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月塘前传（上官玲珑篇）》

月塘诗侣

一、侠名

上官下民睁开眼，天尚未亮透，隐隐传来夜虫的稀鸣声。
“不再睡会儿？早着了。”夜色呢喃。
上官下民微微一笑，将她的螓首揽入怀中。
夜色亦不语，将娇美的面庞紧紧贴住他的胸口，试图竭力珍藏起短暂的体温。
“今天是个好日子。”上官下民束紧长袍，走出屋去。
夜色长息一声，突又猛然跳将起来，锦被滑落榻下。美妙的胴体剧颤不止，瑟瑟如秋风中落叶。
“我什么都不要，你出去，出去！”夜色声色凄厉。
来人不恼不怒，弯腰捡起一片撕碎的银票，微微一笑道：“没有床，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“贱人，还轮不到你数落老娘！给我出去。”夜色发力咆哮。
来人放下包袱，拍了拍道：“要不要是你的事，至于留不留，我作主。”
屋门“啪”一声合上，夜色颓坐在床边。
半响，方启唇一笑，恰是第一抹阳光射落红唇之际，艳艳如血。

“刚才过去那人倒底是不是堡主？”酒鬼再次追问。
更夫收了棒子，拍拍他的肩膀道：“这酒不咋的，不把你烧迷糊了，算不得什么好酒。”
酒鬼哈哈一笑。
“他不该来这种地方，尤其是今天，就更不该来。”更夫轻声道：“风花实在对老人家照料不周。”
酒鬼收起笑容，仰脖又闷一口烈酒，啧啧两下道：“夜里干夜里的活儿，就和白天干白天的活儿一样，有什么该不该？难不成要他夜里干白天的活？”
更夫也哈哈一笑。
“夫人死了几年了？”酒鬼突然问道。
更夫没有回答他，天亮他就走，准点得鬼都拦不住。

“你问我现在忙什么？我忙着数太阳啊。”上官下民呵呵一笑，满屋的人都笑了。什么人都得笑，不笑的人，或许永远就笑不出来了。
上官下民笑声很大，这屋梁上有没有窝着燕子什么的，只要他来，马上就能搞清有几只。
笑声大，收声更快。通透的手下都明白得很，他一捧起茶杯，你就得收声，免得扰了堡主的清净。
“咯咯，太阳还要数吗？天上不就一个太阳吗。”玲珑笑得前仰后翻。
屋里只剩下的玲珑的笑声，笑声玲珑。
她可以放声笑下去，甚至可以突然哭起来，因为她是玲珑——上官玲珑。
其实她笑得并不突然，但要是上官下民不陪她笑，她就肯定会“突然”。
上官下民只有笑，哪怕茶水呛到衣襟上，为了他这个疯疯颠颠的怪丫头，他必须笑。

上官大人一棍子差点没砸到上官下民的脑袋上。
“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，把上官家族祖祖辈辈的脸都丢尽了！”
上官下民挪了挪僵直的身子，拣起棍子道：“爹，我有什么错？我喜欢晴容，晴容也喜欢我……”
“不要再提那个女人！”上官大人断声喝道：“不守妇道的东西。这事儿……就这样算了，老夫也该衣锦还乡了，罢了、罢了……”
半截棍子插入石砖中，上官下民摇身而起，喃喃自语道：“你说罢了就罢了？除非天下没有我上官侠名这个人。”
三日后，六王爷的儿子死在家中。一根木棍贯脑而过，浆血一地。
“看来，罢他老子的官……太轻了！太轻了！”六王爷对手下重声叹道。
“或许把晴容送到妓院去，才是他的痛处。”
六王爷微微颔首道：“倒要看看他能挺多久，看他如何忍受心爱的女人天天被人玩弄。”
十余年弹指一瞬，六王爷临终前犹问：“真的没有回来？”
手下伏首道：“真的没有。”
六王爷大笑两声“怕死、怕死”，去了。

“一天一个，爹己经送走上千上万个太阳了，数都数不过来。”上官下民为玲珑斟上茶。
上官玲珑细心擦拭去他胸前的茶叶末，抬首道：“大哥怎么还不回来？”
“堡主，大公子遣人传话，再过三个时辰即可回到青龙堡。”
上官下民点点头，扫视屋内一番道：“都精神点，不要丢了青龙堡的颜面。”
“就算躺着，恐怕也没人敢说咱家大公子不够威武的。他山水仙阁名声虽大，论实力……”
不等手下说完，上官下民举手止住道：“再大再红的太阳，到了该落山的时候，谁也拉不回来。”
“可……”那人犹待争辩，上官下民再次止言道：“你的意思我明白。老夫当初改名，也算是见得真谛。侠名不侠名，不过争一口闲气，倒不如做我这下民，也开出这一片天地。”
“不，堡主，我的意思是指风花公子……”
上官下民重叹一声，手下即刻自断其语。
半响，上官下民点点头道：“怎么说我现在就忙着数太阳？好就好在风花他不枉我苦心栽培，如今在江南一隅也小有名气。在内，更是做得面面俱到。自从他娘去世之后，这个家……整个青龙堡，都靠他和各位兄弟一手打拼出来的。我了，老了，不服不行。人这一老啊，胆就变得特小，上也怕、下也怕，过不两天，我又得改名成上恐下怕了。”
“唉呀，唉呀……”玲珑一旁叫开了：“今天是什么日子，怎么不是老，就是落的？”
上官下民笑着拉过玲珑道：“丫头说得对，今天是个好日子，我怎么尽往不快活的地方想。雪月准备得怎么样了？”
“我去看看二姐。”玲珑说完就走，蹦蹦跳跳，衣铃叮当。

二、风花

——上官风花，青龙堡堡主上官下民长子，二十三，未婚。
帘后人道：“就这些。”
年青人起身就走。
“解下山水剑。”帘后人淡淡道。
年青人手一紧，山水剑握得更牢实，铿锵有力地问道：“你不相信我？”
“我没有这个意思。”帘后人道。
“你有。”年青人剑身一抹道：“该告诉我的，你都没有说。”
帘后人一阵沉默后，续道：“仙阁只是紫云飞三大分舵之一罢了，我还做不了这个主。”
年青人手一甩，山水剑飞插入石柱，石末纷飞。
帘后人轻咳两声道：“谢谢！记住，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。”
年青人挺一挺胸，朗声道：“凡事最终得靠自己做主。”
年青人去后，帘微动，纤指如兰，颤颤。

——山水，山水仙阁副阁主，二十四，未婚。
“你说阁主叫山水仙？”上官风花向身边随从问道。
随从点首道：“大公子真不知道？”
上官风花摇摇头道：“山水仙阁乃江南名派，阁主却是世人未见，甚至性别都无人知晓。但是，山水仙能容收江南诸多好手，开辟出山水仙阁，岂能是无名之辈？我的意思……那山水何许人也？山水仙麾下不乏有文武双全的良将贤臣，难道都服他？”
“不服。”随从道：“山水仙开派八虎将，而今尚存三人。还有五人，恐怕过了奈何桥、喝了孟婆汤还在后悔。”
“爹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？”上官风花锁眉道。
“堡主的意思，属下不敢妄加猜度，请大公子恕罪。”
上官风花眉头锁得更深，一路疾风，一路飞花。

风一样的男子，花一般的年华。
多好，当年也是！
却也是当年，风波一起，花落人离。
“爹，你不懂我。”上官下民掸去袖口香灰，对着灵牌道：“你一世清名又如何？今天能有人给你上香，把你供着，才是你的福。”
一声锣响起。
就一声，似更声，却分明天亮着。
这时候谁会来打更？人听着，怕也当是误听。
上官下民却听到心里去了，仿佛那一下不是敲在锣上，而是在心窝上。
半响，上官下民才缓过神来，推开房门。
“堡主，取出来了，一共十八坛，香着了，没启封都能闻到。”
上官下民点点头道：“很好，一坛你留着，十七坛送到双英镇双英酒馆去，要快。”
“双英酒馆？”那人疑道：“这不是二小姐用来……”
上官下民闭上双眼。
闭上眼睛的人，大多为了清静，这时候，别的人最好闭嘴。

上官下民上下打晾着眼前的年青人，连袜子上有几点泥都数清了。
“你回去吧！”上官下民淡淡道。
一语既出满堂惊。
“堡主，你……”青龙堡副堡主几乎从座上弹身而起，颤颤道：“这……堡主，属下真的不明白。”
上官下民死盯着山水问道：“你明白吗？”
山水摇了摇头。
上官下民容色一凛道：“据我所知，山水仙阁几乎所有的硬仗，都是你暗中决定着最终的胜负，没有你的山水仙阁，简直连一块豆腐都不如。”稍作一顿，续道：“可是，你凭什么相信我会把女儿嫁给你？凭什么相信这不是一场谋杀？你的剑了？”
山水微微一笑道：“我赌。”
“赌我不敢杀你？”上官下民哈哈大笑道：“就算不杀你，山水仙总得来向我求个情吧？”
山水道：“阁主没有这个意思，在下也绝无轻视青龙堡之心。只不过，山水仙阁需要在紫云飞争一口气，一口活气。还有，青龙堡也需要有个更大的奔头。”

上官下民重重落座，半响向副堡主笑道：“我是真的老了，不但走不快，甚至快走不动了。”
副堡主即刻想起大公子，向山水问道：“我家风花公子前去接引山水公子你，他现在何处？”
“大公子……公子，你怎么啦……”一串撕心裂肺的呼声涌入堂中。
半个上官风花从箱子中滚出来，只有半个，下半身不知去了何处，魂却是己赴黄泉路。
山水带来的所有聘礼箱子全部被打开，也没找到那下半身。
“堡主，堡主……”副堡主一遍遍地呼唤，也唤不回上官下民的魂。
上官下民整个人己经垮了，比太阳落山还要急，松软软地靠在副堡主胸前。
“箱子是你带来的？”副堡主向山水喝问。
手拿各式兵刃的青龙堡弟子围拢过来，山水木然地自问道：“我该不该带剑来？”
“杀了他！为大公子报仇！杀了他……”
太阳落不落山，天都己经黑了。
天才不管，今天是不是个大喜的日子。

三、雪月

“爹——你怎么啦？爹……”上官玲珑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传遍整个青龙堡。
上官下民一遍又一遍地抚着手中的木制蝴蝶，神色迷离……
江南处处可留陶，柳也花耶一笔描。
蒿草萋萋藏水鸟，习风缕缕策南桥。
酣来沉梦清秋软，拂去浮尘月亮高。
不必承德抛媚眼，移舟渚畔钓琼瑶。
“江南真的有那么美？”
“风花，到了江南，就会有更多的蝴蝶，到时你都不知道最喜欢的是哪一只。”
上官风花举起手中的木制蝴蝶喊道：“娘亲给风花做的这只蝴蝶永远是最漂亮的，也是风花这辈子最喜欢的。”
船舱中传来一女声道：“这孩子和你一样，会哄别人开心。”
上官下民仰首大笑。
“爹，你哭了。”
上官下民忙擦去眼角的泪水，笑道：“爹这是高兴的。去，帮你娘去翻个身，快了！快了！”

“你看到风花了吗？他来给你翻身的……”上官下民突然眼中一亮，向推门而入的人问道。
上官雪月缓缓摘下凤冠。
冷寂的月光，透明的肌肤，莹出一种冰雪绝世的美。
“二姐……”上官玲珑只喊了一声，却找不出话来。
上官雪月款步移至上官下民身前，红唇微绽道：“风花来过了，现在出去玩了。”
上官下民点点头，叹口气道：“风花也不小了，怎么就知道玩，将来怎么得了？”
“有将来吗？”上官雪月冷冷道：“谁给谁的将来？你有什么资格决定风花的将来？……”
“二姐！”上官玲珑不禁喝断上官雪月的问话。
“回去！”上官雪月反对玲珑喝道：“他不会有事的。”
上官玲珑第一次见二姐露出如此凌厉的眼神，只敢小声嘀咕道：“二姐，你也节哀。”
上官雪月垂首看了一眼华丽的霞披道：“我没事，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。”
上官玲珑掩上房门，缓步离去。

“晴容，我真的老了，连孩子都看不住了。”上官下民热泪纵横道。
上官雪月依身坐下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，幽幽道：“你没有老，在床上，你仍然勇猛得像一头饿疯了的雄狮，就算牙咬断了也在所不惜。”
“晴容，你在骗我，你骗我，你一直都在骗我。”
“没有！”上官雪月缓缓起身行至窗前，推开窗户，让皎洁的月光洒满一室。
“今夜的月亮特别地美，姑娘们最好今天把自己嫁了，和心爱的人一起分享这美妙的夜晚。”
上官下民发出急促的呼吸，上官雪月回眸一笑道：“我就说你没老，相信我吧？”
“晴容，你比月亮更美一百倍、一千倍！”上官下民扑身而上。
上官雪月吟笑着避开，突然收声道：“可要是新娘不是你的，怎么办？”
上官下民发出一声浓重的沉吼。

“我以为你不会来。”上官玲珑为上官雪月斟上茶。
上官雪月一笑道：“很多事情，你只是在装糊涂，二姐不是不明白。”
“这一次谁也装不了糊涂，谁也装不下去。”
上官雪月点点头道：“我知道，娘是因为生你难产而死，你一直很内疚，也更能感触到爹的痛苦。现在，大哥他……爹很疼大哥。风花不仅是青龙堡的未来，更是爹一生的寄望。大哥这一去，整个青龙堡似乎都垮了，山水仙阁如何兼并我青龙堡是小，他们断不会留下我们上官家族的。紫云飞江南三舵明和暗斗，需要的只是棋子，而不是同样会下棋的人。”
上官玲珑锁眉道：“二姐觉得山水是杀害大哥的凶手？”
上官雪月昂首道：“为什么不这么认为？虽说起初我就觉得爹做得不对，他不该派大哥去接山水过来，风花对青龙堡而言举足轻重，倘若山水仙阁是有预谋的，这场婚事只是一场江湖争斗的骗局，那么，把风花推到刀山火海中的就是爹。”
“你这样说，爹会更伤心。”
上官雪月饮一口茶，掩袖道：“我会让爹忘了这一切的。”
说完立身而起又道：“青龙堡现在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，我看受伤的他倒底能藏到哪儿去？”

上官玲珑掩上门，将茶水收拾完毕道：“就算有剑，你一样会死在这里。”
山水闪身而出，向她一叩拳道：“多谢三小姐！”
“谢我什么？”上官玲珑淡淡道：“是我应该谢谢你杀了我大哥，谢谢山水仙阁吞并青龙堡。”
山水现出一丝涩笑道：“你就如此相信我不是凶手？”
“你想知道为什么？”上官玲珑反问道。
山水一时无言。
上官玲珑道：“你想通没有，你家阁主为什么不让你带剑？”
山水摇头。
上官玲珑道：“因为你的武功根本就不是剑招，就算拿剑，也不会造成我大哥致命的剑伤。凶手不但用剑，而且剑法精纯。”
山水闻骇退三步道：“怎么可能？我从小就练的剑……”
“你应该用绳镖！”上官玲珑腰际一扭，甩出一记绳镖，刺穿山水胸前的衣衫，触皮即止，分离不差。
山水感觉通体一软，上官玲珑的招法竟和自己一模一样，只不过似乎那武功，的确应该就是用绳镖，而不是剑。
山水呐呐道：“阁主不想我死，所以不让我带剑。”
上官玲珑点头道：“谁逼你使出真武功，你都可以谎称兵器不顺手。”
“我的武功倒底能说明什么？”
上官玲珑摇头道：“我也这样问过自己很多次，现在，要想排除你有没有雇用剑法高手杀我大哥，唯一的办法就是——让我见一见你家阁主。”

四、夜色

“你倒底是什么人？”
上官下民推开窗，月正好，夜色正浓。
夜色披好寒衾，下榻来到他身后，环抱他粗壮的腰身，幽幽道：“我是阎王派来勾你魂的女鬼。”
“谁是阎王？”
夜色咯咯地大笑一阵，收声道：“还能有谁，你就是阎王。”
“我当初应该好好地查一查你的底细。”
夜色抱得更紧，答道：“我的身子，你不是仔细查过好多遍了？”
上官下民两指拈出一角银票碎片道：“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人，就是连钱都不要的人。尤其是——你！”
夜色稍稍一愣，颤声道：“我……我只是希望……希望……”
“你不用说！”上官下民断声道：“你永远不可能是她，无论你们长得有多么相像。”
夜色双臂颤栗，声中带泣道：“每次当你离开，我都希望你能回头再看一眼我，哪怕就一次。可是……可是我从来没有等到那一刻。下民，你好狠心……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？”
两指一松，银票碎片飞落窗外。
“你有多久没有做过别人的生意？”
夜色答道：“到江南以来，我的一切就都在你这里。”
上官下民长叹一口气道：“是我对不起她！你一直是靠她给的钱维生吧？还有，把你接到江南的人，也是她吧？”
夜色点点头道：“你有个相当孝训的好女儿！”
上官下民摇摇头道：“只是，只是我放手放得太晚了！”

夜色松开双臂，喃喃道：“拥抱很容易，放手却太难。”
上官下民转身凝视她道：“青龙堡不可能再靠我去打拼了，女儿更是留不住的。我老了，真的老了……其实我有想过把你娶进门，也能老有所伴，可是，可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！”夜色打断他的话道：“你梦里不止一次的喊着晴容、晴容，说是自己害了她……”
上官下民眉头一蹙。
“我想，堡主夫人死了这么些年，你仍然对她念念不忘，可谓痴情可敬。”夜色握起他颤栗的手道：“可是这怎么能怪你？生孩子是一个女人最疼痛，却又最幸福的事情，夫人死于难产意外，那是上苍无眼。你又何苦逼迫自己，要把所有的罪过自己一个人扛？就算，就算堡主夫人离开了这个人世，可她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你，你就应该好好地把孩子培养大，才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。”
上官下民眉头渐渐舒展，紧握夜色的纤手道：“谢谢你！谢谢。”
夜色正声道：“雪月她恨我无能，恨我不能俘获你的心，可我己经尽力了。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妓女，下了床，劈柴、挑水我都干不好。我更清楚自己配不上你，如果你娶了我，只会被青龙堡、甚至江湖上的同道们看不起。留在你身边，我只是希望你能放手，孩子们己经长大了，该让他们自己去经营自己的将来。”
上官下民点头道：“我明白，我明白！所以我为雪月找了个好去处。”
夜色数次摇头道：“你又错了，一开始你是不放手，这一次你却不是放手，而是把雪月推进泥潭。”

上官下民紧咬双唇道：“我不明白，不明白山水仙阁为什么要这么做？山水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，雪月要是嫁给他，青龙堡和山水仙阁捻到一处，势将成为紫云飞最强的分舵……”
夜色嗤鼻道：“可现如今，你中意的未来女婿，却把你唯一的儿子给杀了。”
上官下民恨恨道：“此仇必报！就算得罪整个紫云飞，我也要灭了山水仙阁。”
半响，夜色道：“中年丧子，人生至痛。除了报仇，我更希望你能珍惜尚在人世的亲人，雪月她……”
上官下民捧起夜色的纤手，细抚道：“雪月和她娘一样美丽聪明，我不该一直把她困在青龙堡，更不该让她成为江湖势争的牺牲品。你说得对，放手太难。我应该彻底地让雪月去寻求她的将来，彻底的放手。”
夜色偎入他的胸口，柔声道：“走到这里，我无怨无悔。就算这一辈子你都不娶我，我都会跟着你。让我走进你和晴容、雪月的世界吧，我会用心弥补你心头的伤口！”
“夜色……”
“恩？”
“我不会再给你银票。”
四唇相印，密不透风。

“玲珑，你听我说，青龙堡现在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，你不要再任性好不好？”雪月咆哮道。
上官玲珑难抑心中的愤怒道：“不，不，上官雪月，你疯了！”
上官雪月道：“为什么不可以？玲珑，为什么你和爹都要痛苦地生活在过去的岁月里？我并不是希望你们忘掉娘，而是希望你们能振作起来面对以后的生活。”
上官玲珑愤然道：“面对什么？面对谁？让别人指着我们的脊梁骨，嘲笑我们认娼为娘？上官雪月，你疯了！你疯了——！”
“为什么你总那么在意过去？”
“在意过去怎么了？难道你己经把亲娘忘得一干二净了？还是大哥尸骨未寒，你就不再是他的妹妹了？为什么要忘记过去？忘记过去的人，更没有资格面对将来。”
上官雪月紧紧咬住下唇，忧眉深锁。
“我走了。”上官玲珑淡淡道：“既然你们都可以忘掉娘、忘掉大哥，也可以把我忘掉。雪月姑娘，告辞！”
上官雪月始终不再说一字，只两行清泪，自娇美而憔悴的面颊滑落。

“玲珑走了？”上官雪月向赶来回报的青龙堡副堡主问道。
副堡主点点头道：“二小姐，要不要禀告堡主？”
上官雪月沉思片刻道：“稍后我会告诉我爹的。”长叹一气续道：“她走了也好，最近事多，我担心她留在这里也不安全。”
副堡主垂首道：“二小姐仁德，我相信三小姐总有一天能明白你的苦心的。”
“搜寻凶手山水可有进展？”
副堡主摇头道：“不过请二小姐放心，就算把青龙堡翻个底朝天，也会把那家伙抓出来祭奠大公子的。”
“山水仙阁有何动静？”
副堡主振声道：“他们敢有什么动静？现在江湖上都知道是他们对我青龙堡不仁不义，更有数派遣来援手，力挺我们与之一战，以我们眼下的实力足可取胜。”
“紫云飞若有动静，我们如何抗得？”
副堡主凑前沉声道：“二小姐放心，没了山水的山水仙阁，不堪一击。紫云飞更不会为了一个己经形同虚设的分舵，硬扛山水杀害我家大公子的黑锅。如今正邪分明，天下归心，谁不帮我青龙堡说话？倘若紫云飞铁了心要跳这个火坑，主持天下公道的蜀中青梅山，恐怕就会不请自来的。紫云飞籍着江南之地称雄称霸罢了，若较之青梅山的实力，还差得远。”
“希望如此！”上官雪月叹口气道：“仇一定要报，杀人者偿命。”

五、山水

一条寂寞的小溪，从深林中游出。
山水痴痴地看着拢着秀发的上官玲珑，看着一粒粒从发梢滴下的莹莹水珠。
上官玲珑轻叱道：“你不知道你的眼神很不礼貌。”
山水一愣，笑道：“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没有戒心？要知道你背对一个陌生人洗头，有多么危险？”
上官玲珑细细摅着潮湿的头发，微笑道：“因为我知道我只是个小人物，一只小蚱蜢而己。有我，春天不会提前来；无我，夏天不会很快去。”
“小人物，小蚱蜢！”山水呵呵笑道：“是啊，四季轮换、岁月磋砣，谁又能算得上是大人物？”
上官玲珑盘好头发，理理衣襟对他道：“你还会履行承诺吗？”
“为什么要这么问我？”
“看得出你有苦衷，虽然我不清楚倒底是什么。可我不是不知道，江湖上从来就没有人见过你们阁主山水仙，这一定不是你的意思。你在想，山水仙会不会同意见我，甚至有没有必要禀告。”
山水微微一笑道：“小蚱蜢跳到人心里，就会出大问题的。”
上官玲珑正色道：“就算二姐没抓到你，没有怀疑我是在演戏。青龙堡和山水仙阁一战都己经迫在眉睫，你有什么打算？”
山水沉思片刻道：“找出真正的凶手，才是制止这场恶战的唯一办法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上官玲珑道：“除了我，没有人会相信你不是凶手。整件事，没有一点头绪。”
山水道：“你想见我们阁主，不像没有任何头绪。”
“是么？”上官玲珑拉开马车的门帘道：“上车吧，不会再有青龙堡的人搜查的。”
“前面应该是双英镇吧？”
“驾——”上官玲珑甩开鞭子驱马，答道：“当年青梅山谢玄神和古萧音第一次相会的地方。”

“你应该找家酒馆，听听风声也好。”山水摆出一副行家的派头。
上官玲珑白了他一眼道：“我就是来听风声的。”
山水环顾四周，无奈地摇头道：“我实在看不出、听不出这么个长满厚厚青苔、少有人经的小巷子，有什么风声可听？我现在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吃错药了，相信你这么个怪丫头，一整天的时间居然窝在那破房子里，既不回青龙堡，又不去山水仙阁，你倒底有没有一点头绪？”
上官玲珑索性不搭理他，躬身下来，纤手抚过青苔。走几步，再抚一抚。
山水侧首问道：“你是不是在研究这片青苔适宜不适宜小蚱蜢生存？”
上官玲珑喃喃道：“再听一听，我就能确信。”
“凶手？”山水见她神色凝重的样子就想笑，甚至越来越觉得荒唐，急道：“你至少告诉我一点，否则我真当你有病了，而且就快病危了。”
上官玲珑环视四周一番，沉声道：“再等会凶手就会出现，信不信我，由你决定。”
“好，就算我是舍命陪傻子。”山水忿忿道。

“这条小巷子有什么特别的？”山水伏在墙头上低声问道。
“它叫鬼巷，巷子通往双英镇的坟场。传说活人走完这条巷子，魂就会被阎王带走。”
山水愣道：“怎么可能，难道出殡的人不走这里，而是从天上扛着尸体飞过去的？”
上官玲珑道：“有一种人从来就不怕鬼，他们永远是活在黑夜里的人。就算鬼见到他们，都让三分。”
“更夫！”山水眼中一亮。
刚说完，一记更声传彻双英镇。
上官玲珑神色凝重，拢耳细听，唇角含笑。
“你听出什么风声？”山水急问。
“果然是他！”上官玲珑收笑，旋而怒意容生。
山水虽不甚明白，却知凶手即将出现，握紧刚刚购得的普通长剑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大哥决一死战？”玲珑突问。
山水一愣，继道：“能杀你大哥的人，一定不比我差到哪里去。”
“你不怕死？”
“我怕！”山水道：“我怕我的胆会小到死。”

而当身影投入小巷的那一刻，山水果然颤栗得剑发细声。
“怎么可能？”上官玲珑失声道。
身影己近，飘飘忽忽，似鬼似仙。
娇娇女声道：“二位现身吧！”言罢将打更的家伙纳入怀中。
上官玲珑飞身下来，凝视眼前雍容艳丽的女子，颤声道：“女鬼？仙女？”
娇声女答道：“路人而己。”
上官玲珑半响才继言道：“这可是条黄泉路，一般人走不得的。”
娇声女微微一笑道：“黄泉路没有什么可怕的，因为所有人都会走，而且是想走就走。”
“对、对、对！”上官玲珑莞尔一笑，又骤然收色道：“可走过去的人，就再也别想回头了。”
娇声女缓缓取出木槌、铜锣，轻轻一敲，向上官玲珑问道：“你找更夫？”
上官玲珑点点头道：“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能就音律把握得这么好的人。”
娇声女侧一侧身，现出背负的行囊道：“一个会弹点琴的路人，慕名而至。双英镇是古萧音的故乡，在他追随谢玄神开辟出天下第一正道青梅山之前，他的拳法就深深渗透了音律之力。我来，是想寻找点他当年悟出音力神拳的痕迹。”
“结果你就成为了这里的更夫？”山水戏问道。
娇声女微微笑道：“很多人认为更夫没有境界，错了！任何一个人，长久独自处在这漆黑的夜里，在这片清静到似乎没有任何声响的空间里，都能听到最浩瀚的声响，那声响来自天、来自地、来自我们一辈子也看不到的地方。”

“鬼地方！”山水感觉：上官玲珑己经算是病危了，眼前这个女人似乎病得更重，简直快不是人了。
上官玲珑怒瞪了他一眼，对娇声女道：“你见过那个更夫？”
娇声女对山水一笑道：“我明白你的意思，的确不是所有的更夫都有境界之悟。可是，双英镇的更夫不但会武功，而且应该是个剑术高手。他敲出的更声，就像一柄利剑划破夜空，锋利地撕开厚重的黑幕，每一剑都是那么凌厉……”
山水骇然失色，脱口道：“剑术高手！你是说他的剑术相当厉害？”
上官玲珑这才把一切向山水和盘托出道：“起先我也没想到有什么头绪，可大哥被害那天，我真的似乎听到一记锣声，当时是大白天，我只当是误听。虽然我不太懂音律，青龙堡负责打更的人我也不认识，可是自从那天晚上，我就听出来不对劲，换人了。原来的更夫在这么个特别的时期，突然地失踪了。”
“为什么你想到双英镇？”山水追问她。
上官玲珑笑笑道：“只有镇子里才有更夫，而离青龙堡最近的镇子就是这里。青龙堡的更夫和双英镇的更夫互换了一下，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换？”
山水呐呐道：“怕……怕确信白天响过一记更声的人会来追查他？到时试出他的剑法……”
上官玲珑点点头，看着厚厚的青苔道：“鬼巷恐怕只有更夫敢走，脚印不深不浅，匀而不乱，不是一般的练家子。此等武功虽不及我家大哥，却也差不到哪里去。”
山水更是一惊道：“难道说，杀你大哥的不只是更夫一个人？”
上官玲珑再次笑而不答，凝视娇声女道：“你该告诉我一些细节，非凡的路人！”

六、凝馨

上官玲珑将事情的经过大略地讲了一遍。
娇声女道：“你如此相信一个路人？”
山水插言道：“哈哈，她是。她就是这么个人，真不知道这是她超人的直觉，还是盲目的轻信。”
娇声女微笑道：“妹妹这是坦率和自信，即使所信非人，也能看破。”
“谢谢你！”上官玲珑感激地看着她。
娇声女沉思片刻道：“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，更夫为什么不找其他人顶替，而只是与双英镇的更夫换了一下？”
“有。”上官玲珑道：“打更也是需要基础、一定技艺的，随随便便找个人，恐怕一旦不够准点，就会露出马脚。”
“除此之外，还有一个原因。”娇声女道：“更夫不是一人行凶，更不是主谋。”
上官玲珑、山水屏息细听。娇声女续道：“像他这么一个剑术高手，不是一般人能杀得了的，更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双英镇。”
“有人杀人灭口？”山水问道。
娇声女点头道：“三具尸体，官府草草遣人送往坟场去了，报的是死因不明。老百姓说更夫一定是真的撞邪了，还连累了两个陌生人。”
“这么说，你打算趁天黑了去验尸？”山水谨慎地问道。
娇声女摇头笑道：“我只需要在这里等想去验尸的人。”
“一个路人而己！”山水哈哈大笑。

山水扔下长剑，靠在一座坟上道：“现在我才明白，你买把剑给我的目的。”
上官玲珑以袖捂鼻道：“怎么了？这才费多大功夫，难道你就不想查出真正的凶手？反正洗不清的是你，又不是我。”
山水嘀咕着继续工作。
三具尸体终于被挖出，山水长吁一口气，对娇声女道：“还好你知道葬尸的大概位置，要不然恐怕我得先把自己给埋了。”
经过一番查看，上官玲珑满怀心事地立起身来，长叹一声。
“看出什么来没有？”山水催问道。
上官玲珑失望地摇头。
山水愤愤地将长剑插入一座坟中道：“白费力气了！”
娇声女对上官玲珑道：“线索断了，居然有人调包，把尸体也换了。”
山水扭头道：“什么？这三具尸体不是……”
娇声女解释道：“任何行当干久了，都会在身体的特定部位产生厚茧，练武之人的骨骼更是不同一般人。”
山水二话不说，操起长剑继续挖。
“你干什么？”上官玲珑愕然道。
山水郁郁道：“我来挖坟的，现在改耕田呗。”
上官玲珑竟不管他发疯，拉起娇声女去了一旁。

“姐姐，我不希望日后感激的只是一个路人，连名字都叫不出来。”
“盛凝馨，盛开的盛，凝结的凝，馨香的馨。”盛凝馨同时挽起上官玲珑的小手，写下一行字：十二人，无杀气，己撤。
上官玲珑心领神会，更对盛凝馨崇拜至极。
“什么时候能听到姐姐的琴声？那一定相当美妙！”上官玲珑道。
盛凝馨微微一笑道：“会的，一定会的。”
山水一旁听到这话，更是火冒三丈，他这边挖啊埋的辛苦死，这两个女人居然在叨家常。
“女人、女人……”山水念叨一遍，就刺一剑……

翌日，盛凝馨看了一眼卧榻沉睡的山水，对上官玲珑道：“一路多加小心！”
“姐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盛凝馨道：“姐姐还有事，不能陪你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。所幸姐姐辩音查觉，那伙人似乎忌惮你，所以才不露杀气。”扭头看了一眼山水，继道：“他的武功似乎有点问题，气息不匀。若遇强，须避让。”
上官玲珑轻声笑道：“在所难免，一切看他的造化了。”
盛凝馨转身欲离，旋又回身道：“玲珑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上官玲珑瞪大眼睛。
盛凝馨欲言又止道：“没什么……近日我还在这里，有麻烦来找我。”
言罢不等上官玲珑言语，急急离去。
“她看出什么来了？”山水半眯着眼向上官玲珑问道。
上官玲珑回首道：“或许她觉得不说比说出来更好吧！”
“路人！”山水捂头大笑。

路上。
“玲珑，一路上辛苦你了。”山水在马车内突道。
“谢什么？”上官玲珑道：“见到山水仙再说，如果真是山水仙阁杀害我大哥，我决不会留情，包括你。”
山水道：“看你的气势，要是山水仙阁的人下的手，你今天可是要独闯龙潭虎穴？”
上官玲珑冷冷一笑道：“你怎么知道我只是一个人？”
山水沉默片刻道：“青龙堡一路跟过来了？”
一声马嘶，马跃前碲。
山水差点没被扔出马车，捂头道：“什么事？”
上官玲珑冷冷道：“是你！”
“啊？”山水掀起门帘应道：“是我，我差点没把头撞……”
一众人立在路中央。
上官雪月抽出一把剑来道：“交出凶手！你走。”
上官玲珑坚定地道：“他不是凶手！告诉我，你们为什么不选择在坟场动手？那里更清静。”
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上官雪月扬剑直指道：“不交出凶手，你也要死。”

七、玲珑

山水走下马车，看着上官雪月道：“果然很美。”
上官雪月怒目一瞪道：“住口，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，还命来。”
山水苦笑一声道：“所幸我们还没有成为夫妻，要不然，大家都来不及后悔。”
“你会后悔？”上官玲珑插话道。
山水点头道：“你姐姐心地善良，却太不适合在这个江湖生存。青龙堡整体实力固然在山水仙阁之上，却把江湖势争这等大事演化成小小的个人恩怨，难道八方前来支援青龙堡的人，也只是想着为上官风花报仇？”不等上官雪月发话，山水继道：“就凭你这几个人，就能擒住我？这里可不是青龙堡或者双英镇，再过三里就是山水仙阁的领域，在此交手，谁的胜面更大？”
上官雪月的手开始颤栗。
上官玲珑见势，翻身下马对众人道：“各位兄弟，大家应该清楚风花不但是青龙堡的大公子，更是我的亲哥哥，我怎么会轻易放走杀害我大哥的凶手？虽然大哥是死在他带来的聘礼箱子之中，可是，山水就算要挑起战端，也没必要选择这个时候。作为山水仙阁精英中的佼佼者，山水不会愚蠢到连最佳时机都不会把握吧？甚至他连顺手的兵器都没有带，他难道就是想来送死的？有人设下这个局，目的就是挑起两派的战端。可是，固然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掉山水，真正的幕后凶手却意不仅此，山水仙阁和青龙堡一火拼，届时紫云飞和青梅山势必会有一场恶战，遭殃的也势必是无辜的老百姓……”

“你不要跟我讲这些大道理！”上官雪月不等她说完，喝道：“就算不是他亲手杀害大哥的，他一定也知道内情，知道山水仙阁对我青龙堡有何企图。”
上官玲珑道：“其实我向你暗示过，山水不是真正的凶手，可你听不进去。大哥的致命伤是剑招，山水虽然用的也是剑，可那是他练错了兵器。”上官玲珑施出绳镖，扣住上官雪月的长剑道：“副堡主和山水交手的时候我见到了，他居然用剑使出和我一样的招法。也就是说，大哥致命的剑伤并不是他出的剑。”
“你会武功？”上官雪月惊愕道：“你……你这是什么招法？”
上官玲珑垂首道：“我……我是从一本小册子上学会的。爹不肯我习武，说家里的事交给你和大哥处理就行了，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。所以，所以我一直瞒着大家，对不起！”
“你从哪里得来的小册子？”上官雪月追问。
上官玲珑呐呐道：“一个陌生人给我的，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人，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？”
上官玲珑咬唇道：“是娘的笔迹。”
上官雪月暴退三步，长剑坠地。

“你还查到什么？”上官雪月开始动摇，柔声问道。
上官玲珑道：“杀害大哥的人是青龙堡原来的更夫，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出手，只不过他们都被人杀人灭口，连尸体都被调包了，线索就此而断。”
“双英镇坟场埋伏的人不是你？”山水向上官雪月问道。
上官雪月摇摇头道：“爹己经率青龙堡和前来助拳的帮派去了山水仙阁，他令我守在青龙堡，可是我……我只想为大哥报仇。”
“二姐，请你相信我，真相就将大白于天下，凶手很快就要露出本相。”上官玲珑收起绳镖道。
上官雪月仍犹豫不决。
山水笑道：“你们姐妹真的好奇怪，一个是什么人都相信，一个是什么人都不愿相信。”
上官雪月瞪了他一眼，对上官玲珑道：“玲珑，我相信你！希望你能为大哥找出真正的凶手。”
上官玲珑走上前去，牵起她的手道：“二姐，你……”
上官雪月道：“这件事我并非一无所获，我己经找到大哥被斩断的下半身了，就葬在双英镇坟场。”
上官玲珑点头道：“这很重要，你有什么发现？”
上官雪月死死咬住下唇，压声道：“大哥先被锁住下肢，才遭剑斩为二的，下肢上有锁心指的留痕。”
上官玲珑一阵头晕，不住地摇首。
上官雪月搂紧三妹，轻声道：“我希望还有真相……我希望……”

山水和上官玲珑目送上官雪月折返青龙堡，一路飞花，风声凄厉。
“我要你娶她，你答应吗？”上官玲珑痴痴地问道。
山水愣住了，死死看着她面颊上滑落的两滴清泪。
“现在，我也知道盛凝馨还有什么话没有讲出来了。”山水抚着马背道。
这一说，上官玲珑更是热泪翻滚，颤颤道：“好么？答应我？照顾她一辈子，她需要。”
山水仰面朝天，半晌才道：“谁来照顾你？”
“我不要你管，你是她的未婚夫！不是我的。”上官玲珑叫道：“我和你有什么关系？我和你只不过是路人而己！”
山水喃喃道：“我会后悔吗？”
上官玲珑擦干眼泪，振声道：“对不起，我没有这个权力。我们走吧！”
一路沉思，一路无言。

山水仙阁少了山水这样的好手，顷刻间己一败涂地，开派仅存的三虎将己去其二。仅存的一名开派虎将死死守定山水仙的轿子，在人潮中左冲右突。
上官下民对夜色道：“这时候，我才感觉我没有老。”
夜色堆笑道：“其实，我从没在意过你老不老。”
山水仙阁最后一名开派虎将也倒下去了，青龙堡副堡主提刀逼向山水仙的轿子。
“休伤我主！”山水暴喝一声，飞落轿前。
一道剑光闪现，没入山水手中。
山水剑，千山之力，万水之绵。
名剑在手，山水威不可当，只一式便击飞青龙堡副堡主的大刀。
“我相信你一定能平安回来！”山水仙轿中柔声说道。
山水应声道：“我带了位姑娘来见你。”
上官玲珑举步维艰，几乎是踉跄着走向轿子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山水仙颤声问道。
“娘——”上官玲珑撕心裂肺地呼唤，声逾整个山水仙阁，久久回荡……

八、晴容

山水的手在抖，一点不像个高手，简直就像一只病得快要死的小耗子。
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山水仙的腿，不，是腿骨；不，就是骨头。皮和肉己经腐烂全尽，只剩下森森的白骨。
“不要哭！不要哭！”山水仙趴在上官玲珑的背上道：“我相信有这一天，你更要相信一切。”
上官下民对上官玲珑道：“玲珑，你这是……”
上官玲珑抹去眼泪，从怀中掏出小册子，砸向他道：“拿去，你要的一切。你不是人！你不是人！”
夜色颤颤地道：“怎么会这样？怎么会？”
晴容拍拍上官玲珑的肩膀道：“乖女儿，谢谢你的小姨。当年要不是她，你娘就被逼到妓院去了。”
上官玲珑仍自犹豫不决，晴容便将经年往事略述了一下，又道：“我和妹妹都瞎了眼，喜欢上了这个负心汉。当初被六王爷知情后，令人将我送到妓院去，以诱杀逃逸的他。是我这个同胞妹妹牺牲了自己，她一心成全我和他，受尽凌辱而不怨尤……我欠她的，太多太重！”
“小姨！谢谢你救了我娘！”上官玲珑感激地向夜色鞠一深躬。
夜色颤颤道：“可是，可是姐姐你怎么会这样？下民那么爱你，你难产而亡后，他夜里做梦还常常喊你的名字……”
晴容仰面惨笑，声如厉鬼道：“难产而亡？他瞒得了孩子，瞒不了苍天。喊我的名字，哈哈……他是做恶梦吧？”
夜色这才回想起，上官下民所说“晴容，是我害了你”，原来不是对亡妻的愧疚，而就是真正的事实。

晴容怒目相对上官下民道：“你从来就没爱过我和妹妹，你只想着得到这本小册子，成就超绝于世的武功。你恨我从六王爷手中获得这本小册子却迟迟不肯给你，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？因为每次我向你恳求去救妹妹，你总说是武功不济，你一人去王爷府杀了我丈夫的时候就武功无敌了吗？你根本就是在演戏给我看。风花和雪月成器后，你感觉自己快老了，野心再也等不起了，就对我发下最后通牒，逼我交出小册子。我死不相从，你就用锁心指摧残我，等风花和雪月回青龙堡看望刚出生的玲珑的时候，你就谎称我是难产而亡，装出一逼慈父仁夫的样子给孩子们看。可你没想到，我被人救了，我不但没死，还托那个好心人等玲珑长大后，把小册子给她。我怕这本小册子落到你的手里会暴露了我，就只在其中暗示要寻找到使用同样招法的人，这才引得玲珑来找我。”
“你也学会算计了。”上官下民道。
晴容继道：“逼的，一切都是你逼的。山水以剑使出绳镖的招法，为山水仙阁赢得这方天地，你不是聋子、瞎子，你也开始怀疑山水武功的来路，所以你就想尽办法要灭掉山水仙阁。可我没想到，你太狠了，竟然……竟然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也舍得拿来牺牲，可怜风花这孩子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用锁心指锁住下肢，被人一斩为二。为了掩饰你留下的指伤，风花竟身首异处、死无全尸，你是人吗？”
上官下民颤栗道：“我不想害死风花！是你逼我这么做的。我老了，我真的老了，我再也等不起了。是你非要逼我到这种地步的！”

“我逼你？”晴容道：“你怎么不觉得是你在把自己逼上绝路？风花的死，只换来你名正言顺地攻占我山水仙阁，这样的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全部？你就是不老、就是不死，成了当今的皇上，出了宫，遇到野狗一样会咬你。”
“我最大的错就是对玲珑看走眼了，没想到她竟然一直藏着这本小册子。”上官下民恨恨道。
“你根本就不是人！”晴容道：“你这可怜可悲的畜牲，拿着小册子回你的地盘上打滚去吧！”
上官下民躬身，竟然去捡那本小册子。
“捡得动吗？要不要我帮忙？”山水冷冷地道。
上官下民缓缓抬首，颤颤道：“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？”
山水点头道：“像你这样的老人家，学狗一样的趴下才像样。”
“小心他的锁心指。”晴容在后向山水提醒道。
上官下民看了她一眼，又盯住小册子道：“只有老天同情我，我老了，你们让我一遂心愿不行吗？”
“噗”一声，匕首穿心而过。
锁心指扣在一只乳房上，软软的乳房，上官下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。

“夜色！”晴容竭力地呼唤。
夜色松开匕首，踉跄倒地，看着晴容道：“姐姐，对不起！当初我的祝福……应该只给你……一个……”
上官下民拔出匕首，血水立时喷涌。他模样骇人地咆哮：“叛徒，你们都是叛徒！我同情你们，你们谁同情过我了？你们都该死，哈哈……我比你们年青着了……”
“你老了，你早就该进棺材了。”晴容道：“就让我的好儿子送你一程吧！”
上官下民感觉这句话，比夜色刺穿他胸膛的匕首更锋利，更痛楚。
山水的手在抖，抖得山水剑快掉了。
“去吧！为你冤死的爹报仇，杀掉这个没心没肺的禽兽。”晴容向山水淡淡道。
旋而向上官下民道：“你杀了我的儿子，现在就让我儿子杀了你吧。”
山水暴吼一声，山水剑洒起半天星光，千山之重，万水之绵……
上官下民倒下的那一刻，一把匕首亦深深插入晴容的胸膛。
“娘——”上官玲珑绝命的呼喊，也震碎了山水，山水剑“咣啷”落地。
晴容抚着玲珑和山水的面庞，竭力微笑道：“你们没让娘失望……娘从一开始就对不起王爷一家，该是……报应的时候了。我让山水去娶雪月，只想试探一下，没想他下手……这么快、这么狠……我也有……”
一缕香魂，烟消云散。

双英镇。
“山水哥哥，我把二姐托付给你了。青龙堡的未来就靠你了！”上官玲珑道。
山水喝了一口酒道：“你，你也要多回来，最好给哥哥找个好媳妇，知道吗？”
上官玲珑笑道：“你这么帅，这么年青，还怕找不到好老婆？玲珑有空就会回来，知道了。”
山水沉思片刻道：“娘会不会恨我们？”
上官玲珑摇头道：“人死了，一切恩怨己了。爹、娘还有姨，葬到一起，因为那就是过去，谁也无法抹灭的过去。其实，我能感觉到，爹多少还是舍不得杀害风花大哥的，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山水在她眼前挥手道：“别想了，别想了，我们还有更好的将来。”
一缕琴声悠扬，如歌如泣，整个双英镇都笼罩在一片详和的气氛中。
上官玲珑起身道：“她来了。山水哥哥，玲珑走了。”
山水点点头道：“去吧，你的将来，你作主。” （本篇完，下接《小月塘前传二（梦绮影篇）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