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文武【爱之杀】

月塘诗侣

一、
酒价涨了，牛肉也涨了。
牛肉和我无关，我只喝酒。
胖子说我的钱有腥味，不收。所以，酒涨不涨价也与我无关。
今天是胖子的生辰，酒馆里里外外张灯结彩，冲打折而来的客人也是里里外外。
几杯酒下肚，打算走了，他们来了。问我为什么别人都走了，我还不走？我说老了，腿脚不方便。过来个膀圆腰粗的要扶我，应该是酒劲大了，那家伙趴地上撑了几撑没起来。
带头的懂事，招呼着把酒馆上上下下拆的拆、砸的砸，硬是没动我喝酒的那张桌子。天天在它上面喝酒，有感情。

胖子出血了，眼睛一只肿得像桂圆，另一只巴望着我。
要我说，他就不该过这个生日。吞了弟兄们的钱，凭什么抬头做人？
我的钱有腥味，但不臭。
我也没有白喝胖子的酒，除了保下来的那张桌子，还有问带头的一句话:明天来，有酒喝吧？
带头的想了想回我:有。
真好，所有人都明白了，命比钱，更值钱。
那些剑下的亡魂，你们如果早些明白，该多好？

二、
老鸨又冲着我笑，满脸的褶子能夹死只苍蝇。不见到那些睡了人家、捞了人家，还想把人家打包带走的穷书生，那苍蝇都掉不下来。
她不计较我的钱有腥味，用不着半天，那钱就沾满了骚味。
我就柴火房东角的木床上一躺，看窗外的”拖鞋”走到哪儿了。”拖鞋”就挂在天上，那个看不见的人走得很慢，好像在等谁似的。这样几个时辰下来，刚好等到袖子送热水来。

整间柴房香了起来，光线也明亮了许多。
袖子记得老鸨的交代:多做事，少开口。所以她什么也没说，”扑通”一声跪在我床前。
这女人很美，况且价格不贵。她本该更值钱，如果不是逃跑几次，老鸨也不会故意这么折腾她。
我眯眼快睡着的时候，被老鸨的斥骂声吵醒，袖子被她撕着耳朵往外撵。
我咳了一声，翻了个身，将双脚挂到床边。老鸨也是个明白人，将袖子推了一把喝道:去！
袖子跪得久了，站不起身，几乎是爬过来给我洗脚。
水已经凉了，但就和那个书生不值得她托付一样，我没说半句。

三、
猎户最拿手的莫过于箭法，行进中隔着七绕八绕的树枝，一箭射过来，就能精准地射中我躯干的任何部位。幸好我有眼、有脚、还有剑。
箭头涂了麻药。从胖子那儿买来的酒全用在伤口上了，仍不能抑制奔涌的睡意。幸好我看到间草屋，有人，女人。我就叫她美云，美是次要的，主要是像云一样轻软绵柔，真想一辈子把头颅交付给那双玉臂。
药碗“咣啷”一声就碎了。
我怎么舔不干美云川流的泪。
我说我会好好待你。
她说她肚子里有孩子。
我留意到墙上挂着的兽皮。

我不再睡妓院的柴房，并开始熟悉厨房，甚至努力重拾早已遗忘的微笑。
前些个月，我常陪她去祭拜猎户的坟。一想到被野兽撕咬得面目全非的尸骸，她便会流泪。所以随着日子的临近，我不许她伤心。她点头，不再去祭坟。
袖子也不再接客。她会洗脚，把美云的一双玉足洗得白白净净的。
书生死了，和一个官家妇人一起被打死了。我把消息告诉袖子，她瞪大眼问我:谁？
无情也好！我便不再提。

四、
美云死于难产。
我把头颅搁在冰冷的玉臂上嚎了三天三夜。
离开妓院后，我娶了袖子，虎娃需要一个娘。
虎娃很懂事，习武神速，十五六岁时，已尽得我真传。而他眉目间流露那股柔光，总引起我对美云深深的怀念。孩子自己也很有出息，参军后作战勇猛，不久便升任大将。
今天，是他回家省亲的日子，只是回来得有些晚。
袖子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宴，便劝我边吃边等。不知她从哪里搞来的陈年老酒，我醉得有些早了。醒时，已被捆在房柱上。

袖子说，猎户的弓箭没涂麻药，药在酒中，是胖子精心调制的。你以你的姿态，觉得对得起所有的人，而事实并非如此。
在袖子看来，如果我肯出面，老鸨完全可以放过她和书生，其后便不会发生书生和官家妇人被抓，继而被打死的结果。
袖子扇了我一个耳光:你有什么资格觉得我们不会幸福？
我丝毫没有愤怒，有的是一股冰冷之气，贯彻全身，有如再次触摸到美云的尸身。

五、
我问她，美云何时知道是我杀了她丈夫？
一开始，袖子说，只不过是你太自负了。对于箭伤，猎户的妻子不可能不熟悉。当年她没有趁你昏迷时下手，是因为她要你清醒地尝到她失去丈夫，失去孩子父亲的剧痛。
美云――！我痛心疾首地喊着。
美云是我亲手用枕头捂死的，袖子流下两行热泪。
你，你――？我震惊了，嘶吼着、挣扎着。
袖子说，你把美云带回妓院的时候，我就想方设法要整你的女人，直到她告诉我这一切，我才知道，她也是被你伤害的人。

可你为什么要杀害她？我问她。
不！不！袖子抽泣着说，是美云求我这么做的。如果不为了生下虎娃，她早就随夫而去了。如果不是她恳求我照顾好虎娃，我又怎会嫁给你？
袖子走近，摸着我抽搐的脸问:你，你现在能体会到美云看虎娃最后一眼的痛苦吗？
我要杀了你――！我发力挣断绳索，冲前锁扣住她的咽喉。
杀吧！袖子闭上双眼，含泪而笑，杀人本就是你的职业。

六、
放开她！亢劲有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当听到”放开我娘”这话时，袖子的眼泪烫伤了我的手指。
虎娃上前将袖子搂入怀中，放柔声音道:娘，我们走。说完，转身欲离。
虎子――！你，你不杀我？
虎娃收步，却并未转身，沉默片刻道:云娘她，并不是要我杀你复仇。而是要告诉你，你――不――配！
一阵阵夜风，将敞开的门板扑来扑去。
我只恨胖子的酒所剩无几，无从抵御痛入心肺的寒冷，无法让余生在昏迷中忘却伤痛。

靖南王被处斩那天，我在法场，看到了监斩的虎娃。
随靖南王被砍头的，还有一批他培养的爪牙和杀手。
我冲过去大喊，我也是靖南王的杀手。被官兵绑起来打了一顿屁股，放了。
喝着酒，我问胖子:虎娃不想让我死，你想让我死吗？
胖子说，虎娃不再替你付酒钱的时候，我配壶毒酒给你。
哈哈――！我笑出了满眶的泪。
美云啊美云，你用爱把我杀得这般地痛！

（完）

我是东台人

美云啊美云，你用爱把我杀得这般地痛！

点睛之笔！！！