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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小月塘前传(梦绮影篇)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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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生钟爱袖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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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8-9 23:19:02 |只看该作者 |倒序浏览
[b][color=black]梦绮影篇:江南绮梦、断想兰香、痴情玉眼、微雨空城、暮烟稀浓、萦梦凝馨、忘情绮影、无名星辰[/color][/b]
[color=navy]
[b][color=red]一、江南绮梦[/color][/b]

天死了,地也死了……
无名溪的水很清,数石子是一种令人乐此不疲的快乐。
更有趣的是那些无名的花,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。它们每年都来,每一张又都不一样,彼此热情地询问、无间地欢笑。羡慕它们的人不由地放慢脚步,却听不懂它们的语言,叫不出它们的名字。
一切无名,因为,没有人问。
直到,直到天死了,地也死了……
断想峰似乎是这里唯一叫得出名的,我却不喜欢它的名字。断想,究竟是断然想起,还是断却思想?
无论怎样,都不必计较了。因为,断想峰己在身后。
只是脚步越来越慢,难道还有什么放不下?还有什么了?
弥盖头顶的天己然辽阔,局限脚步的地己然空旷,原来逃不了的,现在更不必逃了,想在哪里,就在哪里,却怎么越走越慢?
最后的一柱香是不是还没有燃尽?最后的一声叹息,还要淹留我到什么时候?
终于停下。
四周有兰香,烧出来的兰香,从峰上飘下来。依旧恶心,如同焚尸焚出来的气味。
拿出两块桂花糕,我拼命地往嘴里塞,试图冲淡这一切,冲淡这十几年如一日的恬静。
兵马镇的桂花糕是我最喜欢的,有人说不够甜,我却无法说不喜欢。喜欢这乍裂时散发的香气,桂花的味道。这糕是做给鼻子、而不是给唇舌的。
她说还有一种花你没见过,它比桂花更有味道。无论是什么,所以要知道,所以迈开脚步,毅然没有作一次回首。
断想峰在身后,还有我的身影……

兵马镇外小村。
无名溪到这里是一个终点,隐隐而来的粪便味令人懊恼。
这曾是我第一次折返的原因,尽管那时油菜花开得很茂盛,成群的蝴蝶吸引着我。
风在田野边上。
风是一只狗,但今天似乎并不开心,一直盯着我,却没有迎过来。
没有多说什么,留下几块桂花糕,擦肩而过。
当毫无内容的叫喊越来越远,少了几块桂花糕的行囊,倒是轻了许多。
这样我便没有在兵马镇多停留,甚至比下山时行得更急,因为有马。
无名的马在野道上疾弛,呼啸的风,也显得格外刺耳。我甚至希望风再疾一些,把恼人的记忆统统吹散,那飞扬满道的尘灰,莫就是?
埋掉马后,益发觉得不可停留,时光真是如此不容轻弃。
没有碑,但我充满敬意。桂花糕所剩无几,也需留一块给你——无名的马儿!
路还很远,四野旷独。
脚步再次放慢,因为没有马。
江南还很远,还好方向够大。
不久就能到下一个镇子,这时候,一个镇子对我来说,只是一匹马。
然而,总会有些横生的枝节,把一棵秀树搞得不伦不类。

大多数的狗都会叫,没理由为此懊恼。可恶的是有些狗,似乎比人更喜欢用人名!
云中青龙山杉绿、无忧和尚高枕、当年飞鸿丁稀浓、玉眼百灵林娘子……
有刀也有剑,在阳光下闪烁耀眼的光泽和要命的信号。
最闪烁,是那和尚的脑袋,几乎要凑到我的眼睛上。不但如此,他的嗅觉也是最好的,所以是他第一个闻到桂花的香味。
对现在的我来说,最需要的是一匹没人骑的马,所以我就骑了上去。和尚的马,现在是我的马。
对于一只起名为高枕无忧的狗来说,睡觉才是他的正事。
这时候我才觉得有点饿,尽管桂花糕并不能充饥,卿胜于无。
身后依稀传来几声犬吠,饱含饥饿与生命之间抉择的无奈,幸好与我无关。
到这里我就有点不熟悉了,回想来兵马镇还算不错,基本上能满足我的日常所需。
日常生活中最需要的就是睡眠,无论多急、有病没病都不能拒绝。出了这个镇子,走不了多远就会天黑,就会有更多的野狗。
我一怕天黑,二不怕野狗,只是觉得还有什么放不下,所以要停下来看看。
我把马杀了。
理由有很多,其中一种就是:现在不需要。
以后需不需要,是以后的事。没必要出于对将来的考虑,而就现在作出多余的付出,我想。
残阳如血,红艳艳的生命。

他说这匹马是他送给和尚的。
他很激动,说完长剑就掉在地上,月光在剑身流动,莹莹如泪。
他说他二十一了,有个梦掉了,一直没找到。又说什么云中青龙山杉绿等人帮他报的仇,所以才选择了干这行,自己又是如何如何地无奈……
在我醒来的时候,这一切都记不得了。
但他执著地呆在这里,的确有点出乎我的意料。我不明白,既然他不趁我睡着为自己的马报仇,又为何不滚得远远的?
我没有问,倒是他主动解开了我的疑惑。
马车并不漂亮,但马是好马,车体摸上去也很牢靠。最重要的是,有人愿意做免费的车夫。
这时候我才想起他的名字:当年飞鸿丁稀浓。
他扬着马鞭说:“我要去做当年的梦。”
这该死的、软弱的男人,报仇也需要别人帮忙的家伙,竟如此可爱。
我想到风,那条狗,可怜的狗!活该饿死,既然下不了口,又如何吃得了肉?
“江南。”我说。
“不要再杀我的马!”他说。
我一笑,太阳就出来了。

[b][color=red]二、断想兰香

[/color][/b]天死了,地也死了……
我仿佛也快死了!从来没有过的感觉,冲破所有的恬静,向我扑面而来。
从此往后,断想峰会更加地恬静。原本坚守的那份美妙感觉,竟在一瞬间被冲垮。差一点,我就要背叛二十多年的坚贞,随她而去。
是兰香木的气味一再提醒我:梦兰香,你是你!不是梦绮影,你不是她!
只是,所有的准备都来得太晚,甚至是毫无准备。或许岁月就是这样蛮横,任何准备都阻止不了天地之死。
“她还是走了,你留了一辈子,还是留不住她。”我将桂花轻轻搁在她的坟头。
矜持的女人,生不多言,死更无言。
可是,你却留下这诸多的怅惘,叫我如何抉择?我己经慌乱得如林中的兔子,几乎盲撞那致命的断桩。
没有解药,像死亡一样。
施——恋——,我呼唤你的名字。现在,没有人会听到,就像你深深的思念一样。
我在想,这座峰应该留给谁了?或许,天地只能给岁月,谁也取不走一星一尘!
你是断想峰的天,断想峰的地,甚至是断想峰的母亲。
断想,一定是你给这座山峰取下的名字,是孕藏于你内心尖利的酸楚。
那是什么了?施恋。我的师父,我的母亲!
矜持的女人,保持了一生的缄默。你是如何做到,把最熟悉的爱与最陌生的面孔都给予了我们?
现在,我再也看不到你了,正如你再也看不到我了,我们的爱还会延续下去吗?
天死了,地也死了,爱呢?
爱在何方?

他拿着桂花糕站在那里,打湿的桂花糕。
我说:“你来得正好。”
风哽咽个不停,嘶哑着嗓子说他会很想她。
笑笑,扫去兰香木的灰烬,鼻子忽地一酸。
“你为什么不留住她?仙姑难道……”
“不要说了!”我断然喝断他的咆哮。
“你喜不喜欢我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有此一问。
片刻的沉寂后,我恬静地对他说道:“你爱的该是我这样一个人,种种田、弹弹琴,和着风、顺着雨地过完这一生。可是,为什么你爱的却是绮影?”
风无法回答,只是头垂得更低。
我接道:“师妹的个性似乎有着太多的不完美,大家都担心她,而这份担心反倒令人更多的牵挂她。而我,却总是那么让人放心,放心到可以忽略的地步。”
风缓缓地点头道:“兰香姐姐,我不知道怎么过。”
“过,就是让岁月流逝。”
“可我会想她!”
我即刻问道:“这和她有关吗?”
想不想别人,终是自己的事。自己不能解决的事,何理求别人去改变?
风啃着桂花糕下山,身影笼住整座峰头。

没有解药,死亡就在眼前。
我从来不会去后悔,下一秒和这一秒都如此恬静。岁月在人生中唯一的停止就是死亡,这一次,无论如何也流逝不下去。
我更不会去恨别人,生是梦兰香,死也是梦兰香。
原谅我,施恋!原谅我,敬爱的师父!你是你,我更是我。
我不会去阻拦她,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。
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本是劝人行善,最残忍的却是逼人行善。如她不愿,如她有梦,如她不是你,你只能是你自己!
我爱她,更因为她还活着,我更希望她开心地活着。一个人,一辈子不开心,真的不如死了好。
就好像师父你,你的思念,还有谁听到?
桂香生、兰香灭,这个结局无论如何,总胜过香驻孤峰、一世绝尘的好!
最欣慰的事就是,绮影她没有令我失望。她需要这样一种决然、果断,才能在险恶的江湖上走得更远。我梦兰香,命中注定是她的克星,那么,我的命就是她活下去的障碍、她的羁束。
她的抉择不但对,而且精确。
桂香己然渗入我的肺腑,从拿起她留下的桂花开始,我就感觉到了,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。从以往我对她的了解来说,她一定是掺入了某种未知的香毒,如此变化需要三日才能破解。显然对我来说,一天恐怕也活不下去了。
即便,师父你还活着,我也无意走下去了。因为,在她离开断想峰的那一刹那,我己然失去了恬静的心境,变得慌乱不堪、毫无主张。甚至,甚至闪过和她一同离去的念头。那样的背叛,我会更对不起师父你。
师父,原谅我!原谅兰香!

“不要恨她,答应我!”
纸条从风的手中滑落,泪水打湿的纸条。
“你来得正好!”我竭力举手擦去他面颊的泪水道:“绮影从来不哭。”
风用力扶起我,颤栗道:“兰香姐姐,告诉我,解药在哪里?告诉我。”
笑笑,我能感到他的体温,暖暖的,就像小时候我和绮影搂在一块儿睡觉时的温度。
只是,师妹总是与我不同。我从不留任何机会给自己后悔,而她总是不停地犯错,不停地弥补,接着又不停地犯错。她总是很忙,忙得那么累,而且很开心。从前我不明白,现在我全明白了。
风捡起纸条,娟秀的字体写着:安葬好兰香。
现在,我把这五个字断成“安葬、好兰香”,第一次,绮影说我“好”!
这样开心多了。我从不曾如此坏过,是绮影告诉我:坏坏的,是多么地有趣。
有解药,死亡也抵御不了,因为,我甘愿。
风一定不会知道,解药就在他的手中,桂花糕。
桂花如此香,何必兰花扰?
风的眼泪滴在面颊,暖暖的,因为我凉了。
断想峰,断想吧……

[b][color=red]三、痴情玉眼

[/color][/b]今天我开始做梦,开始脆弱,开始像一只受伤的小鹿,时时听到墙缝里传来猎人的足音。
五个男人站在我的床边,像五个木桩,五个死人。
“哪里?”
“双英镇四海客栈,帮主。”
我愣了一下,身子更觉寒。
“要不要加条被子?天尚未亮。”
我摇了摇头,撑坐起来道:“不要叫我帮主,除非她死了。在此之前,我还是你们的四帮主。”
男人们不再说话。
长夜犹长,黑夜犹黑。只是,无论好梦还是恶梦,都无法做到结局,总有旁生的枝节耗尽心思,让你精疲力尽。更何况长这么大,我林娘子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——做梦,流汗。
记得有个男人曾经对我说过:“我发誓,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,包括我自己。”
而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,为何我作出那样的抉择。尽管伤心剧痛,临别时他仍给我一个包裹,里面有足够我大吃大喝三生的银票。他说:“我知道你不缺这个,只是……除了这个,我什么都没有。以后要是……找我……”
高枕并不知道这一切,无论那男人现在多么显赫,我都不会伤害他的自尊。我却重重地伤害了那个男人,因为我不但爱上的是一个和尚,而且是一个做土匪的和尚。沦丧如有极限,当似我。
高枕死了,世间还有爱我的男人吗?
包裹送出三个时辰了,十几年来,我从未动过。没钱,宁可去抢;抢不到,宁可饿着。算是我一个未尽的梦,这次会有什么样的结局?

有雨。
卑鄙、无耻、恐惧、压抑、冷静轮番在脑海中淅沥,道道如鞭,处处留痕。
“天明了。”高个儿打开窗淡淡道,另四个男人一齐看向他。
“有小雨。”胖子接道,另四个男人一齐又看向他。
矮子、黑子和瘦子不再言语。
“再过半个时辰等不到,我们走。”
“帮主,现在走,恐怕……”黑子道。
叹气口,我望着他道:“还有什么好怕的?我们不是天天都这样过来的?”
高个男人锁眉道:“四帮主,恐怕晚了,马车就在下面。”
“六个人,分三路突围。”胖子对矮子道:“你武功最好,保护好四帮主。”
黑子反对道:“不行,他轻功差。力战占不了便宜,目前只能走为上策。”
胖子点头道:“还是你最有头脑,高个儿,你轻功最好,四帮主就拜托你了。”
“黑子和我一块儿,你们,小心。”我的决定。
胖子、瘦子、矮子和高个儿相视了一眼,即刻分成二路,冲出客栈。
“为什么要背叛?”我死死地盯着他。
黑子摇头道:“帮主,这怎么可能,你一定……”
“我玉眼百灵不是第一天出来闯江湖的雏儿。高个和我一起逃的风险最大,那丫头轻功绝不在他之下,你等于塞一个废物给我。还有,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帮主,别人都记住,你怎么就三心二意?你在想什么?”
“我不明白!不明白!”黑子拼命摇头。
“不用解释,越有头脑的人,往往鬼心思越多。”我看向窗外道:“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明知道你是叛徒,还要你留下来。因为就算天还没亮透,那丫头也不会看不清高矮胖瘦,这调虎离山之计根本行不通。他们逃出去,日后或许还能为我们报仇。而你……你和姓丁的是一路货色。”

“说实话,我挺佩服你的。”那丫头找张椅子坐下,幽幽地看着我。
“你不用得意,梦绮影,就算你杀了我,也证明不了什么。”
“那是。”梦绮影笑笑道:“无印帮算什么东西?山杉绿不过是个拿刀讨饭的家伙而己。”
“动手吧,眨一下眼不算林娘子。”
梦绮影婉尔一笑道:“这一劫打得好,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。不但多了个好马夫,离我的梦也不远了。”
我迟疑了片刻,实在不明白她话中深意。
她似乎也看出了我的茫然,接着道:“高枕的死,是个意外。山杉绿则死得活该,更死得可怜,成了他人爱情故事里的小角色。至于丁稀浓,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,他绝不是你现在想像中那样的人。你和山杉绿袭杀我,若不是他,你现在也绝活不到双英镇。你为高枕报仇,天经地义的事,就算稀浓没有求情,我也用不着斩尽杀绝。”
“你不怕丁稀浓只是隐忍不发?”
梦绮影决然摇头道:“和你一样,我决定的事很少后悔。我给过他机会,他为自己作出了正确的抉择。就算有此一变,我也敢赌。就好像做梦一样,没有人能预知今天的梦是好梦还是恶梦,一切从躺下的那一刻就发生,无可挽回。人,终要睡;梦,总要做。”
“你的梦倒底是什么?”我问。
梦绮影长身而起,走至窗前,望着飘雨的天空道:“江南的天、江南的地、江南的人。”
“你是女人!”我冷笑一声。
梦绮影猛然回首,怒瞪着我。半晌,收起凌厉的眼神,哈哈一笑道:“这是个优势。”

我无可否认,面前的这个女人,不,这个少女太可怕!同样无可否认,她的这股气质令人神迷,无怪乎丁稀浓认准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。
而且,我似乎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,倘若一切真的发生,从不后悔的我,将会后悔至死。我能阻止这一切吗?我还来得及阻止一切吗?
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,我——不——能!
梦绮影看着黑子,幽幽地对我说道:“现在我有点恨你。”我能明白她的心思。
己经叛变了的黑子,在我作出搏命一击,梦绮影长袖一甩之际,用他的身体作出了一次亡命的抉择。黑子死死抱住了她的双腿,说了一句:“四帮主,对不起!”
我没能逃出这个屋子,桂花的香气己然四处扬溢。黑子还是不明白我,我早就不打算逃,现在更只求一死。只是现在,我连寻死的权利都被她剥夺了。
“我求你!求你!”
我知道我在说废话,只是我实在没有任何的办法了。
梦绮影冷冷道:“你不用求我,送包裹的两个叛徒,我也不会放过。”说着轻轻掰开黑子的手臂,凝重地看着他的尸体道:“人,可以犯错,只要及时弥补,总还算个人,比那两个企图私分财物的畜牲值得同情。就算他们帮我做完事也必死无疑,他们中的毒根本解不了。”
长叹一气,我感到胸口撕裂般的痛。
“他,他除了有钱,没什么。”我淡淡地向她说道。
梦绮影微微一笑,摇头道:“不,他还痴情。”

[b][color=red]四、微雨空城

[/color][/b]天气真好,丝丝细雨在帘外飘摇,像一个梦。
我说我从不曾孤独,因为有梦。
随着这一天的开始,梦似乎越来越清晰,如雨洗清池。驻足在百灵阁回廊,听阶前的雨滴诉说,绵长的回忆湿漉了整个心房。隔栏的花朵绮影绰绰,纷纷绽开娇艳的唇齿,在一片蒙蒙微雨中呼吸着我的呼息。
无眠的人,其实才有最真的梦。
抛却银两的锦包显得格外地轻,这似如何也买不来的翅膀,将牵引我寻找遗失的梦。
雨花开了,微澜在心头漫流,颤颤如夜光杯中的酒。沉醉,令人迷乱。
鸟叫,是清晨,微雨的清晨。
“备马,最快的马。”
百灵在呼唤,我须遁着清脆的韵律,踏出寂廖的空城,踏破它结痂的沉伤……
“左爷,你如何起这么早?”我有些诧异。
“城主。”左风尘正色道:“请恕属下监听之过!”
我盯了一眼马夫,强笑一声道:“左爷如此劳心,我又岂能怪责于你?”
“谢城主不罪。”左风尘叩首拱拳。
我哂笑道:“轻雨漫野而己,左爷不必多虑。”
左风尘昂首道:“马太快,不适合漫步,况雨天路滑……”
我收起笑容道:“我意己决。”
左风尘“卟嗵”下跪道:“恳请城主三思!山水仙阁和青龙堡正当关系微妙,空城此际不宜有所闪失,诸事……”
“左风尘!”我愤然喝断他,继而缓言道:“不要逼我。”
“城主三思!城主三思!城主三思……”
马很快,只三句便听不到老头子的念叨了,还是微雨中的百灵声好听。

空城渐远,微雨依然。
这时候出门最好,不必与过多的熟人寒喧,秘密也是这样,只诉知音。
知音若是红颜,便更加地值得留恋。
留恋如此美好,却又是如此地令人懊恼,但只有失去,才生留恋。这世间的情思,为何如此奇妙?
歌声犹在耳边,歌者时在眼前,琴者今不再留恋,秘密终将在此刻开解。
她需要我,需要我的帮助。无论是什么,我都舍得!
富可敌国又如何?武功盖世又如何?换不得半份的爱,你快乐吗?
七年从商,三年精武,四年铸就空城,及得过十几年的留恋?及得过十几年魂牵梦萦的思念?
我舍得,我都舍得,只要她不喜欢,我就舍得。
马儿,你为何慢下来?你为何不解我?
“城主三思!”
我并未回首,无论如何,我也不会回首。
“那两个毛贼死了。”左风尘驱马行至我身侧。
“你下马!”我决然道。
左风尘拔出刀子,迅捷地插入马腹,马血喷涌在我的白袍上,溅雨成花。
“你是不是还要杀我的马?”
左风尘跪向尘泥道:“空城!这一趟太凶险,便由老奴前往,可否?”
思忖片刻,我下马扶起他道:“左爷,我是你一手拉扯大的。可有些事,外人不会明白。有些人,比自己更重要,就像你对我的虔诚。”
“非去不可?”
“非去不可!”

我第一眼见到那个少女的时候就知道:这是最后一眼了。
清绝脱尘的容貌,冷艳通灵的眼眸,婉约绰影的身姿,最迷人——透着桂花香味的少女。
“我要命。”她说。
没有选择,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,这是令所有商者都头疼的事。
“你要的其实是名。”我肯定地答道。
梦绮影微微一笑道:“没错,不是我要杀你,是你的名号太响。紫云飞雄霸江南,空城虽只是其下三分舵之一,却掌控着江南所有的钱庄、赌场、妓院、米行……”
“这些我并不在乎。”我哂然一笑道。
梦绮影连连颔首道:“一切都是为了她。”
犀利的少女,几乎看尽我的心事。
“可你并不知道她需要什么。”
我点头道:“所以我把一切准备好,无论需要什么,我都拿得出来。”
梦绮影抿抿唇道:“可是,我不喜欢你。”
我昂首大笑道:“就算没有林娘子,我也不会娶你这样的女人。”
梦绮影死死咬住嘴唇,半响道:“我会过得比你好。”
我笑得更加恣意地道:“但愿我的一对眼睛不会死掉。”
“是我害了你!”百灵的声音响起。

“百灵。”
“空城。”
“记得我说过的话吗?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,包括我自己。”
林娘子泪如雨下,倾入我怀中道:“我却害了你一辈子,是我害了你!”
我向梦绮影道:“紫云飞不会放过你。”
梦绮影哂笑道:“说反了,我不是江南的旅客。”
“可不可以放过她?”
梦绮影盯住左风尘道:“那这位老人家了?看我的未来,只需要一双眼睛。”
我迟疑了片刻。
世间太多的事不容得迟疑,每一秒都可能发生生与死的变换。
血液流满我的胸膛,似乎可以渗入一样,滴滴落在我的心坎上。
“百灵!——”
匕首从林娘子的手中滑落。是,是我的匕首,它深深插在我最爱的人的胸口,就像深深插在我的胸口。
左风尘随即倒下,但我并未看到梦绮影出手。所幸,她不会杀害他,因为她要名。
“一个人出离愤怒,决斗中就没有什么胜的机会了。”梦绮影淡淡道。
她说得对,我闻到了浓浓的桂花香,令人迷往的香气。无论我如何竭力以内气相抗,毒香都毫无阻阂地渗入。我从未见过如此的杀人方式,如此美妙的死亡感受!
但我再也无法知道,她做得对,还是不对。
江湖,是什么样子,己然模糊。只有爱,流满一地,红艳得像旭日。
微雨的空城,有百灵的歌唱,琴者的留恋。

[b][color=red]五、暮烟稀浓
[/color][/b]
真不该将他葬在异乡,如果还能回去,回到做梦之初……
还有瘦子,他很少说话,甚至没有人记得他上一次说话是在什么地方。今天,他的一句话却刻在我的心上,血淋淋的语言:“可死,不可叛。”
雨水将剑身的血渍冲净,洁白得像孩子的玩具。拿玩具的人,却似老了许多。
胖子看了一眼高个和矮子,走上前对我说道:“瘦子是故意撞上你的剑,他的死并不能怪你。但是,三帮主,要么你杀光我们,要么让我们去,无印帮只要还有一个活人,都不会贪生怕死。”
我将银牌从怀中取出,塞给胖子并盯住他道:“无印令己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,却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,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收藏它。凭此令去找王员外,拿了钱买房、娶妻、生子,不要再干这行。既然干这行早就将生死度外,何必再以生死相论?蝼蚁尚且贪生,别忘了,你们当初加入无印帮是为什么。”
“三帮主,你不杀我们,如何向那女人交代?”高个问道。
“三帮主,你倒底为什么要跟那个女人?”矮子也追问。
长叹一口气,我答道:“我不认为我背叛过什么,只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。我坚持着自己的追求,从未更改。当年山大帮主等人为我复仇,心存感激我才加入了无印帮,但我的追求并不是打家劫舍,一辈子做一个地道的土匪路霸……虽然大帮主和二帮主都死在她手上,也不能全怪她。高二帮主心怀劫色之念,山大帮主更是袭杀在先,梦绮影只能如此选择,杀或者被杀,江湖就是这样。我跟她,是因为她不但武功卓绝,更重要的是她的超群气质。相信她很快就能在江南闯出一片天地,那是所有江湖人的梦,也是我的梦。”
“这个女人的心太狠!”高个叹道。
抚过山杉绿的墓碑,我回道:“如果送锦包的两人不被她撞到……她应允过我,不杀林四帮主。对了,其实她要我杀了你们,在乎的并不是结果,而是看我有没有这个决心跟定她。瘦子不多话,却比你们看得清,这样回去我也好交代。至于她会不会杀我,就像我会不会杀她一样,自己选的,不该后悔。”

“现在后悔,还来得及。”梦绮影在马车内淡淡言道。
二话不说,我丢下手中瘦子的头颅,冲入客栈。
将银两付予掌柜的,再将昏睡中的老头架上马,我扬一扬鞭道:“哪里?”
“喝酒。”
是的,现在我最需要的,莫过于酒。
双英酒馆离此不算远,但我先去了一趟药铺,未经她的同意。
大夫说无药可救,老头只是睡着了,沉沉地睡着。大夫还在屋内悄悄告诉我,老头叫左风尘,空城的大管家左爷。我似乎猜到死在林娘子身旁的人是谁了,只是,我实在不明白,梦绮影总将最危险的人留在身边,她倒底是怎么想的?她倒底有多大的胆魄?
左风尘睡得很沉,但酣声并不是他的。梦绮影也累了,细细的酣声从帘缝中传出,温柔婉转的呼息。
我在想,左风尘若是醒着,会不会像我一样,于心不忍?这一刻,她恬睡的样子重现眼前,如一只温驯的绵羊,正放梦在无垠的草原上。梦绮影,你是谁梦中的绮影?当梦倏醒,你又将是出现在谁眼前的妖魅?
还有,她为何不杀死左风尘?
我实在想不明白,以她的骄傲,既然敢杀紫云飞三舵之一、空城的首领空城,她就没有丝毫的胆怯,更不屑以左风尘作为人质,以防不测。难道,她需要左风尘的才识掌握空城?或者,左风尘己经跟了她?
回首,她依然睡得很香,酣声细柔。似乎把一切都交给了我,即便我现在驱车坠崖,她也不会惊醒。这倒底是自负,还是胆魄?我几乎可以肯定,从我丢下瘦子头颅的那一刻,她一定知道我没有完全听从她的旨意,为何她不斥问?只是说“现在后悔,还来得及。”似乎吃定我绝不会后悔。

再过一个街口,就到双英酒馆。
当年青梅山开山鼻祖谢玄神与古萧音在此聚饮,并传下“双英”镇名的所在。百年回眸,佳话余香。
车子微动,我知道,她醒了。
因为酒香,因为她是个透着桂花香、更识香的女人。
“停。”
车停。
“如果我回不来,把尸身到兵马镇,找一个叫风歌的男人。”
沉默,彼此都沉默的片刻。
“想好没有?”梦绮影向我催道。
我恨恨地扔掉马鞭道:“我算什么东西?梦绮影,你太过份!丁稀浓不是孬种,不是贪生怕死的人,要死一起死……”
“你凭什么跟我一起死?你是你,我是我。要是死无全尸,你不走这一趟也行。”
再次的沉默后,我说道:“你我都坚信自己的梦可以成真。”
梦绮影揿开帘子,缓步走出马车,看着雨停后仍阴沉的天道:“不知道什么时辰天会明亮起来,无伞的人比有伞的人想得更多。你有伞吗?”她看了我一眼,继道:“敢做和能做是两回事,既然你能说退他们,就更该懂这个道理。”
“我……”我呐呐地回她道:“我……只是觉得……”
梦绮影指着左风尘道:“保护别人,比保护自己更难。”
在我重重地点头后,她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,甜美得似乎能划破四周的阴霾。

目送绮影飘入酒馆,微雨随之而下,淅沥沥说着故事,谁也听不懂的故事。
扫看一下四周,我急将左风尘置入车内,寻一偏僻处停妥。
我知道,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。沉闷的气氛,终将被血洗,最终,才会艳阳高照。
从没有人敢下这么大的赌注,以一己之力挑战紫云飞三大分舵之一的空城。
首领空城虽死,不意味着空城的全线溃败;少一个左风尘,还会有更多的右风尘、上风尘、下风尘……
以空城在江南的实力,一人一铲也能把小小的双英镇给翻几遍。
而她现在面对的就是这般可怕的力量,更可怕的是她的胆魄,在绝处求生机的狷狂。
不远处闪起几个身影,该是衙门官差。只是江湖上这么大的血杀,给他们个狗胆,也决不敢包天。事后做一个大而化小、小而化了的报告,才是他们的来旨。
仍然未见动静,只是原先尚且三三两两行过的镇民,现在己然踪影全无。
空城倒底来了多少人马,来了什么样的角色,谁也不知道。
但明天必有一个天大的笑话,属于失败者!属于亡命者!
微雨渐密、渐浓,伞影在烟雨中出现。
一位姿容出尘的负琴女子,撑着伞走向双英酒馆……

[b][color=red]六、萦梦凝馨

[/color][/b]琴匣终是沾了些雨水,尽管我苛护得足够仔细,所幸在雨浓之时,到达了这里。
通常会有伙计前来招呼,将湿淋淋的雨伞置入小木桶,继而张罗着客人坐下,备茶相迎。所以,这次很不通常,甚至很不正常。这个时辰喝酒的人并不多,但也绝不会少成这样,何况是闻名遐迩的双英酒馆?
无人也罢,来酒馆,自然是冲着酒来的。
只是当我喊出“一坛烈酒”时,才发现人太少了。少得只有一个人,而且这个人还不是店家、伙计。她一个人坐在那儿喝酒,不急也不慢,专注地看着窗外的天。
我只得尴尬地一笑,寻个净处坐下,掏出一块干巾擦拭琴匣上的雨水。
无酒也罢,坐会儿,避个雨也成。
“弹一曲,多少银子?”
我微微笑道:“二两。”
“如此好琴,磨损也不只这个价。”那少女向我窥了一眼。
“我说酒。”
少女忍住笑意道:“这可是安魂酒,你敢喝?”
我将琴匣轻轻推到桌子中央,对她道:“弹的也是安魂曲,你敢听?”
少女咯咯长笑一阵,即刻又冷若冰霜地言道:“不想死,就早点滚。”
摘下琴匣上斜插的梅枝,我含笑吟道:“梅好终如梦,长怀绮影伤。徒留一地血,远影己苍茫。”
少女眼中射出一丝寒劲,渐又消融,透出些许得意之色。

“有伤就该去药铺!”梦绮影食指一弹,酒壶径直向我飞来。
酒壶在半空中停住,稳稳下坠。我随即掏出怀中的药末,捋起轻袖,醮着酒涂抹在伤处道:“多谢梦姑娘赠酒之恩!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梅花。”
“花怎么能伤到人?尤其是你这样的人。”
我轻笑道:“我也这么想,所以才一时大意。”
“出门在外,该小心点,尤其是像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家。不该来的地方,最好不要来。不该拿的东西,就不要拿。”
“妹妹说得对。”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,放下袖子问道:“女人家应该怎么做自己的梦呢?”
梦绮影长吸一口气,走至我身旁坐下,昂然道:“有个姐姐对我说,有一种花我从没见过,它比桂花更有味道……”
“什么是味道?”未等她说完,我即刻抢问道。
梦绮影看着我手中的梅花反问道:“难道你不知道我是闻出血的味道,才知你受了伤?”
我点点头道:“你觉得味道就是鼻子闻到的感觉?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梦绮影道:“世间最香的就是花,花的味道不只是嗅觉感触,更在于其质。每一种花、每一朵花都有它的心思,向望阳光、向望雨露、向望季节。不同的花有着不同的追求,最有味道的花,当比树干、比岩石更有气节风骨,又有着不失于繁草的绝然风雅。”
我将梅枝递给她道:“临寒独自开,花落溅如血。”
梦绮影急急接过,神情专注道:“原来就是它。”
我轻抚手臂愧笑道:“可惜!可惜了这么好的花!”
梦绮影恨恨道:“是什么人以此伤人?真该……”

有些事,我并不想告诉别人,尤其是梦绮影这样的人。
琴匣乍开,萦梦琴现。
梦绮影柔然轻笑道:“姐姐有伤,不必强行履诺。”不等我言语,她看一眼琴身道:“果然好琴,深藏于匣,难掩芬芳。”
“琴是弹给人听的。妹妹据己之长,以香而论,亦不失为一种趣味之见。”
梦绮影颜起愧色道:“绮影门外妄言,姐姐勿责!对了,还未请教姐姐芳名?”
我指指她手中的梅枝笑道:“凝馨,一种梅花的名字。冠以花之盛开的盛姓。”
“盛凝馨……梅花盛开,姐姐好名字!”
“妹妹之名亦然。”我回笑于她,继而按住琴身道:“萦梦琴,可萦梦,亦可安魂。”
闻及安魂,梦绮影似乎回想起当前情势,长身而起道:“姐姐,你我有缘在此双英酒馆相聚,他日如得重逢,定……”
“怎么?你还要赶我走?”
梦绮影愁眉锁起道:“姐姐莫怪,实在是因……”
我微微一笑,将她扯坐下来道:“姐姐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怕这个字,否则,我断然也不会和杀死紫云飞高手空城的人呆在一块儿。”
“姐姐不必为我趟这趟浑水,说实话,几乎没有胜算。”
我点点头道:“上天注定今日你我相聚,何必挂怀他日能否重逢?今日既以姐妹相称相惜,又何必改日再风雨同舟?”
梦绮影将壶中残滴一饮而尽,放声笑道:“好!好姐姐。百年前谢玄神和古萧音在此神聚,今日双英必当是我姐妹!”

情浓雨亦浓,一场沛然风雨即将到来。
我闻到了雨的湿气,刀剑的杀气,更闻到了浓浓的桂花香气。
兵马镇的桂花糕不甜,但有滋味,最重要的是有效:不被梦绮影透体的桂香所毒。
每一朵花都该有香,但不该有毒。然而,却如太阳之于人,过之则毒;如玫瑰之于人,握茎伤手。
任何香都有毒,只要喜欢,你的心就中毒,疯狂的迷恋便是毒。梦绮影就像是朵花,芬芳且带毒的桂花。谁轻易或狂然碰触了她,她就会拿出自卫的武器,让对方的身心都死于剧毒。
用毒的人,和用刀甚至用笔的人没有任何区别,区别在于指向的是什么样的人。最善良的大夫给你误开了过量的灵药,那么他就是凶手、恶人。
空城是江南紫云飞三大分舵中经济实力最强的,这种经济实力的突然频升只有一种可能:出卖良知。空城的首领就叫空城,无论他是怎样一个人,基于何种原因、何种目的,他做的事就摆在眼前。之所以没有人敢说话、敢反抗,是因为江南不是蜀中和中原,那里有青梅山和武盟,江南只有紫云飞,紫云飞的梦却不只是江南,它不缺钱。
现在,之所以我坐在梦绮影身边,是因为她是一个敢大吵、更敢大闹的人。我想,我该做的就是:怎样令她的叫喊既能吓破敌胆,又不扰百姓。
当从那个小姑娘手中接过梅枝的时候,我就在想:她从哪里采摘的?
现在,我很清楚:就从这里开始,寻找梅花的味道。

[b][color=red]七、忘情绮影

[/color][/b]蛇、蝎、蜂、蛛、蛙……一地。
“这是送野味来的?”盛凝馨对我摇头笑道。
没有回应,只是觉得有点困。看那些毒物在桂花香气中挣扎,对我而言己毫无新意。在断想峰,只有三条命是活的,师父、师姐和我。
他们若再不进来,我就要睡着了。
“困了就睡,别勉强自己。”
经盛凝馨这一说,我就更撑不住了。隐约听得门前连响十来声,该是些性急的家伙,未踏入大门便倒下了。
直到烧焦的味道惊忧到我,火舌不住地在窗前卷扫。
盛凝馨将一条烤熟的蛇递给我道:“挺香的。”
我含笑接过之后,盛凝馨继道:“酒馆最怕火,幸好老天作美,再加上双英酒馆这方面考虑得比较周到,没个百儿八十担的干柴,恐怕烧不光。”
“这就够了。”我回道。
盛凝馨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,经过烈火高温的侵消,香毒所能控制的范围明显缩小了。
十几个人出现在酒馆门口,停在足够瞬间取人性命的距离。
清一色的蒙面,厚厚的布罩。他们是有备而来,而且相当充分。
“谁是梦绮影?”发话的人问完就倒下了。
在这个距离,香毒更加细密,没鼻子一样会中毒,除非没有毛孔,任何消耗都会使香毒渗入更快。

我并不喜欢吃烤蛇肉,但现在我吃。一来是姐姐给的,二来当着物主的面,我不想不礼貌。
可有人还是觉得我不礼貌,是觉得我的吃相不太好?抑或我啃的不是蛇肉,而是他们的肉。
一下上来五个:铁锈味的、鱼腥味的、菜花味的、醋酸味的、书墨味的。
五大高手一齐出手,却只有三样兵器:剑、网、锄。
醋酸味的,用的是书墨味的;书墨味的,用的则是醋酸味的。他们彼此是武器。
剑、网、锄很容易对付,因为他们失去了攻击目标。香毒第一时间毒瞎了他们的眼睛,包括夺走他们的生命。山杉绿和空城的死,给他们不少的警惕。但这未经人尝的滋味,只能由他们来体验。
就像醋酸味和书墨味二人的诡异组合,同样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。最大的麻烦就是:他们两个都是瞎子。或许他俩还是哑巴,或者聋子,总之香毒无法即刻击毙二人。当然,他们是人,有毛孔,时间稍稍长点就会死。可这足够了,只要击到我,就是胜利。
没有时间让我考虑致命的攻击方式是什么,杀着就铺天盖地而来。这时候我才发现,剑、网、锄都只是用来掩护的,真正的杀着是:这两个瞎子爆得血肉模糊。
喝醋和喝墨水的两颗人肉弹在我身前爆开,漫天的毒浆四处飞迸。事后我才想明白,若不让这二人在一起,他们都没有毒,不会自毒而亡。
即在此时,也无法闪避。我并不怕毒,然那毒浆不只有毒性,还有更加可怕的腐蚀性。
幸好有把伞!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伞!
预期中,无法预期江南如此多雨,所以我根本没考虑过买把伞。现在我才知道,在江南,有一把伞是多么重要。
我欠凝馨姐姐一把雨伞!

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盛凝馨的不寻常,又冲进来的十几个人立刻攻向她。
结果,我却不知道如何。因为,姐姐的雨伞后面突然伸出个拳头,包子大的拳头——大包子。
很帅的一个人,男人。
其实我不太关注男人帅不帅,我说他帅,是因为那一拳打在我的鼻子上。从来没有人能这样,除非他不是人。
我一下子就想到他是什么人了,因为当年青梅山老祖谢玄神也被这一拳打过。打谢玄神的人叫古萧音,青梅山第一代副教主,人称“一拳定音”的双英镇总教头古萧音。古萧音早己作古,但这种功夫,只有姓古的人才会。毫无疑问,他是古萧音的后代。
我捂住鼻头,眼泪却止不住。
所有人都忌惮地离我数丈,只有他,全无遮蔽地站在我面前。这时候,攻击盛凝馨的人都停下手来,屏息关注着这一切。很显然,他是头!
——手帕!
他递给我一块手帕,他居然敢如此!
见我不理,他索性将手帕放在一旁的桌上道:“两位姑娘也好,空城的人也好,谁在双英镇烧房子、放毒、杀人,就是和我古星辰过不去,和古家过不去……”
“我偏要和你过不去!”我索性不管流血的鼻子,向他叫道。
古星辰愣了一下,对我含笑点头道:“可以,等你恢复了嗅觉再来找我。”继而回首对空城的众高手道:“你们首领虽然死在她手上,死在双英镇,可从我回来起,这里就是我管。诸位要复仇,有本事就不要让我知道。”
空城众高手虽有怨意,却也晓得古星辰虽不入青梅山,留守于双英镇,却是青梅山元老后代,就算紫云飞首领在此,恐怕也要对青梅山忌惮三分,只得敢怒不敢言,退出双英酒馆。
古星辰看了一眼盛凝馨,微微一笑,折身而去。

“总有一天毒死他。”我恨恨地抓过手帕,堵住流血的鼻子。
盛凝馨含笑道:“妹妹能毒死他,他又何能离你如此之近?”
这事我也感到纳闷,除了师父和师姐,绝无可能有人能离我如此之近而不被毒到。其中原由,实在伤脑。
“如今,妹妹打算如何?”
我答道:“既然有个多管闲事的,姐姐有伤在身,在此疗养几日也好。至于空城那帮人,等我鼻子好了,再找他们算帐。”
“你的嗅觉……?”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我微微一笑道:“他不过是借一伞蔽目之际偷袭我的小人罢了!当然,古家拳法诡异,我的确不够小心。”
盛凝馨捧过琴道:“不是诡异,是深通音律。这也是我来此的目的,探寻古萧音盖世拳法的起源。古家人侠士风度,妹妹那般蛮横,他也没往心里去,可敬可慕。”
“有朝一日我在江南打开了,莫说是他古家,青梅山我也要去会会。”
“妹妹亦是可敬可慕!”盛凝馨恬恬笑道。
我突然想起在外守候的丁稀浓和左风尘,急道:“姐姐,我还有两个朋友在外面,不知现在如何了。”
盛凝馨一点头,我急着冲出酒馆。
一缕琴音在身后响起,淡淡幽幽,素如新月。

[b][color=red]八、无名星辰

[/color][/b]若有满天的星辰熠熠送辉,明月下,绮影是否依然孤单?明月夜,没有影子是孤单的,孤单的是岁月里的一声感喟。
五天后她们离去,两男三女。也是明月夜,无云蔽盖的月亮像一弯眉,不含轻愁的喜眉。今夜却有若有若无的轻云,朦出一层浅蓝的忧虑。
后园的花草正换着季节,偷偷地交换,不留一点梦痕。
如果不是确信,只能是希冀。我说我的寻觅仍在继续,未放过一块碧绿的小石头、一张落下的叶子。难道,她真的什么也没有留下?或者,真的从未来过?也许,也许一切本就是梦,是绮影。
我本该去一趟双英酒馆,不知熏黑的墙壁重刷了没有?新菜五毒俱全口味如何?终于没去。
这是她们走后的第三天了,我始终没有离开古家花园半步。我知道古叔会取笑我,一个人躲在屋里,用被子蒙住头大笑。只要他不说出去,而且我相信他也不会说出去,那就没什么;就算说出去,其实也没什么。甚至,我觉得说出去,现在我会更甜蜜。
所以当时的甜蜜,酿至今日,反倒酸得叫人想落泪。
所有人的心里,一定都藏着一片海。时有微澜时狂涛,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昨日铸就的礁石。
所有人的心里,一定都藏着一把火。时为火星时燎原,一日又一日焚毁着用心砌盖的建筑。
苦笑,最苦的怕是鼻子。
池中倒影一定被明月耻笑着,不安地扭曲,试图不让人看清,面庞却清晰得有如那夜,第三夜,她们在此的第三夜。
我知道她会来,所以没有渴酒,我怕醉了,反倒看不清梦。早睡,是我突然染上的疾病,甚至陌生得我有点手忙脚乱。

躺着,尽情呼吸着桂花的香气,迷人的香,迷香。
梦推开熟睡者的门,月银沿着纱裙滚。没有蒙面,却看不清,银辉在身周镀出亮边。
接下来一切交给鼻子,给呼吸。甚至不去考虑性命,从没想过,生命也会变得如此轻。
墨香在屋内四溢,柔柔的笔刷在面庞上游走……
袖底的桂香带着一点点的温暖,在这清凉的夜里,浅温的梦不再凄冷。
我一直在想:要不要,或者该不该睁开眼?
她终于不禁地轻笑,以致“龟”字的最后一笔写得不够稳健。
我决定就这样,紧闭双眼,因为这是一个太美妙的梦,美妙得令人宁可死去,也不意醒来。
梦终将离去,绮影己在窗前。窗前有一轮明月,侧映她娇艳的花容和海蓝的双唇。
那就是花,一朵初发的桂花儿,小小的小朵儿!
“我知道,你醒着。”她仰头望月,柔声道:“我也想过不再醒来,有梦,己经很幸福!可正是师父的人生告诉我,只会做梦,终是一种痛苦,一种迷人不醒的毒。应该有一个人站在你的面前,让你摸到他脸上的皱纹、高高的鼻梁、深情的双眼,别让这一切到最后,只剩下一个可怜的背影。”
说完她就飞了出去,就像明月上有人牵了一根线,将她硬拉了过去。
桂香依旧满屋,只剩下我。
既为那样的身影感到无尽美妙,又为未见其容而患得患失。

“你是说,青梅神医施灵终生未娶?”古叔问。
我点点头,苦笑一声道:“爱在岁月间流逝,不伸手的人,只能看着它随流而逝。”
“她的字,写得还真不错。”
古叔正正经经地说,我反倒觉得更有趣。
古叔转身走了,他没有问我打算留到什么时候。或许他也知道,其实我想一辈子就这样留着,可是,我也不知道,岁月允许我留到什么时候?我能留得住吗?
盛凝馨、上官玲珑、丁稀浓、左风尘,还有她走了有三天了,双英镇似乎己经淡忘了这一切发生过的事,淡忘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。
菜价没变,三两银子还是那么多绸缎,熟牛肉的味道也还是那个味。张阿宝把柴挑到古家,拿铜板回去给他的闺女买了些脂粉,打扮得像个规矩丫头。牛阿三来把后园那块掉泥的墙补了补,淌了一身臭汗,还沾了一脸的泥……
古叔来禀,笑古他带了个桶过来。
我笑笑,每次喊他一起去河漂,他都不忘捕些鱼回去孝敬他家娘子。
这次带的桶却不大,我问他,为什么?他说娘子奔丧去了,一个不太亲的远房,所以他就没跟去。我问他几天能回?他说:“你问我老婆干什么?”我说我帮鱼问的,他笑。
我说你笑什么?他说我不是帮鱼问的,是帮龟问的,我也笑。

太平的时候,我常常在想一些事。想得最多的就是:有没有人给星辰起名?
“星星太多,谁吃饱了撑着?”
我不认同笑古的看法:“总会有的,因为应该有的,因为它们真实地在那里,而不是一个飘忽的梦。”
“太多了,有名也记不住。”笑古将一条鱼精准地扔进岸边的小水桶。
“太多,居然和无名差不多了!”我哈哈大笑。
“在江南,你好得也算个有名有姓的主儿。不像我古笑古,有些事,恐怕你想放下也放不下。”
“噢?”我甩眉笑道:“怎么说?”
笑古正色道:“她们被小姑娘盯上了。”
我没作即时回应,因为我认识小姑娘。
江南有着像星辰一样多的小姑娘,长着各不相同的脸蛋,每个地方都有,她们就像花儿一样可爱,又像野草一样遍地都是。
梦,其实也是个小姑娘。还有盛凝馨和上官玲珑,她们都是。
星星从不会为光辉而争斗,可小姑娘,却会杀了小姑娘![/color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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