说谢谢，我说三哥，客气话就不用说了。然后我们都无言。
        送我去车站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，有点冷，仿佛就是天意一样。我快上车的时候三哥突然说拥抱一下，我紧紧的抱着他，感觉他的身体在颤抖。有时间去扬州散心。到时候我把恰恰和海蓝都叫上，他们离我那不远的。没有什么人能为你做什么，我们过来只希望你知道有很多人和你站在一起。一切处理完之后找些事给自己做，正常去上班。相信慢慢会好起来的，嫂子和孩子在看着呢。记得，把一切交给时间。
        松开的时候，车到了。他忽然说再拥抱一下。这一次感觉他轻松了很多。于是挥手。然后又是十七个小时的火车。
        第二天下午我上线的时候得到消息，两个嫌疑人被抓住了。二十岁左右，第一次作案。
        “感觉怎么样？”
        “我们的任务完成了。”我忽然听到自己在喘息着，就像那天我敲门的时候听到三哥喘息一样。“其他的，一切交给时间。”

        其实，时间是真的可以过得很快的。一晃两个月过去，中间他上过几次游戏，一起聊着点根本不关心的话题。直到有一天，我问起他什么时候来扬州的时候，他回答年前太忙过不来了。
        “但是年后我一定会过去的，带着‘她’过去。”
        当时没反应过来。“她”是谁？小T？如果是小T，他不会说的这么郑重。
        “同事介绍的，还没有见面。不过看照片觉得很好”，他继续说：“明年三月的时候我们过去，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。”
        一错愕之后，放松起来。虽然不可能完全放松，我知道，还有很长的路，还有太多变数，他的心情可能随时反复。但是无论怎么样，这一刻，真的很开心。此生无憾的那种开心。感觉老天对我们真的很公平的，一个人的痛苦，那么多人分担了就显得不那么痛苦；但是一个人的开心，分享了大家却全都更加开心。忽然想起那天以后一段时间内的帮派宗旨。天保佑你，离开的到西方去，活下来的永远平安幸福。兄弟还有二百四十九颗心和你在一起，虽然我们不知道怎么才能温暖你。是的，我们真的在一起。
   
        “恩，冬天扬州本来就没什么好玩的。春天来最好。”

[ 本帖最后由 山姆怀斯 于 2008-12-16 19:20 编辑 ]

山姆怀斯

写出来放松一下。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憋着很难受。还不敢和别人说，也不敢写出来。怕他看到。。。

伊酷

不是有这一说----说出来心里会好些的.

山姆怀斯

我也希望论坛里最近受伤的朋友能收拾好心情，把一切交给时间

水上跳舞的天鹅

就是，有些事说不出口，就写吧，用笔来倾诉是一种很好的方式。

月塘诗侣

小林子有很多需要痛哭的故事，我又何尝不是？你明白的！

山姆怀斯

我说了，你让我内疚一次了，我不想再内疚第二次。不想说，何必说，只希望大家都快快乐乐

月塘诗侣

诗者和刺客都是一种残忍的职业
如果真的想解脱就不必向谁诉说

紫水晶

我想有些东西只有真正的受过伤的人才能体会出来，那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很痛，很痛，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形容我看过之后的感觉，只能说，时间能治疗一切的伤害。憋在心里也是伤，说出来，心里舒服一点，人也会好一点。
    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伤害会慢慢淡去，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，留下的是对生活，对未来的努力和希望。

Baby-face

小林子。。。
把一切都交给时间。。。
说出来，心里就舒服多了，开导了别人，也放松了自己。

浮生一闲

这种文字，很美。但情感最美。

浮生一闲

建议加精。强烈建议。温柔谁主管？

浮生一闲

噢。花眼了，加了。人看样子不能激动

山姆怀斯

这件事以后，发现自己身边原来有这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。如果幸福只活在记忆里，那样我们可能都不会快乐。不要让身边的幸福成为下一个不快乐的记忆。

浮生一闲

找得我要死。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